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小泉山夫也看出来了。
虽然前面泽野秋明与金礼慧同样是口口声声要带走丁四海和曹顺，但是，就他们两个来说，提出那样的要求，更多的是因为面子上的事。
但李十美不同。
小泉山夫知道，李十美是要借着丁四海这件事来做文章，期待真正打响特工总部组建以来的第一枪。
当然，李十美投靠日本人，早已经不是开第一枪了，而是开了好几枪，只是一枪都没打响，枪枪哑弹，颜面全失。
一开始，李十美从南京秘密潜回上海，想向地下抵抗组织发起突袭，不想消息走漏，他布在重庆特工里的内线悉数“失踪”。
那一枪，肯定是算哑枪了。
而就在前几天，蛰伏了一阵子的李十美终于再次出手。
而且，他打出的是一套组合拳，棍棒、飞刀、火枪----十八般武器一古脑全使出来了。
华德路监狱要人、工部局刺探情报、设计引诱重庆刺客----
这些行动，有的是被动执行的，也有他本人主动请战的，动静也不小，可是，一连串的动作下来，虽然出力不少，李十美本人都差点中了刺客的招，但是，凭功而论，特工总部还是几乎颗粒无收。
费了半天劲，还是枪枪尽哑！
现在的李十美，急于打开局面，必须拿出像样的成绩来，以向日本主子证明他的价值。
这一次，小泉山夫让他协查日军后勤车队屡遭拦截一事，自然是让他感觉又一次突破僵局的机会来了。
但小泉山夫觉得，李十美如此着急，要让自己把丁四海交给他，未免有些操之过急。
在这一点上，倒不是小泉山夫有私心，而是他真的觉得有些担心：这事如果就这么让李十美接过去，极可能是手里捧了一只烫手山芋，捧着不是，扔了，更加不是。
原因也简单，那就是丁四海背后的人，不是好惹的角色。
那是连小泉山夫他本人都要顾忌三分的角色！
所以，小泉山夫似有所思的问道：“李主任，丁四海可是海军中心那边推荐的，万一有个不小心，让那边抓住话柄，恐怕也不太好办啊。特工总部刚刚成立，还是需要各相关单位鼎力支持的，你看呢？”
显然，小泉山夫是拿儿玉誉士夫来说事，吓唬一下李十美。
话里话外的意思，丁四海是海军中心那边“支持”特工总部的人，要是李十美拿丁四海做文章的话，未免会让人感觉有些恩将仇报的意思。
可没想到，李十美却是一点表情反应都没有，全然一脸的古井不波，淡声道：“难道，那天在司令部，儿玉先生当着平西将军和机关长面说过的话，就当没说了？”
这时候，小泉山夫才回想起来。
李十美从南京回到上海的第一天，当时就是直接由儿玉誉士夫陪同着，到司令部找平西正荣等人报到的。
随后，李十美与平西正荣签了“合作协议”，并当着众人的面，宣布日军将为李十美提供“十分自由”的“创业”环境，除提供武器和经费支持外，完全不干涉李十美的“事业”。
那一天，儿玉誉士夫也同时作出了保证：“海军中心绝对支持李先生的工作，并且，不会以任何理由插手或者变相的干扰。”
关于李十美与儿玉誉士夫的关系，包括那天为什么李十美先去找儿玉誉士夫，而不是直接到日军司令部来，个中的缘由，小泉山夫至今都没有搞太明白。
听李十美旧事重提，就好奇的问了一句：“李主任，我总觉得儿玉先生似乎与你交情不浅，你们之前就有过交集？”
之所以总觉得像是隔着一层纱看不清楚，是因为小泉山夫并不清楚整个策反李十美的过程，更不知道，儿玉誉士夫本来是想把李十美拉拢到海军中心那边去的，只是，李十美嫌他那边的庙太小，所以，才在通过川岛芳子传话的谈判过程中，提出必须与日军驻上海司令部接洽合作，才会投靠日本人。
这样的要求，貌似有对儿玉誉士夫藐视的意味在里面，当时，李十美心里也不是没有担忧，他担心儿玉誉士夫会翻脸。
但为了实现自己的宏伟蓝图，他还是决心冒险试试。
出乎李十美意料的是，儿玉誉士夫在全盘考虑之后，居然不仅真的答应了他的要求，还主动为他与平西正荣联系，才有了后面刘志代表日军上海司令部前往南京接人的故事。
