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天还早，不到起床的时候，小舅舅帮她们拉着门，她们从屋里出来。赵细妹奇怪地看着小舅舅，奇怪他怎么在这里，又回头看了看林芙蕖，问她是怎么回事。
林芙蕖也很奇怪，和赵细妹对视一眼，看向小舅舅，“有事？”
小舅舅点点头，“有点事想问问你。”
赵细妹非常有眼力劲儿地指着门口，“你们聊，我去外面等你。”说完赵细妹就往外面走去。
两个人看着赵细妹走出了大门，小舅舅扭过头看向林芙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林芙蕖估摸着他看了两三秒，小舅舅这个人沉稳，虽然此刻他面无表情，林芙蕖心里知道，他内心波涛汹涌，在做着不为人知的争斗。
小舅舅：“你要去做生意？”
林芙蕖点点头，她没想瞒着小舅舅，这事也瞒不住，刘富国他们也许能瞒住，但对于小舅舅和外婆这些关心她的人，是瞒不住的。
“怎么了？小舅舅你别阻止我，阻止我也要去。”
小舅舅笑了笑，林芙蕖的语气让他想到林芙蕖的妈妈，他姐姐。
姐姐也是这样，他和母亲沉默寡言，每次吃亏都是姐姐上去开骂，护着他们。怕父亲将她随便嫁人，她就主动出击，去追林老师。姐姐像是掉出水池的鱼，即使不能回到水池，即使结局黑暗，她要扑腾出自己的光明。
“桃桃，你和你妈妈真像。”
林芙蕖怔愣住，妈妈……这个词好遥远，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听到这两个字了，她甚至记不起妈妈鲜活的样子，唯一想起的就是墙上挂着的老照片，那是爸妈的结婚照，后来又用作他们的遗照。
我像妈妈吗？
林芙蕖觉得不像，她是死了之后才像的。
小舅舅又道：“我没什么想说的，就是想鼓励鼓励你，你这样比以前好多了，如果需要用钱就来找我，我那里还有钱。”
“鼓励？”
林芙蕖以为又像以前一样，让她谨言慎行，让着这个，让着那个。
小舅舅看她的样子，明白她心里在怀疑什么，叹了一口气，“桃桃，别怪你外婆约束你，她也不容易。”
血亲之所以是血亲，那是血液中、基因中打不断的联系，即使如刘富国这样凉薄，祠堂的事也是杀敌三千自损八百，让林芙蕖郁闷了一阵。
对于薛龄芝，她有气，有怪，但没有恨。她活了一辈子，经历了一辈子，她知道女人的无奈和无能为力。薛龄芝不争，是她的脾气秉性，但她从来没有伤害过自己，甚至不让自己争，也是她保护自己的方式。
“我没怪外婆，我知道她疼我。”
小舅舅看着林芙蕖，听到她这么说，放心地笑了。但笑得林芙蕖有点不好意思，和小舅舅这样恳谈，在小舅舅面前说心里话还是第一次。
小舅舅又道，“等家里给我的一百块钱下来，就拿去做生意。别担心钱的事。”
“哎哟，我不要你的钱，你的钱留着娶媳妇。等我赚了钱，给你盖个房子，你和舅妈，外婆出去住，别在家里受气。”
小舅舅笑意更大了，“你妈也说过这样的话。”
小舅舅看着严肃，笑起来格外可爱。他有一颗小虎牙，露出来的时候小小的笑，也变成了开心的大笑。
林芙蕖也不知道小舅舅因为她的豪言壮语开心，还是打趣她，林芙蕖脸一红，害羞道：“哎……我不跟你说了，细妹该等急了。”说着林芙蕖逃走了。
小舅舅看着她的背影，笑着摇摇头，“还是小孩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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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她们出门早，到达宿舍时完全没有起床的迹象，一点残日微微升起被两层小楼挡着。林芙蕖没在上次的位置，而是选了一个靠着围墙的角落。
