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问题上，李十美与小泉山夫的判断是基本一致的。
但是，丁四海这个人却肯定有问题。
在这一点上，李十美比小泉山夫更有把握，所以，他决定要把没有问题的丁四海，往有事情的方向去引。
丁四海身上藏着的秘密，是他要利用的，也是他能利用的。
自从特工总部正式会议的第一天，丁四海摆出一副想喧宾夺主的架势，李十美知道，此人的野心未必比自己小。
丁四海比李十美早投靠日本人半年多时间，而且一直在大间谍儿玉誉士夫的门下，因此，要说资历，他比李十美还先到一步。
而且，除了资历外，丁四海的骄横也不是完全妄自空大。
一投靠日本人，丁四海就带着一支海军小型舰队，直插中国军队的背后，加快了中国军队整个防线崩溃的速度，可谓是功劳不小。
接着，他建议日军依照江南水乡的特点，构建以漕镇为中心的水运网络。
这个建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完善了日军后勤保障方式，为西线作战部队后勤借给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持。
儿玉誉士夫之所以重视丁四海，就是基于这个建议。
毕竟，提供水路图，带着部队突袭中国军队后方，那不过是一条带路狗的角色。
但是，能提出后面的建议来，则完全不同了，这是智商的问题。
狗有点点小智商，但十分有限，日本人希望投靠他们的中国人，不仅有狗的无耻，更要有人的智商。
在这方面来说，丁四海这条狗是合格的。
只不过，应了那句狗仗人势，当狗，在很多的时候，气运是与主人的气运相关联的。
从这一点来说，丁四海显然没有李十美精明。
李十美从一开始就看出了儿玉誉士夫势力的局限性，但丁四海却没有看到。
在上海，日军显然是陆军为主导的，即，上海驻军司令部拥有完整的城市治理权利。所以，不管是儿玉誉士夫，还是为建立上海伪政府立下大功的泽野秋明，都不过是驻军司令官平西正荣的点缀而已。
主子都不能风风光光，那么，当狗的，哪能威风八面？
李十美正是看明白了这一点，所以，在与川岛芳子的谈判中，将自己直接隶属于日军司令部作为投诚条件之一。
如果说，现在丁四海还老老实实在海军中心那边呆着，那么，这个人必定是他李十美的朋友。
毕竟，大家都是自带臭味的狗，还是有做朋友的基础的。
然而，问题就是现在丁四海到他的特工总部来了，而且是儿玉誉士夫硬塞过来的，这样一来，李十美就不得不考虑一个问题，丁四海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来的。
出乎李十美意料的是，答案竟然那么快就出来了。
在特工总部的第一次会议上，丁四海摆出一副喧宾夺主的姿态，李十美知道丁四海必定是有所把持，才敢那般嚣张。
这种把持，却不可能源自日本人的支持。仅仅是背后有儿玉誉士夫，丁四海断然不能那么无所忌讳。
特工总部是怎么成立的，想必丁四海不会不知道。
正因为特工总部的特殊性，其实不管是谁来坐这个位置，都是烫屁股的。
一句话，没有金钢钻，不揽瓷器活。
谁想当特工总部这个家，就必须有本事让日本主子满意才行。
比如，李十美的牌，一开始，是他安插在中统内部的李向应等十来个人，后来，他的注意力转向了曹顺。
在江南建一张能够为日本人服务的网络，其价值不言而喻。
但丁四海呢？
李十美虽然暂时不知道丁四海的牌，但他可以肯定的是，这家伙肯定是背着日本人有自己的一套东西。到了特工总部，他想借这个相对独立的机构，打造属于他的一方势力。
有这种野心的人，自然是有自己的底牌的。
这一点，李十美深信不疑。
之所以说丁四海的底牌是背着日本人，那就是，如果之前日本人就知道了他的底细，别说跑特工总部来，在海军中心那边，儿玉誉士夫就给他搜刮光了。
所以，李十美真正的目的，要借着今天这事，拿住丁四海，逼着他把底牌交出来。
