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长风的神色有些不太自然,他下意识缩回手,用长衫的袖子盖住手腕道:“是我不小心划伤的。”

  “谁划伤的?”安子琛眯了眯眼,追问道。

  水长风吸了下鼻子,视线看向脚下:“我私塾里,有几个孩子打架,我劝架的时候,不小心被一个小女孩,挠伤了。”

  安子琛示意对方把手给自己:“我需要再看一下,你的伤。”

  水长风的眉心微蹙,不是很情愿:“探长,我的手真是被孩子抓的……”

  水长风还在躲避,却被安子琛抓住了手腕,水长风挣脱不开。

  安探长不由分说的撸起对方的袖子,他仔细查看了几眼那些抓痕,笑问道:

  “水长风,哪家的女孩指甲留的这么长?这抓痕看着,像是一个留有长指甲的女人,把你抓伤的。”

  水长风的脸色十分难看,他迅速抽回自己的手:“探长,你这话什么意思?水巫婆的死,跟我没有关系,我没有理由要害她!

  就算我的手腕是被女人抓伤了,也不是她抓伤的!”

  水长风很生气,但眼里,也带着慌乱,很明显,不想和安子琛说实话。

  “我的意思是,你在撒谎。”安子琛直言不讳,却没继续深究,而是问道,“你最后一次见到水巫婆是什么时候?”

  水长风回忆片刻后,回应安子琛的问题:“昨天早晨大概6点多的时候,我还见到她了,当时我还叫她,但她没听见似的,就进了她家的阁楼。”

  安子琛立刻捕捉到什么,问道:“6点多的时候,她是从外面回到家里的。你没有亲眼看到她的脸,对吗?”

  水长风愣了愣,点点头:“对,我是没看到她的脸,那个时候我去打水,在远处看到她的身影。”

  “那你还记得,她是从哪里回到阁楼的吗?”安子琛继续问。

  水长风仔细想了想:“好像是从后山的方向吧。”

  “你们族长水蓝衣闭关的地方?”安子琛琢磨后问道。

  水长风点了下头:“好像是。”

  安子琛又问:“那你最后一次见到水蓝衣,是什么时候?”

  “族长在两天前就入关了,她入关后,我们就没见到她了。

  后山的圣地,除了水巫婆能进出,我们村民都不能进去。”

  安子琛问他:“我听说水巫婆在村子里的地位很高,有时候说话比族长都有权威。

  你怎么看她的?也觉得,她是河神转世吗?”

  水长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子,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

  “我不这么认为,我在村里设置私塾,就是希望这里的孩子,可以知道外面的世界,也可以了解更多的事情。

  如果有机会,希望他们能够走出这里。

  我也打算,离开这个村子。”

  安探长意外的看了眼水长风,点了点头笑道:“你的想法很好。”

  水长风抿唇,看了眼不远处的水乐,低沉着声音道:“探长,村子里的人都很信任水巫婆,但我对她的行为一直持怀疑态度,可惜村子里的人都不会信我的话。”

  安子琛若有所思的问:“这话怎么说?”

  水长风说出自己的看法:“水巫婆开始来我们村子的时候,的确为我们村子支了一些招,帮助村子的收成变好了,得到大家的信任。

  我知道,她提出的那些办法,并不是她真的能通灵算天象,不过就是会看天气,利用这个,骗取村民信任。

  后来她就建了那个阁楼,为村民们算卦,早期的卦金只要几枚铜板,之后就变本加厉,越来越贵。

  村里办红白事请她,更是一掷千金。

  而且我还发现,这个水巫婆和我们的族长经常见面。

  我曾看到过,她和族长水蓝衣私下分账,分的都是村民上贡的钱。”

  安子琛蹙了下眉,试探道:“可我听展鸿说,这个水巫婆算卦很灵验的。”

  水长风摆了摆手,轻笑起来:

  “展鸿的母亲经常在村子里说她儿子的事情,也时常提到探长和香法医你。

  就算是我这个外人,也听到过,不少巡捕房的事。

  也听得出来,探长和香法医对展鸿的帮助很大,深得他的尊重。

  你们如果对他不好,他也不会时常提及的。

  展鸿很孝顺,一星期会写两三封信来村里,邮差把信交到展鸿母亲的手里,她就打开和村子里的人分享。

  水巫婆自然也知道的,再说了,展鸿都在巡捕房呆了那么久了,也该转正的。

  这也算不上什么灵验,很多情况下,水巫婆都是通过这些从旁人嘴里打听到的消息,给人卜卦。

  而且有时候,也不会什么人都给算卦的。

  遇到消息闭塞的家里,她一般都会想借口推脱,等探听到充足的信息后,才会安排算卦。

  这个水巫婆,看似不和村子里的人接触,实际上,她私下和族长水蓝衣的关系很好,从她那里,可以了解到村里人家的很多事。

  所以每次卜卦,十次有九次,都比较灵验。”

  安子琛听着水长风的话,笑道:“长风先生,倒是很了解这个水巫婆的手段。”

  水长风扶了下镜框,轻叹道:“我也是观察了一段时间,逐渐摸透了她的伎俩。

  比如说,水乐的家里,是我们村子里的地主,他还有个姐姐,叫水心言。”

