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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下了场雨，直到天亮才晴，屋顶的瓦片被雨声敲打着响了一夜。
方新亭一夜都没睡好。
和简思齐江彩云说了一声，拿着把伞，将最后一双鞋子兑换成胶鞋，换上出门。
远处绵延的青山，被雨水染上一层青黛。
到了东山范围，他找人打听：“请问青山村要怎么走？”
“顺着这条路往山上走，走到头就到了。”指路的人打量着方新亭，见他穿得很干净，“你去青山村做啥？”
“我是县一中的老师，来家访。”
听到方新亭是县一中老师，指路的人肃然起敬：“沈老师的人？我领你过去。”
指路的人很是健谈：“沈老师现在身体好不好？我们都想去看他。”
“你说的应该是我们的校长沈纵吧？”指路的人走得很快，方新亭都有些跟不上。
“对，沈老师可好了，我们山里的人都受过他大恩。”
很快就到了青山村。
指路的人指点大队部的位置：“就在那里。”
方新亭挥手与他道别，塞了盒烟过去：“麻烦你领着。”
“没啥没啥，农村人，就是有一把子力气。”指路的人笑着，“俺叫赵鸿运，支书是俺爹，你来找俺爹，俺肯定得给你领对地方。”
赵支书光着脚正在地里干农活，将手在衣服上拼命的擦了擦，才与方新亭握手：
“方老师你好，我是本村的支书。”
“我是何美凤的老师。”方新亭直接说清来意。
到了何美凤家，赵支书隔着篱笆喊了声：“何美凤，有人找你。”
何美凤看到方新亭后，惊喜的喊：“方老师，怎么是您？”
“该开学了，我来看看你们。”方新亭走进院。
何美凤连忙找了两个小马扎摆在屋檐下，又给方新亭倒水：“方老师，您坐。支书，您也坐。”
她身上的衣服很破，补丁摞补丁，裤腿捋很高，脚上没穿鞋，上面全是泥。
看样子，上学时穿的那身衣服应该是她最好的衣服了。
家里也很破，是泥草屋。
抬起头，屋顶的茅草在风中飘动。
听到消息，何美凤的父母急忙过来，瑟瑟缩缩地站到赵支书身边：“方老师好。”
“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想问你们关于何美凤的事情。”方新亭直截了当的发问。
何美凤父母对视了一眼：“方老师，原本是想去找沈老师说这事的。既然你来了……”
“俺家给美凤找了个婆家。”
“美凤十八了，也到了嫁人的年龄。”
“才十八，嫁什么人？”方新亭没想到何美凤的父母竟然如此愚昧，气到了：
“你们好不容易把她供到高一，开学后她马上就是高二学生了。大学在望，为什么要放弃？”
“如果不是沈校长一直劝我们，我们根本就不会让她上这些年的学……”何美凤父亲很是固执，“女娃子大了，必须嫁人。”
“再说了，一直花沈校长的钱，我们心里也不舒服。”何美凤父亲比谢雨大哥要健谈，条理看起来也很清晰。
但是，方新亭就是不喜欢他。
方新亭问何美凤：“何美凤，你也不愿意上学了吗？”
何美凤垂着头，泪水扑簌簌地流。
方新亭叹了口气。
他刚替何美凤改变了跳楼的命运，却万没想到何美凤又要面临嫁人。
说不定，前世何美凤早就知道家里的决定。
在听到刘老师诬蔑她是小偷之后，觉得生活无望，干脆一了百了。
方新亭深吸一口气，低声劝何美凤父亲：
“孩子上了大学，每月国家给她发二十多块钱的伙食费，你们家也不用付学费。大学毕业后，国家给她分配工作。”
“你们也就是再熬个三五年，等美凤大学毕业后，一家老小都能跟着美凤一起走出大山。到城里，过上城里人的日子。”
何美凤父亲随着方新亭描述的心跳了一下，可眼神随即暗淡了下来：
“我问过美凤了，她说她可能考不上大学。再说了，她就是考上大学，那也是给她未来婆家考的，和我们有啥关系？”
“你知道今年她参与的数学小队获得了全地区第三名的好成绩，她本人获得了第八名的好成绩吗？”方新亭继续劝：
“什么叫给她未来婆家考的？她是给她自己考的！”
何美凤父亲对数学小队还是有些懂的，摇头：“地区第一名才保送大学，要真是第一名，我根本不会拦着她。”
“既然已经没啥希望了，不如早早嫁人。男方家知道她是高中生，愿意给五百块钱的聘礼。”
何美凤父亲看似在叹息，提起钱时，眼神却带了喜悦：“五百块啊，我们家得挣半辈子。”
“美凤她哥到了娶老婆的年龄，我不能让何家没后。”何美凤父亲躲避着方新亭的眼神：
“就当我对不起沈校长，对不起方老师。”
何美凤的头垂得更低，泪水一滴一滴的流着。
想要反抗生活，却又无力反抗。
这哭声如此哀恸，方新亭仿佛看到了没有考上大学时的自己。
孤独而无助，惶惶无所依。
那时的他，生活在恐惧中。
只要他惹方保国不开心，方保国随手就抓起东西打他。
往死里打。
午夜梦回时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弟弟妹妹就是因为我才被卖……
初恋被抢，生活也无望。
考上了大学，才有了活着的希望。
他不希望自己的学生也和他一样绝望。
想着过往，方新亭胸中激荡：“如果我能保证她考上大学呢？”
听到这句话，不仅何美凤父亲惊呆了，赵支书也惊呆了。
“方老师，你在开玩笑吧？”何美凤父亲不敢相信，想冷笑一下表示怀疑，却又不敢笑。
“我没开玩笑！你给我两年的时间。今年美凤要上高二，明年高三，等她高考成绩出来后，你再决定她要不要嫁人！”
方新亭心里很难受，声音很痛：
“只有读书，才是穷人家孩子唯一的出路！”
“你有没有想过，别人为什么肯给你五百块钱的聘礼？因为美凤是高中生！你有没有想过，让她上了大学，她说不定就能嫁到山外。”
“等将来美凤成了大学生，媒婆看你家门楣高了，到时能给你儿子找更好的老婆，说不定自带五千块钱嫁妆，哭着喊着想要嫁给你儿子。”
“为了这五百块钱，你就断送了你儿子和你女儿未来的人生和幸福？”
眼见何美凤父亲还是不吐口，方新亭恼了：“如果她上不了大学，我赔给你五百块钱！”
所有的人，都被方新亭的话给惊呆了。
赵支书最先反应过来，大声骂何美凤父亲：“糊涂！方老师说得多清楚，美凤能考上大学。”
“你为了五百块钱把她嫁了，傻不傻？她只要大学毕业，一年能挣几百。”
“可是……”何美凤父亲还是有些犹豫。
赵支书继续骂：“美凤上学又不用你出钱，你犹豫屁啊犹豫？”他又转头问方新亭，“美凤真能考上大学？”
方新亭笑了笑：“美凤和谢雨现在的学习成绩大幅度提高。”
“要是真能上大学，我们整个青山村也跟着光荣。”赵支书不怎么愚昧，知道一个村子能出两个大学生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眼睛亮晶晶的：“我回头再劝劝他们，方老师，只要你能保证美凤和谢雨能考上大学，我拼了命也得把这两个孩子送到学校去。”
赵支书做了保证。
“学校后天开学，何美凤必须到校。”方新亭不给何美凤父母留下考虑的时间，“我先走了！”
赵支书追了过去：“方老师，到大队部坐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