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菲
老太太的房间里藏着一份病例报告，对于万菲来说，那里是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一年前，医生拿着腹部ct紧锁眉头，许久才对着身旁的万菲说道“除了腹痛，还有没有其他不适？”
万菲摇了摇头，道“没有…怎么了医生，哪有什么问题吗？”
医生沉默了片刻，“你这个年龄应该不至于…先别着急，再去做一个淀粉酶及脂肪酶测定吧。”
万菲独自坐在医院的走廊里，忐忑的等待了几个小时，在网上查询了一下，淀粉酶是诊断癌症的检查。
手里不停的冒着冷汗，即便戴着口罩，医生的表情看起来也十分凝重。
气氛沉寂许久，他问道“家属一起来了吗？”
万菲摇了摇头，道“没有。”
“要不…你还是通知家属过来一下吧。”
万菲面露迟疑，家里只有一个老年痴呆的奶奶，难道让她过来吗？
“不好意思，我没有家属，有什么情况你直接跟我说吧…”
医生犹豫了片刻，缓缓说道“胰腺癌…不知道你听说过吗？”
…………
万菲盯着桌上的婚礼请柬，女方名为戚小暧，脑海中想起那个夜夜醉生梦死的男人，她明白，该换个活法了。
“你现在的情况已经进入癌症中期，胰腺癌目前临床的手术预后效果较差，并且已经出现了淋巴转移，我们这边建议配合药物治疗，尽量延长寿命。”
大排档里，万菲盯着眼前的男人，心中念叨着，向北，你也该做点正常人该做的事情了。
万菲的脑袋空空的，不停的吞咽着口水，声音颤抖的朝医生问道“那我还剩多少时间？”
“胰腺癌患者的寿命通常不会超过一年，当然，进行一定的辅助治疗，也可能更久，但这是一个无比艰辛的过程，希望你能做好心理准备。”
二十多岁的年纪，没有想过生与死的问题，阳光活泼的女孩，从那天开始，脸上少了一丝笑容。
她说“很多不为人知的事情都是需要独自背负的。”
我的时间可能不多了，在此之前，想多看看你。
“你愿意为我留在北京吗？”
既然如此，希望下次再见的时候，你已经学会了如何生活。
医生说喝酒并不会产生太多影响，但尽量少喝为好。
都要死了，难道还要被条条款款限制吗？可是我想多活一段时间，那么告别夜生活吧，规律作息，说不定能够健康一点。
“不要再跟我提那个地方，我以后再也不会去了。”
原本一直以为，让万菲不去夜店，好像比登天还难。
太无聊了，那就养狗吧，他说过，除了醉生梦死，还可以多点别的念想。
小狗可可爱爱，给它洗澡的时候万菲揉了揉它的小脑袋，
“儿子，你以后就叫向南吧，这名字是不是特别酷？我跟你说啊，你还有一个兄弟，他叫向北，没你可爱，但是比你帅一点，下次有机会让你见见他。”
最后是木马告诉她，他在大连。
“叔叔，这几天麻烦你替我照顾一下奶奶。”
收拾药品，衣物，独自开了九个小时的车程，走过他来时走过的路。
“向北，你猜猜我在哪？”
再次见面，万菲保持着以往的笑容，“听说大连是最浪漫的一座城市，我也想在这找到我的白马王子。”
离人愁中秋晚会上，她再次看见了那个女孩，美丽，端庄，嗓音像被天使吻过一样，独自在角落坐了几个小时，他的眼神没有往这边看过。
“你不去送送她吗？”
看着两人一同离去的背影，她知道，继戚小暧之后，自己又输了一次。
那夜在星海广场的海边，他第一次挽留了自己。
我想留下，可是我做不到。
“我走了，祝我一路顺风！”
趁机去了一趟三亚，药吃完了，急忙赶回北京。
彼此从不过问，只能体面的想念，万菲看的出来，他看阮歌的眼神，和当初看戚小暧时一模一样。
或许，爱情又来了吧。
再次去夜店，是戚小暧主动约的她。可是在熟悉的地方意外相见，万菲几乎惊掉下巴“向北，你他妈怎么在这？”
听说他们在一起了，真好，像以前一样祝福，可是为什么这么想醉，一杯又一杯，失去意识，嘴上还喃喃的说道“你们真的在一起了？”
酒醒后看见他，心里也忍不住去难受。
为什么？我的软弱每次都被你看了个正着。
钻心的腹痛再次袭来，她趴在床上忍不住放声大哭，是啊，矫情，自己喜欢的人一定要和自己在一起吗？
就算我愿意祝福，也请让我活下去亲眼见证。
真好，从此以后，你再也不是那个需要买醉才能活下去的向北。
父母早逝，只留下一个喜欢说胡话的奶奶，应该跟谁诉说，活着，还有什么念想，能证明我真的来过。
设计婚纱摄影店的装修，又忙着招聘，还好有戚小暧从旁协助，她似乎找到了一个奔头。
对时间的流逝愈发敏感，从网上看见那条机场视频之后，他的手机关机了好多天。
再次飞奔赶往大连，在海边寻到那个熟悉的背影，不曾想扑面而来的，竟是两人分手的消息。
他有时候会无助的像个孩子，没有犯错，又为何要承担后果。
我希望你们能好好的，至少让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比我还爱你的人，我会放心很多。