这个位置太不显眼了，就是放垃圾箱的位置，她们对角处就摆在一个大垃圾筒。虽然离着远，里面也没有垃圾，但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好位置。
“桃桃，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上次的中间位置多好啊？”
林芙蕖把木架子拿出来，木棍搭在架子上，“上次就几件衣服，一会儿就能卖完，这次东西多，估计要卖一会儿，这个位置不碍事，又靠着门口显眼，进出都能看到。”
林芙蕖在地上铺了一层防水帆布，摆满了衣服鞋子，又把卡纸贴在衣架上。东西不算多，但摆出了一大摊子的架势，即使是在角落，一眼也能看见。
而且林芙蕖也不是随便乱摆，用了些色彩搭配，打眼一看，小摊花花绿绿，色彩多而不乱，非常养眼。
“怎么样？”林芙蕖掐着腰满足地看着自己收拾出来的小摊。
一种幸福感从林芙蕖心中油然而生，这是她之前几十年的生活从未体会过的。
“厉害。”赵细妹还特地跑远了看，“这里更显眼了，一眼就能想注意到。”
说话间，宿舍也有动静了，人陆陆续续开始出来。
有些上次问过的，跑到摊子旁，下一回就把摊子都围住了。
“两毛钱，你的褂子这次怎么降价了？”
上次买过的短发少女也来凑热闹，看到甩卖的牌子不高兴了，“你小小年纪就会坑人了，上次两元现在就两毛了，退钱，退钱。”
她指着林芙蕖的鼻子，口沫横飞，颇有要把林芙蕖撕了的架势。
林芙蕖笑些安抚，解释道，“各位别急，褂子还是两元，两角的是背心。”
林芙蕖拿起一件女式的白底碎花的背心，“这是两角的。”
短发少女闹了一个大乌龙，顿时红了脸，心里对林芙蕖有些埋怨，衣服离着牌子那么远，谁知道两角的是背心。
“你这也是骗人，谁知道是背心！”
林芙蕖笑道，“姐姐，怎么想都知道不可能是两角，褂子卖这个价格我要亏死喽。”
“我想你们都知道褂子的价格才把牌子放在架子上的，方便你们看见。这背心可是好东西，都是从城里进的，你看着这质量，两角真的不赚你钱。”
短发少女撇撇嘴，“说的好听，不赚钱，你来干什么？喝西北风啊！”
这话说的就有点难听了，纯属挑刺。林芙蕖和赵细妹就是两个小姑娘，小孩子赚点零花钱，你不买就是了，干什么呲人家！
旁边有人戳了戳短发少女，让她说话注意些。
林芙蕖笑了笑，“姐姐，这背心真不赚钱，就是搭着买。你们回趟家进次城不容易，总有人需要贴身的东西，过来看两眼，说不定就看中其他的东西了，我这不就是赚了。”
林芙蕖不再和短发少女纠缠，而是向其他的人说道，“这次有好多东西，有衣服、有鞋，还有日常穿的，大家都来看一看。”
不用吆喝，刚才林芙蕖跟短发少女解释的时候，大家都看了起来。
两角钱的背心真不贵，他们要是在城里买也是这个价格，甚至更贵。
常说七十年代穷，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但对于城里人来说，日子还是可以。他们父母大多有工资，心疼他们来农村，经常给他们塞些钱。
所以他们不用一个裤衩打满补丁，内衣不行了就换，对于内衣的需求还是很大的。
“给我来一件。”一个男人给了林芙蕖两角钱，拿走了一件白背心。
“给我也来一件。”
“一件。”
“两角钱。”
围观的人七手八脚都往林芙蕖手里塞钱。
林芙蕖怕压货，每个款式进的都不多。不是知青没见过世面，是怕抢不到。
没五分钟，林芙蕖进的内衣、袜子，这些小东西都卖光了。
林芙蕖:“大家不用抢，这次进的不多，下次我再进些来。可以看看衬衣、鞋子都是从港城来的。”
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虽然还有几年才改革开放，阳城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紧邻港城，生活的很多方面都已经被港城渗透，谁家都有两件港城来的东西。