  安子琛看着水长风,察觉到水长风的语气放轻柔了些。

  他诧异的打量起对方,安静的听着。

  “水心言之前嫁过人,但结婚当天,她丈夫就暴毙了。

  村子里的人都传,水心言克夫,于是水心言就待在家里,闭门不出。

  之后水巫婆来到了村里,地主老爷就请她去家里做法,结果水巫婆说,水心言身上招了邪祟,是不详之兆,必须以财抵厄,才能除祸。

  地主老爷是个比较吝啬的人,当时不肯出钱给水巫婆,就把水心言一直关在家里。

  谁知道,在水巫婆给他们家做法的第二天,水心言突然病了,不省人事,大夫也看不出是什么病。

  地主老爷很害怕,就出钱给水巫婆,让她帮忙消灾避难。

  水巫婆就来给他们家做法,水心言的病,就奇迹般好了。

  地主老爷和水乐他们,从那以后,就很信水巫婆,这件事传在村子里,大家也都越来越信任她。”

  水长风说到这里,推了推鼻梁的眼镜,停顿了半秒后继续道,“水巫婆来到这里后,我就不太信她。

  总觉得这个女人,不怀好意,所以一直在质疑她,她对我的印象也很不好。

  水心言的事,我感到奇怪,就曾暗中调查过,发现的确是水巫婆搞的鬼。

  她利用水心言,骗取地主老爷的钱财。

  先给水心言下药,之后再买通郎中,配合自己搞了这出。”

  安子琛诧异的挑眉,看了眼水长风,那人的眼里透着愤怒。

  “你倒是挺关心水心言的。”安探长似笑非笑道。

  水长风吞咽了下喉咙,捏着手指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笑得颇为勉强。

  安子琛继续问:“按照你的说法,你和水巫婆的关系不太好。”

  水长风诚实的点点头:“是。”

  “那你和水蓝衣的关系怎么样?”安子琛问。

  “我和族长没什么接触,但我自从知道她和水巫婆私下有交易,对她的尊重,就没了。”水长风说的很坦然。

  安子琛点点头:“那你知道,除了你之外,村子里的人,有谁和蓝衣族长,以及水巫婆有矛盾的吗?”

  水长风低头想了想:“这我不清楚,我们村子里族长是最大的,水巫婆又很受人尊敬。想不出,她们会和谁有仇……”

  猛然意识到什么后,水长风惊讶的说道,“探长,该不会从河里发现的那个尸体,是我们族长水蓝衣吧?!”

  安子琛望了眼对面的人,没有直接回应他的话,而是开口道:“你把你的鞋,脱下来给我看一下。”

  水长风微讶,迟疑着,还是把鞋子脱了下来,递给安子琛。

  安子琛检查了一下鞋底,鞋底很干净,鞋子的底纹看,与河边的鞋印很像。

  但是村子里穿这种布鞋的人很多,暂时不能判断出什么。

  安子琛将鞋还给了对方道:“谢谢你的配合,你现在可以回去了,有什么需要,我们还会去找你的。”

  水长风轻应一声,穿好鞋子站起身,离开了祠堂。

  正在另一边接受展鸿问话的水乐,看到安探长把水长风放走后,就不淡定了。

  连忙冲安子琛道:“安探长,你不能把他放走啊。

  我怀疑水巫婆,就是他害的!

  我们村子里,和水巫婆有仇怨的,就只有他水长风!”

  展鸿在本子上记录的动作停了下来,拧眉看向对方:“你说什么呐,水乐?”

  水乐立刻拍了下腿站起来,跑去门边看了看,发现水长风已经走远后,又跑了回来,对安子琛和展鸿说道:

  “水长风他和水巫婆的仇怨,那是相当深啊。

  在我姐还没嫁给我那个短命姐夫之前,他就一直觊觎着我姐。

  他家里穷,我爹看不上他,他就一直耿耿于怀。

  加上之后水巫婆给我们家做法算卦,测出来这个水长风,和我姐犯冲。

  也算出来,我以前的那个姐夫,不是被我姐克死的,是被那个水长风给冲的!

  那我爹就更不能让我姐和他在一起了,这个水长风肯定是心怀怨恨,就把水巫婆给害了。

  而且在我们村子,就他和水巫婆不对付,经常和他的学生们说水巫婆的坏话。

  连带村里的孩子们都开始不尊重水巫婆了,好多家能供得起念书的,都不让孩子去水长风那里学字了。

  说水长风不敬畏神灵,迟早要遭报应。”

  展鸿扯了下嘴角,看了眼安子琛后,对水乐说道:“这话可不能乱说,我觉得长风哥挺好的,你们是不是对水巫婆太迷信了?”

  水乐不以为然的睨了眼展鸿,笑道:“展鸿,也就你这么说吧。你去村子里的老人家问问,大家都对这位文书先生,避讳着呐!

  包括你妈,都不敢和水长风走的太近。”

  安子琛上下打量了几眼水乐,注意到这个后生脚上的布鞋,光着脚穿的:“把鞋脱下来,我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