杨嗣二十七八,留着一把大胡子,身材魁梧壮硕,往人前一站就像一座山。他出身弘农杨氏主脉嫡枝,但和家族关系不太好,早年叛逆从军后捞了个节度剑南西的差事。

  未来他将被招安封王,可惜不肯上交兵力,被派去攻打吐蕃,惨剩回朝后虽得嘉奖,但却成了光杆司令,最终淹没在众多名臣之中,基本无人记起。

  “我也是在长安长大的,不知令尊是哪一位?”简单问好后,杨嗣开始打探招岚的来处。

  招岚淡笑:“早闻杨帅潇洒不羁、豪情万丈,令无数义士心折追随,却也要拘泥于门第之囿,以郡望定高低么?”

  杨嗣大笑起来:“我不过是好奇,你若不肯说便罢了,早晚我也会知道。此番前来还是为了你那三百亩地,听掌书记说这里原是劣土,却不知何故,麦子竟长得比上好良田还要健壮,若有诀窍,还请不吝赐教!”

  手握兵权的人多少有点野心的,但剑南太特殊了,地理环境给了它一定程度的安定,却也限制了进出。

  打仗打的就是钱粮,粮草不足人心就不稳。

  所以在得知这里有一片长势前所未见地丰茂的小麦时,杨嗣便留了心,后来听说这样的小麦居然长在一片劣土之上,杨嗣派心腹事先探查一番后,当即决定亲自过来。

  “本就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岂能藏私?我只担心杨帅吃不下。”招岚面上云淡风轻。

  杨嗣浓眉微皱:“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不过分。”

  “现在谈利益还太早,杨帅不妨先想想,等名下土地都成了外面这番模样,士族豪强真的不会动心吗?他们的土地可比杨帅这个外来人口多地多,届时若想以粮草拿捏大军,杨帅听是不听?”

  杨嗣不由得收紧五指,眉峰也冷厉起来,但很快他又似笑非笑地看着招岚:“这里的围墙还是太矮了,一旦到了收成的时节,他们未必不会知道,到时候逼你交出诀窍来,你从是不从?”

  招岚觉得杨嗣有点意思,垂眸喝了一口茶才慢悠悠地说:“跟谁合作不是合作呢?”

  杨嗣眼神顿缩,看招岚的时候都带着一点怒意,偏偏招岚还轻轻笑了笑,杨嗣瞬间就想明白:“他们不会有这个机会。”

  “静候佳音。”

  杨嗣走的很急,却吩咐他的节度判官留下。

  “郁郎君就这么见不得士族豪强?”崔逢春坐到了杨嗣做过的位置,经好友举荐,又向杨嗣展示了一下才华实力,如今已是节度判官,与另一判官共掌仓、兵、骑、胄四曹事。

  “哪里是我见不得他们,分明是他们碍了杨帅的路。”招岚才不会承认。

  崔逢春只淡笑着:“今日既见了杨帅,郁郎君觉得他如何?”

  “你这人好奇怪,竟然跟我这个外人议论上司。”招岚撑着下巴十分无聊地样子。

  “人都是有野心的。”崔逢春意味不明,不知到底在说谁。

  招岚朝赵十七招招手:“将我做的姜撞奶装一份给二郎尝尝。”

  崔逢春起身谢过。

  离开后,梁翁问起:“阿郎觉得郁郎君是何态度?”

  崔逢春指尖点了点竹篮子:“杨嗣是一把好刀。”

  梁翁迷茫了:“这与杨帅有何干系?”

  “二郎尚小,需要人看顾,郁郎君的处境与二郎何其相似?如今并非好时机。”

  梁翁明白了:“那阿郎预备何时……”

  “不急,再看看。”

  一个月后,本地豪强因挑衅节度使遭到暴力镇压,士族觉得唇亡齿寒准备联手对抗,却被节度使抢先一步,最后元气大伤。

  又过了一个多月,第一批小麦可以收割了。

  佃农们看着沉甸甸的麦穗都忍不住红了眼睛。

  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饱满的麦穗,有老农预估了一下,亩产至少300斤。

  招岚无意间听到他们的预估不由得扶额:300斤,寒碜谁呢!

  她也没有去纠正,就当是个惊喜吧,眼下还是收割要紧。

  粮仓早就建好了,当一筐一筐的麦粒倒进去的时候,佃农们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才收十亩地,怎么就比往年全部的收成还要多呢?

  有人想得开,说:“别管怎么回事,今年我们能分到更多的粮食,不用每天都吃稀了!”

  其者纷纷点头称是。

  能吃饱,真的太幸福了。

  可惜天公不作美,第一批小麦全收完后却下起了雨,接连几天都没有停。

  照这么下去,已经收了的小麦必然闷要坏,没有收的也很有可能烂在地里,佃农们焦急不已,都想冒雨去收了,可惜招岚不同意。

  收完小麦就要开始种水稻,佃农们要是都淋坏了,谁给她种地去?一旦缺人,杨嗣必然会送人过来,招岚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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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间,招岚将所有人都赶出了房子,命赵十七守好房门。

  薛二不解:“郁郎君要干什么?”

  赵十七:“可能是乞求上天不要下雨了吧。”

  薛二嘴角抽抽:“这种时候不应该抢收吗?等小麦都烂在地里,什么都没有了。”

  赵十七一副看乡巴佬的样子睨了薛二一眼:“要赌吗?若明天不下雨,你就告诉我你来找郎君的真正目的,如何?”

  薛二不知道赵十七为何如此自信:“你就这么相信你会赢?若是依旧下雨,你未来就要帮我做一件事,只要你敢应,我也敢!”

  赵十七笑起来:“你输定了!”

  两人的谈话自然被去年买的奴仆给听了去,有人从前就和其中一位佃农交好,忙不迭把事情告诉了佃农,佃农又告诉了其他人。

  于是等招岚开门叫众人各归各位的时候,佃农们又聚集在一起了。

  “听过祈雨的,没听过祈旱的。这也不设祭台、不宰三牲,老天爷能听见他的话?”

  “我活了几十年也没见过这么好的麦子,要是都烂在地里,还不如现在就收了,能救一点是一点!”

  “谁说不是呢?节度使都来过了,你敢去提意见?被宰了都没人去给你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