改革开放后阳城这边快速崛起，经济特区的政策是一方面，这些年渗透形成的基础也是一小方面。
一说港城，大家都看了两眼。其他衣服都是基础款，白衬衣，黑皮鞋，价格不贵，有的甚至比城里的还便宜，有需要的都拿着一两件。
一个年轻小伙子拿了一件背心，一件白衬衫，问道，“能便宜点吗？拿了你两件衣服算便宜点吧。”
林芙蕖面露难色:“哎呦，哥哥你别讲价了，背心本来就不赚你的钱，一件衬衣也才一块五。你看看这衣服的标，这都是港城的牌子，你可以去百货大楼比比，是不是同款！百货大楼都要两三块呢！真不贵。”
别看逛街的男人少，男式的衣服可不便宜，普遍都比女式的贵上几毛。
林芙蕖想可能是买的人少，所以一次性把羊毛薅光，一件比上女式三件。
年轻小伙子笑了笑，没有继续杀价。
知青都不大，十几二十岁，还不是精打细算，一分钱磨一天的年纪，林芙蕖一说就不好意思还了。而且东西质量不错又便宜，没什么可还价的。
除了背心，最好买的还是林芙蕖的褂子，背心抢完，好多女孩子都奔着褂子去。
上次只觉得好看，后来那些买了人一穿，越看越好。宿舍里也有好多好衣服，不光是港城来的，还有外国的货，有的比林芙蕖的褂子贵上十几倍，但就是没有林芙蕖的好看。
她们也不知道差在哪里？只觉得穿上林芙蕖衣服腰细胸挺，好像个子都长高了，和那种肥肥大大的洋货一点都不一样。就是衣服衬人，八十分美女能变成一百分美女。
林芙蕖要知道大家的想法能笑出声，其实没这么夸张，就是迷信外国太久了，觉得外国经济发达就什么都好。从后世的种种来看，反而外国对黄种人有种自傲的本性，不会了解黄种人的需求，为国人服务。
说白了就是不光站着把钱挣了，还要白你两眼。
二十件衣服瞬间抢光，短发少女没抢到，又朝林芙蕖问什么时候再来，做衣服需要时间，最快也要两三天，林芙蕖让她看看其他的，看什么需要的。
短发少女闲逛，林芙蕖眼光闪了闪，像是随便搭话一样问起钱多多的事，“诶，上次那个叫钱什么的人，她是干什么的，你们为什么这么怕她？”
短发少女:“我怕钱多多！谁怕她呀！我是恶心，那种女人就喜欢抢别人的东西。”
短发少女旁边的女人笑了笑，“她俩有仇，钱多多抢了她的对象。”
“诶！”短发少女瞪过去，“瞎说什么，是我不要那臭男人了！再说了，钱多多就是贱货，就爱抢别人的对象。三栋楼，哪栋楼没有被她抢过对象。”
女人点点头，“这倒是。”
林芙蕖:“她家是干什么？上次看她挑衣服的架势，好像很有钱，她这么有钱怎么还来农村啊？响应国家号召？”
短发少女嗤笑一声，“哼，她有钱，她有什么钱，都是男人给的呗！她专抢家里当官的！”
“203的小赵和对象青梅竹马，一起来农村。一开始挺好，后来传出小赵对象的爸爸是什么厂长，没过多久，小赵对象就被钱多多抢走了。”
旁边的一个长发女人惊讶道，“不是吧，钱多多刚来的时候就很有钱，我和她是一批来的，她的行李都是外国货，上面都是英文字母。”
又有人点头道，“这倒是，你们不知道，她每次回家都是汽车来接，有次从镇上坐车，我刚好碰见她了，那汽车比领导的都气派。”
汽车！众人都惊讶了。
七十年代的汽车可是稀罕物，说是凤毛麟角都不夸张。
短发少女道，“有没有人来接她？长什么样子？”
那人想了想，“一个中年男人，时间太久了，样子忘了。不过应该不是她的亲人，长得不好看。”
短发少女又笑了，“能坐汽车的有钱人会来农村？那车肯定不是她的，就她的德行，说不定是城里的相好。”
越说越离谱，短发少女的意思是钱多多被人包养。问来问去都是花边新闻，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林芙蕖不再问，短发少女没有想要的就走了。那些说话的人一走，角落幽幽地发出一个声音，“一群不知道的八婆在这里瞎说！汽车算什么，多多家想买，飞机都能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