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从一开始，丁四海就猜到了自己的用意，假意跟着他的节奏走。
这样做的目的，自然是丁四海为了从曹顺身上套取他想要的东西。
要是照着这样的推论，那么，丁四海也未必相信院子埋着的人，就是所谓小泉山夫秘密线人。
一切都像真的，其实，一切都是在演戏。
结果，戏里戏外，演得最像的人，居然是丁四海，而不是他曹顺。
这自然是件令人后背发凉的事情。
瞬间，曹顺心头一凛。
也是的，丁四海能够走到今天，尤其是能够搏得儿玉誉士夫的信任，自然也是有他的过人之处，所以，曹顺知道自己再次犯了轻敌之错。
当曹顺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马上脸一扳，说道：“反正我觉得这算是个办法吧，至于要不要这样做，主意在你，随你便吧！”
说完，他将手中搅拌好了的鸡蛋往油锅里一倒，转就冲厨房外面大声喊了一声，“老牛，开饭了！”
炒鸡蛋，是最后一个菜。
饭锅那边，米饭熟透了的香气，也是溢满了整个厨房。
丁四海见曹顺不再劝自己，反而马上要开饭，一下子就慌了。
事实上，丁四海确实如同曹顺猜想的那样，自始至终，他根本没有完全相信曹顺。
前面又是下跪求救，接着听曹顺的话，借着摘葱的机会去挖荀陆机的尸体，就是想看看，这漕镇六少会玩出什么花招来。
尤其是曹顺劝他向李十美承认是军统的人，丁四海觉得，曹顺这个坑挖得有些过于幼稚了，所以，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要不要跳下去，而觉得，这坑绝对不能跳。
他觉得，曹顺是将他当三岁小孩耍，但他不一口回绝，就是想看看曹顺究竟是想干什么。
但是，现在曹顺却突然不再劝他，这样的结果，实是出乎他的意料。
“----这就结束了？”
丁四海心里嘀咕了一声。
不过，他心里还是沉住气，也没有再说什么，仿佛围绕接下来要不要向李十美承认是军统这件事，已经有定调了似的。
两人就没有接着对话，而是一个烧火，一个炒菜，只有锅铲在铁锅里炒菜的声响，在厨房里回荡----
过了三五分钟，菜齐了。
回锅肉，鸡蛋炒韭菜，肉片炒嫩藕，油闷茄子，土豆炖小排，外加一个冬瓜虾米汤。
五菜一汤，色香味，俱全。
曹顺将炒鸡蛋出锅后，手脚麻利的将所有菜放置到大托盘上，然后，自己端着就往门外走。
之所以敢如此坚决不管不问了，自然是曹顺觉得，眼下遇到难关的人，是丁四海，而不是他曹顺。
同理，着急的人，也是他丁四海，而不是自己。
反正主意已经出了，不管香还是臭，也不管人家听还是不听，选择权在丁四海那边，再多说，反倒真觉得自己心里有鬼似的。
既然前面的判断已经错了，再错下去，就不是画蛇添足那么简单了。
一不小心，挖坑人和跳坑人，就会换个位置。
而且，当他脚迈出厨房的那一刻，从面前大堂那边的镜子上，看到丁四海略显尴尬的模样，知道不理他这一招，算是有那么一丁点奏效了。
至少，丁四海对曹顺没有接着劝他，感到了一些意外，甚至是失望。
当然，曹顺觉得，丁四海或许真的没有胆量去说，他就是军统的人，但是，等李十美出招的时候，一旦没有了退路，一时糊涂，他会照着自己说的去做，也是件未必没有可能的事。
这种现象，心理学上，称为影子暗示。
即，虽然当事人也知道，某种做法不可行，甚至是绝对不可行，但是，在情急之下，却会情不自禁的去选择那样去做。
这和落水的人，去抓根稻草救命，其实是一个道理。
接下来，关键的就要看李十美怎么对待丁四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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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没有大鱼大肉，但曹顺端出来的一桌菜肴，却格外的受欢迎。
这样的氛围，暂时掩盖了下午的紧张情绪，仿佛所有人都忘了，接下来，李十美将要怎么处理丁四海的事情。
“这菜，没点酒，似乎不太够意思了。”
泽野秋明吃了两口菜之后，忍不住要酒喝起来。
曹顺的厨艺，昨天他领教过了，但昨天做的是日式菜，并不是曹顺的拿手菜，今天，他才是真正知道，这个漕镇六少手里究竟有什么样的活。
“对，对，六少的手艺，真的是太棒了。”
还没等李十美接话，丁四海马上凑了上来。
他主动站了起来，说道，“李主任，我出去买点酒回来吧。”
曹顺闻声斜了一眼丁四海，心想，这家伙到这会了，还在念念不忘要溜出去。
在曹顺看来，丁四海这要求，实在是异想天开。
泽野秋明要喝酒，那在场的人中，按身份论，钱坤、牛东升、曹顺、包括丁四海，都是出去买酒的角色，但是，今天下午的事，丁四海和曹顺可是主角，说难听点，都是戴罪之身，单独行动的事，避之还来不及呢，所以，真要出去买酒，那也得是钱坤或者牛东升出去。
可没想到，李十美却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放，笑道：“那就有劳丁组长跑一趟了。”
说着，李十美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大洋，给丁四海递了过去，“你出门，往西走，过两个街口，那里有家料理店，里面有清酒卖的。他们家的老醋花生米也不错，带一包回来。”
看李十美如此爽快，仿佛此时丁四海已经不是嫌疑人了似的，丁四海反而愣了一下。
迟疑之间，丁四海的眼睛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钱坤。
钱坤瞧丁四海冲自己看过来，以为是要他去买酒，马上站了起来：“主任，这种跑跑腿的事，还是我去吧，我开车去，三五分钟就回来了。”
在海军中心那边的时候，跑腿的事，一向是钱坤干的，所以，此时钱坤的反应合情合理。
李十美马上朝钱坤投来赞许的目光：“嗯，钱组长也是勤快之人。”
说着，李十美转头冲丁四海说道，“我觉得，还是让钱组长开车去比较合适一些。你凭两条腿跑，等你买回来，这些菜都凉透了。”
李十美这句话，直接憋住了丁四海，原因很简单，他是真的不会开车。
丁四海加入中统，走的不是正路子，即，没经过专业培训的，属于半途被吸收进去当线人，后来慢慢涉及到了中统上海站的核心工作，才正式加入中统。
在中统，没有专业背景的特工，很难受到重用，加上那时的丁四海已经败光了家财，没有钱去给上司送礼，因此，一直混得很惨。
正是这个原因，感觉到前途无望的他，才决定富贵险中求，趁着淞沪战役打得正酣之时，跑去给日军领路，抄到中国军队后面。
而丁四海不会开车，和他没接受过正规的特工训练有关。开车，在特工训练班里，自然是必修课。但那时的上海，车子并不多，有机会开上车的，更是少而少之，不会开车的人，反倒是占大多数。
等到了海军中心，丁四海他们那个所谓的情报处，并没有给配车，要不然，钱坤也不至于到了特工总部来，一看到汽车就手痒成那样子。
现在，李十美拿丁四海不会开车来说事，其实说明，他从一开始就压根没打算让丁四海去买酒。
如果不是钱坤站了出来，恐怕李十美也会找出什么理由，阻止丁四海走出67号院大门。
而前面又是掏钱，又是指路的，估计，都是半个文人半个武夫在下套子。
这层意思，一桌子人，都看明白了。
作为当事人，丁四海更是倒吸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