癌细胞加速内耗，嘴里总是想吃甜的东西，万菲的兜里经常放着一把糖果。
他再次回到北京，说是为了一份事业，可是他的眼神似乎在说，这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
给你一颗有魔法的糖果，嘴里甜一点就会觉得日子特别好过。
老太太的身体越来越差，万菲希望自己能走在前面，自己走后，叔叔应该会继续照顾她的。
熟悉的天桥上，两人像从前那样趴在栏杆上。
我想请你答应我一件事情，让我们一家真正团圆一次。
收拾老太太遗物的时候，万晨在床底无意间翻出了那份病例单，两只手止不住的颤抖着，那天，第一次有一位亲属陪同万菲去了一次医院。
老太太走后，夜里腹痛难忍，她没有再掉过眼泪。
被朋友背叛，公司没了，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像个死人一样平躺在沙发上。
万菲心里清楚，除了阮歌，没有人能让他产生如此大的反应。
家里向南向北，一人一狗，把他们拖上车，往西南方向驶去。
将老太太的一部分骨灰埋在家乡，砌一排矮墙，万菲折断了两根松枝插在上面。
奶奶，你不会孤独，或许我们很快就能再次重逢了。
坐在半山腰的大石头上面，数数时间，日子好像不多了。
望着身边的男人，九年了，好像还没有在他面前勇敢过，至少在走之前，让我自私一次吧。
“向北，那我们结婚吧。”
药物摄入过量，医生建议配合中药，没有副作用，万菲骗了他的小徒弟，说自己月经不调。
“哎呀大叔，月经不调听说过吗？”
几个月以来，食欲已经越来越差，体重下降了将近二十斤，夜里照着镜子，才发现自己的青春靓丽悄然被病魔夺去了大半。
“先跪下，拿出点诚意来。”
“万菲，你愿意嫁给我吗？”
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心里说了一万遍我愿意，可惜这辈子…没有机会做你的新娘了。
犹豫许久，艰难的挤出几个字“你帮我把戒指戴上吧。”
万晨陪同侄女来到医院，医生说“还没有过渡到晚期，要不，试下手术…或许有一线生机。”
在网上查询过，胰腺癌的存活率不超过百分之五，属于癌中之王。
或许这就是命吧，万菲盯着手机里的婚纱照，已经心满意足，现在只差最后一件事情。
“再等等吧…”
阮歌在网上发表退圈声明，她托人打听，最后终于联系到了阮歌。
“他很爱你，你们都应该再给彼此一个机会。”
将演唱会门票放在他的身旁，万菲心里知道，他一定会去。
场馆里有好多人，乌压压的一片，在人海中找到他的时候，他闭着眼睛，在哭。
“向北，你爱我吗？”
“我想跟你说两件事…第一如果我不是你最爱的那个女人，我觉得我们都应该好好考虑一下，这场婚姻对于我们彼此是否公平，我们又是否会得到真正的幸福…第二件事，我爱你…比你想象中还要爱一点…所以，我们先暂时分手一会吧，如果待会我们还能在场馆外面碰面，我们明天就去领证，好吗？”
她没有去等待回答，因为这是一个注定的结果，如果我伤害了你，对不起，我只是希望你陪我走过这最后一段路，穿一次婚纱，做一次你的新娘。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走，可是这一次，我要走了。
身后传来的歌曲是《如果有来生》，她走进昏暗的通道里，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请原谅我的不告而别，别哭，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是能永远陪在你身边，如果我注定要离开，那我最大的心愿，便是你能开开心心的继续活在这世上。
一转眼曾经从影楼门外冲进来的靓丽女孩，如今被剃光了头发。
万菲在爱情中做了三件事情，祝福，陪伴，成全。看書溂
被推进手术室之前，她将那枚求婚戒指递给万晨，连同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去做想做的事情，去爱想爱的人。”
这是她给这个世界，给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二、阮歌
月光从窗外探来，阮歌从噩梦中惊醒，空气中四处飘散着汽油和灰尘的味道，隐约中桌上似乎还残留着半块生日蛋糕，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的手提包。
从葫芦古镇回来之后，路过这家旅店开了一间钟点房，老板似乎还记得她，开的房间还和上次一样。
看了看时间，凌晨两点的飞机，差不多该动身了。
下楼后，中年大叔急忙问道“你要走了吗？”
“嗯，怎么了？”