至于要不要留他一条命，那就看情况再定。
打定主意之后，李十美就对小泉山夫补充了一句：“机关长，有一件事，因为没有证据，所以十美一直没向你汇报。现在，我越来越有强烈的感觉，丁四海极可能是双面人。或者，准确点说，他是根肉刺。”
双面人，肉刺？！
所谓双面人，这个不难理解，就是两头讨好，双面间谍。
但是，肉刺则要费解一些了。
长在皮肤外的肉，称为肉刺，自然是指假意投诚的间谍，那就连双面间谍都不是了，彻头彻尾就一卧底。
闻言，小泉山夫脸上的肉跳了一下。
“去年秋天的时候，我在中统那边，曾经收到过一个指令，代号‘肉刺’。”
李十美说道，“就是派人在青浦一带，假装被捕，然后带着皇军的部队迂回向苏州方向进攻。经我的手安插进皇军内部的，那个人，名字叫陈文护，他的档案或许可以在特高课查得到。此人在四个月之前，因为进入司令部机要室偷文件，死于宪兵的枪下。”
听李十美这么一说，小泉山夫点了点头。
陈文护的案子，他知道一点。
小猪史曾经将这起事件到处说，以彰显他的功绩。
李十美之所以知道这件事，其实，陈文护之死，与他是有直接关系的。陈文护通过“肉刺计划”潜伏进日军内部后，负责与他接头的人，就是李十美。当然，陈文护并不知道李十美的真实身份，更不知道李十美的真面目，几次接头，李十美都是蒙面与他相见的。
如果不是李十美急于立功，逼着陈文护潜入机要室偷情报，陈文护不至于那么早就暴露。
陈文护出事后，中统为防止李十美被出卖，所以，紧急派他与另外两个与陈文护有过接触的人前往南京，说是执行任务，其实就是避风头。
现在，李十美拿陈文护来说事，自然是有鼻子有眼。
“你是说，丁四海也是‘肉刺’？”
小泉山夫不傻，马上听出李十美的话外之音。
然而，李十美却不敢肯定，只是笑着回答：“据我所知，重庆方面用类似方法潜伏进皇军这边的，陈文护肯定不是孤例。所以，十美认为，那些一开始立过大功，后来却一无建树的人，应该都有这样的嫌疑。”
顿时，小泉山夫的眉头皱了一团。
李十美这个论调，打击面可不小。
从淞沪战役起始，到现在为止，以这种方式投靠到日本人这边的，可真是人数不少。
而且，这些人肯定是一开始拼了命建功，而得到日本人信任之后，又还有几个会再卖命去做事？
所以，要照着这个标准去审视，至少九成以上的人是“肉刺”。
但是，李十美的话确实也是有几分道理。
更为关键的是，日本人其实也是希望能够甄别一下，投诚过来的人中，究竟有多少是带颜色的“肉刺”。
所以，小泉山夫也不明着反驳他，只是顺水推舟，笑了笑，浅声道：“那么，就有劳李主任费心了。”
李十美知道，自己是拿到小泉山夫的“尚方宝剑”了。
两个人相对一笑，相互点了点头，然后就一齐走出了办公室。
在办公室外面，一干人都看向小泉山夫，看他和颜悦色的，就知道李十美肯定是说服小泉山夫了，所有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尤其是丁四海。
作为当事人，丁四海自然不希望被带到特高课去。
去那里，百分之一百要受皮肉之苦。
原因也简单，他确实是被冤枉的，小翠突然被人带走，他都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但是，谁又会相信他的话呢？
遇到这种事的人，往往会死得比窦娥还要冤。
虽然丁四海对李十美并不信任，但他作为特工总部的一员，外加是儿玉誉士夫推荐过去的人，李十美多少要给点面子。
所以，丁四海认为，回特工总部，肯定比去特高课要强。
但他那里知道，落在半个文人半个武夫手里，那才是生不如死。
这种滋味，曾经有人知道，但那人已经死了，所以，他也给了不丁四海什么好的建议了。
那人就是荀陆机。
不过，荀陆机或许想不到，他死了有些日子了，居然还能帮上丁四海的忙。
当然，那肯定是有人在借鬼说话。
这个人，就是曹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