刘志南京之行，代表的是日军的一份诚意。
经过那些事情之后，李十美知道，儿玉誉士夫那人，虽然看起来挺粗野的，其实是个明白人，更是个狂热的战争主义者。
为了日军的胜利，儿玉誉士夫绝对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并将大局放在首位。
从这一点来说，儿玉誉士夫为国做事的职业情操，远在小泉山夫之上。
作为天皇近亲的小泉家族传人，小泉山夫做事情，考虑更多是他个人和家族的利益，而不是将国家和军队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因此，站在小泉山夫的立场，很难正确揣测儿玉誉士夫会怎么看待眼前的事件，即万一丁四海出点什么事情，儿玉誉士夫会不会护短？
然而，李十美心里却很清楚，虽然丁四海是儿玉誉士夫推荐过来的人，但是，只要自己拿得出足够的证据，证明丁四海确实有问题，相信儿玉誉士夫不仅不会怪罪于他，相反的，还会感谢他为海军中心除去一个隐患。
相比较之下，得罪儿小泉山夫，远比得罪玉誉士夫，要恐怖的多。
所以，这会听着小泉山夫话中带刺的问话，李十美心里吃了一惊。
心想，自己绝对不能卷入日本人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圈里去。
正是心里有这样的顾虑，这次奔特勤处而来，李十美算是与泽野秋明“结盟”的，但在院子里的时候，他并没有站队，更没有公然站在泽野秋明那头说话，只是打了几个太极而已。
现在，他更介意小泉山夫的误会，生怕小泉山夫会将他归类于与儿玉誉士夫亲近之人。
这时候，李十美心里特别想感谢的人，就是眼下还在办公室外面的泽野秋明。
如果不是那次拜访中，泽野秋明“坦诚”相告，李十美恐怕对日本人内部那些鸡飞狗跳的事，还几近一无所知。
正是那次拜访中，泽野秋明喝着酒，一时尽兴，就讲了一些大本营那边陆军与海军之间派系较量的事情，当那是佐酒菜了。
当然，秋老板留了一手，并没讲上海这边小泉山夫与小猪史，以及儿玉誉士夫之间的故事，更没把自己与他们之间的三角争斗说出来。
然而，即便泽野秋明不讲，李十美那时心里已经揣测到几分了。
这里面的道理，其实是很好懂的。
高层争斗不息，下面的人，自然不可避免的会受到影响。
尤其是儿玉誉士夫公开打的旗号，就是日本海军上海中心，让人一听就知道意味着什么。海军打头，自然是摆明了身份，他们与日军上海驻军司令部这边不是一个系统的。
至于儿玉誉士夫这种平民出身的特工头目，与含着金钥匙出生时的小泉山夫之间，相互谁也看不惯谁的概率，不用问，闭着眼睛猜都能猜着。
这一点，算是人类的共性。
因此，李十美有些刻意避免自己卷入旋涡之中。
于是，他回答道：“十美与儿玉先生，之前并不认识，只是这次从南京回上海的过程中，承蒙儿玉先生指点迷津，因此，儿玉先生算是十美的指路人。”
李十美尽量把语速放缓，生怕自己表达出了什么差错。
他认为，自己是通过儿玉誉士夫的渠道投靠日本人的，这一声“指路人”，应该没有毛病。
说完，又觉得，好像“指路人”这样的词，还是有些重了。毕竟，这个词，有点如同阳光雨露于人类的意味。
于是，他又特意加重语气，补了四个字：“仅此而已。”
然而，他却不知道，本来前面解释的挺清楚的，但他后面补充的“仅此而已”四个字，在小泉山夫听来，却味如嚼蜡，导致心里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正如李十美猜测的那样，小泉山夫与儿玉誉士夫之间，还真的有很盘根节错的交集。
形象点说，就是两个字。
旋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