老板支支吾吾半天“那个…你男朋友准备过来接你，要不你再等他一会？”
“我男朋友？”
“是啊，去年你们来过，当时他让我给你传话，结果后来被我搞忘了…好像因此还让你们产生了一些误会。”
阮歌微微一愣，心中闪过疑惑，他真的会来吗？
面包车跑了一天一夜，已经气喘吁吁，即便车速已经放到最快，却迟迟不见那个匝道。
将那个电话号码从黑名单中解放出来，一遍又一遍的拨打，无人接听。
月光羞涩的透过山顶，和成排的路灯交错，副驾驶上放着那张字条，似乎是在给他加油打气。
快点…再快点…
驶入僻静的小道，车子突然抛锚，向北心里凉了半截，把心一横，拔腿朝前方跑去。
黑暗无止境的蔓延，周围没有一丝光点，就像人生一样，撞破头，也很难得到一道曙光。
不知过了多久，空气中传来的汽油味似乎越来越重，不敢去看时间，有些错过一旦发生，就是一辈子。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拖拉机的响动，宛如天籁一般，向北拦在拖拉机面前，一句话都说不上来，只是冲着司机傻笑。
看样子好像得救了。
阮歌蹲在旅店的门口处，不停的朝远处的黑暗看去，再不出发，可能就要错过航班了。
“我们真的能在在一起吗？甚至，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这个答案可能需要距离和时间的考验。”
此刻，距离和时间似乎真的成为了最大的阻碍。
黑暗中没有一丝光亮，她看不见这个夜晚的背后有人急不可耐，终于喃喃的说道“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阮歌转身回到车上，打火，发动，眼前突然看见一串黑烟在夜色中徐徐上升。
接着一个身影从车上一跃而下，朝这边飞奔了过来。
两人相对而立，向北擦了擦额头上上的汗水，半边脸也被烟熏上了薄薄的一层灰。
他气喘吁吁，带着一丝得意说道“我的速度…是不是还可以？”
阮歌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巾递给了他，说道“比我想象中要慢很多。”
向北没有伸手去接过纸巾，死死的盯着眼前的女人，问道“别走，好吗？”
阮歌笑了笑，问道“你这算是在挽留我吗？”
“是。”
“那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我带你走。”
“去哪？”
向北把手伸在她面前，说道“不管哪里都好，只要你愿意跟我走。”
一年前，他们曾在这里走散，此刻，又在这里重逢，生活是一场场轮回，一场场离别和重逢，幸运的是，每次我都能遇见你。
我们本该遇见，因为夜色是你难过的目光。
我们总会遇见，灯火阑珊是命运的导向。
我们本该遇见，因为晚风是你执着的模样。
我们总会遇见，天涯海角是约定的方向。
阮歌的眼里闪着泪光，终于点了点头。
…………
两年后，远在法国的戚小暧收到了一张照片，听说向北和阮歌去年已经结婚了，没有举行什么婚礼仪式，整个过程非常低调。
戚小暧盯着照片会心一笑，喃喃的说道“这个女孩长大后恐怕也会和阮歌一样漂亮吧。”
远在沧州的向北猛的睁开眼睛，门外传来敲门声，打开门，只见向左从门外走了进来。
“哥，孩子睡了吗？”
“睡了，我们小点声。”
说着，两人一同钻进旁边的厨房，向左从袋里拿出一沓现金，低声说道“哥，那个欠嫂…不对，之前欠万菲姐的钱，我先还一部分，麻烦你替我转交给她。”
再次听到万菲这个名字，向北名字怔了一下，不过很快便恢复正常，说道“知道了…我会替你转交的。”
“好，那我先走了，对了，爸妈下午让你带上嫂子和小歌一块去家里吃饭，别忘了啊。”
“好，知道了。”
向左离开后，向北坐回客厅，转头看着一旁熟睡的女儿，心里似乎寻到一丝安慰。
这时阮歌从门外走来，自从生过孩子之后，她似乎变胖了一些。
“你怎么了？脸色看起来怪怪的。”
“没怎么…刚才好像做了个梦。”
“那你梦见什么了？”
“不记得了，反正和我有关，而且好像还和大家都有关。”
正说着，一旁的孩子突然“哇哇”哭了起来，向北急忙将孩子搂在怀里，轻轻的晃着，脸上不自觉的露出幸福的笑容。
他随手拿起一旁的诗词三百首，喃喃的说道“小歌，今天我们来学点古诗吧。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诶，这里和你的名字一样哦，也是向天歌。”
阮歌在一旁没好气的笑道“她才半岁，哪有这么早就教诗歌的。外面太阳这么好，我们还是带她出去晒会太阳吧。”
向北点了点头，两人随即抱着孩子下了楼。
天上的阳光格外温柔，微风吹过，只留下三三两两的背影，缓缓消失在了街角的地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