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药进屋，挤不到榻边，默不作声的站在一旁，显得有些多余了。
好在老缪嬷嬷给伤者换了药，张口便帮忙打发了多余之人。
“好了，你们都回去吧！夜间有石药伺候着，让尔麟好好歇着。”
石药这才接了话：“缪嬷嬷放心，我一定伺候好了。”看書溂
三个女子还想关切榻上之人一番，瞧他一直把脸埋在被褥里，好像睡着了，便没再出声打扰。
待老缪嬷嬷和三个女子出院门后，榻上装死的人，突然抬起头来，冲着石药就是一句吩咐。
“我要更衣。”
石药懒得搭理他，扫视了屋子一圈儿，找打地铺的位置。
榻上之人有些恼了，再次吩咐：“我要更衣！”
石药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这里是无忧村，男子女子地位平等，你一个堂堂男子，被女子看一眼怎么了？你这奴性是长在骨头缝里了？”
这话令多邑愣怔了好半晌。
在石药找好打地铺的位置，抱来一堆干稻草，还回家拿了两床褥子，铺好地铺，准备吹灯躺下之时……
多邑才幽幽冒出句：“我心中有人，她太好……”
石药吹灯的动作微微顿了下，而后吹灭了。
屋子里漆黑一片，月光从窗口洒进来，有些许朦胧的光亮。
石药走到地铺边躺下，语气淡然的接了话。
“能有多好？”
这话外之意分明是，还能有我娘子好？
昏暗中，多邑苦涩的笑了下。
“她好到……令我不愿再看任何女子一眼，觉着看一眼别的女子，我便脏了，想起她会感到惭愧，回想她都不够资格。”
闻言，石药以为他想起了亡妻，安慰道：“逝者已逝，你节哀顺变。”
多邑又苦笑了下，觉着这话不吉，连忙纠正：“不，她不是我女儿的娘亲，她一切安好。”
石药被小小的惊讶了一把，心底忍不住的好奇起来。
这厮的奴性不是来自亡妻，而是另一个女子？
果然，榻上之人接下来一番话，印证了石药的猜测是对的。
“我女儿若是她所生，也不至于沦落至此，可惜，一局棋，一步错，步步错，可怜搭上了我女儿。”
石药听出了他的悲伤，不好扒他伤口，难得有点耐心，劝解了一句：
“无可挽回之事，便让它过去。”
而后没啥可聊了，都沉默了。
石药听他喘息声有些重，定是后背的伤疼。
赶忙起身，又点了油灯，叮嘱道：“恭桶拿屋里来了，想起夜就唤我一声，别自个儿逞能，你后背可是骨伤！”
多邑两条胳膊趴麻了，刚准备翻个身，轻轻一动，后背钻心的疼，顿时疼出一脑门儿冷汗，是真不敢再乱动了。
为了分散疼痛，他胡乱的找着话，没过脑子的瞎问。
“你们口中的罪渊，是何地？我曾听人提过，好像是朝阳国的禁地……”
他这话出口，石药脸色大变，眼底骤然布满了冰冷的杀气，语气也冷到了极点。
“你到底是何人？为何来此地？从实招来！”
一提罪渊，竟反应如此激烈，说翻脸就翻脸！
多邑这才意识到自个儿口快，提了不该提的。
“前日，我只是无意间听族民们提起，出于好奇，你别多心，我与我女儿确实只是无意间闯入此地，并无恶意，也无二心。”
石药双手攥拳，浑身紧绷的站在榻边，居高临下的瞪视他良久，从牙缝中挤出话来。
“往后…不该问的…你最好别多嘴。”
多邑有些无言以对，仅用一声倒抽冷气的痛呼，便收拾了过于激动且不知好歹的‘大石头’。
“啊嘶——”
拿半条命为全族除了害，你还想咋样？今日的野猪肉它不香？你没吃饱咋滴？
石药僵了一会儿，逐渐恢复了理智，松开双拳，手忙脚乱的伺候。
“很疼？你喝点水？”
多邑咬牙切齿的回：“水喝多了起夜，免得劳烦您，您这脾气一来，我怕小命不保。”
石药有些手足无措了。
“你言重了，你是我们全族的大恩人……”看書喇
多邑倒抽着冷气，凉凉的打断他的话。
“您言重了，这我可不敢当，往后若有说错话的地方，还请您多包涵，小的和女儿，只想安稳度日，可不想惹出祸端……”
这话说的压死个人，毫无奴性的石药都快给他跪下告饶了。
石药忙蹲在榻边，态度万分诚恳的致歉。
“我是个粗人，说话直，易冲动，你莫要跟我一般见识。”
多邑蹙着眉，极敷衍的冲着他拱手施礼：“不敢不敢。”
这哪是不敢？
分明就是端着恩人的架子，在狠狠收拾人。
石药急了，为了化解隔阂，只好摒弃心底那一丝对待外人的顾虑，也确实还未完全把多尔麟当族人，心底多少有些戒备。
“你方才所提的罪渊，确实是朝阳国的禁地，更是我全族人的噩梦……”
多邑只是想逗他一下，可没想多打听了，再次打断了他的话。
“外界的东西，不提也罢。”
可这话听在石药耳中，感觉这隔阂大了，得当场化解了才成。
于是乎，他一咬牙，执意讲了下去。
“我们全族原本是朝阳国人，确切点讲，我们生来便是朝阳国的罪人，因出生样貌丑陋骇人，家族怕招惹不祥之灾……”
讲起这可怕之事，石药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他停顿了一下，重新捋了捋思路。
“罪渊是朝阳国的女帝命人挖的一个巨大墓坑，位于一座名叫红叶山的山顶，专门用来焚烧全国各地奇形怪状的婴孩，便是我们这类人……”
听到这儿，多邑不可置信的与石药对视着：“啊？”
石药抬手取掉黑色头巾，指了指自己的头部，脸色再次阴冷下来，接着说道：
“你应该知晓，朝阳国兵强马壮，最是注重血统纯正，我们这种怪婴出生便给家族蒙了羞，是耻辱，给朝阳国蒙了羞，即便是亲生爹娘都怕我们，不用女帝下令，爹娘也会遮羞，悄悄把怪婴丢去罪渊……”
多邑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朝阳国竟有如此丧心病狂之事！天下竟有如此狠心的爹娘！
石药面色冰冷，接着说着令他震惊不已的话。
“我们的仇人是亲生爹娘，多可悲？我们不报仇，只求苟延残喘的活下去，仅此而已。”
“全国各地常有刚出生的怪婴被丢进罪渊，等丢的堆起来了，每过一段时日，便会有人去焚烧……”
石药眼神冷冰冰的与他对视着，越说越凄凉。
“我们族长的父母当年没忍心扔掉她，藏着掖着把她养大，在她十四岁那年，被人发现了，一纸诉状递交朝廷，族长一家被女帝诛了九族，族长再次死里逃生，自此她便悄悄施救被丢弃在罪渊的怪婴，我们全族便是这样被她救下来的。”
“族长带我们与世隔绝的躲在此地，只想安度余生，我们从未害过人，却从出生就成了朝阳国的罪人，天理何在？”
“罪渊早已成了朝阳国的遮羞场，只怕至今每日都还有怪婴被遗弃，我们样貌怪异，不敢抛头露面，无能去搭救，也搭救不完。”
听了石药这一席话，多邑被震惊的无从接话。
石药敞开心扉的说完，便躺在地铺上睡去了，冲着身后丢下句威胁。
“而今我们拖家带口，更是死不起，你若敢暴露我们的踪迹，我定会取你项上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