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现在遇上丁长哨，自己该怎么办？
要是早两个月，那时刚从漕镇过来，阮玲可能会想，自己应该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和丁长哨走，因为她来上海，就是冲着想寻找她的哨哥而来的。
但是，此时的她一想到这个问题，就摇起头来了。
首先，她现在已经知道了，自己现在是军统的人，是一名代号为“蝴蝶”的特工。这个身份决定了，她没有自己选择跟谁走的权利。
能够明白这一点，还得感谢康华凯。
如果没有他一直在边上“苦口婆心”的威胁，阮玲或许还不能从一个天真单纯的女孩，向一个必须要有城府和心机的特工转变。
有时候，刻意为难自己的人，才是人生的导师。
当然，除了自己的身份原因之外，促使阮玲改变跟丁长哨走的想法的，还有一个重要因素。
她发现自己其实已经对曹顺有了好感，甚至是一种觉得自己一生都离不开他了的那种感觉。
“六少怎么会看上我呢。”
想到自己对曹顺的这一份感情，阮玲自嘲的笑了笑。
她面前正好是客厅里的一面镜子，就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道，“你是个连‘南博旺’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傻丫头，根本配不上人家六少，就别做这春秋大梦吧。其实啊，还是哨哥适合你，如果能够找得到哨哥，还是去跟哨哥过日子吧。”
“你这是和谁说话呢？”
突然，背传来曹顺的声音，直接吓了阮玲一大跳。
他已经转了一圈回来了。
那个跟踪阮玲的人，看阮玲走到自己家门口，那边还有个大高个男人在边上，他哪还恨跟着，早脚底抹油溜了。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曹顺这一圈下来，也就十来分钟时间，确实是有些快了点。
“我这一圈，也就兜了个寂寞回来，能不快吗？”
曹顺笑了笑，“从菜市那边到家门口，连个人影都没有看到。”
他其实是在故作轻松。
那个跟踪阮玲的人消失了，其实是意味着人家已经达到了目的。
有种强烈的感觉告诉他，这个家，接下来可能不会安宁了。看書溂
但是，他决定，自己一定保护好阮玲，不能让她有危险。
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其实是和曹顺已经知道阮玲的出身有关。
------
前一段时间，曹顺和阮玲闲着没事会相互说自己的过去，他已经知道，阮玲真名叫阮春玉，是一个渔家姑娘。只不过，她们家的船不属于她家，她们一家人打捕捞上来的鱼虾，也不归属于她们，而是要全部上交给东家。如果捕获的渔物多了，东家会赏一点臭鱼烂虾，当是他们的食物。要是捕捞上来的东西少了，那一家人就只能吃长在河岸边的水菜----
当然，阮玲隐去了她是为寻找丁长哨而离家出走这一段，除了李媚，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当时，曹顺听阮玲说她小时候家里穷的这一段，眼泪都差点流了出来。
像阮玲家这样的人家，他其实看到过很多。在漕镇，在华塘，生活着很多靠水为生的人家。这些人，自己家没有船，连渔具都买不起，就从富裕人家那边租船租渔具，拿渔获缴租。说实话，一年下来，好多人家来租都交不上的。年复一年，租子越积越多，最后，实在是交不起租了，租户就成了白给东家干活的长工。
曹顺他们家就有数十租户，也有几个由租户变过来的长工。
曹顺曾经和父亲讨论过这个问题。
那一次，曹家有个租户，叫曹符，他家儿子生病了，没钱医治，就把女儿卖到了上海那边的妓院里。
曹顺就找到父亲：“老爹，符叔家的情况，你听说了吧，我们能不能给像他家那样的租户免租呢？”
本来，他是想问父亲，能不能帮曹符家儿子看病，那他家就不用卖女儿了。
那小女孩，比曹顺小五六岁，算是看着长大的，长得一般，但人很聪明，挺乖巧的那种。这才八九岁的女孩，就要被卖到妓院去，唉！
可是，父亲回道：“人活世上，谁没有个难处。他们一有难处，你就让我给他们免租，那我们家吃的喝的都从哪里来，我又哪有钱送你去东洋念书，等你回来后又拿什么给你娶媳妇？”
那时候，父亲已经和曹顺学了，等他中学毕业，就送他去日本留学。
或许知道这样的理由并不能让曹顺服气，父亲叹了口气，又说道，“仔细论，我们家或许真不差那一点他们交的粮食，但是，这里面有一个规矩问题。”
父亲指了指院门外，“远的不说，就说我们这个镇子上吧。大户人家，也不只是我们曹家一家，还有西边的许家三兄弟，以及镇中心的李家秦家，那几户，虽说与我们曹家相比，实力要差那么一点，但也是有一定实力的家族。尤其是那许家三兄弟，还是和我们家一样收船租的。如果说，我们家免了有困难的租户租子，那他们家那边的租户会怎么说呢？说我们家是好人，他们是坏人？要是他们那边不跟着免，那就等于我们曹家逼他们当坏人了？我们曹家是清中期才到漕镇来的，那几户则是前宋就在这里了的大户，家族势力不是一般的根深，如果他们联手孤立我们，那么，我们曹家实力再强，恐怕也是要应对得焦头烂额的。”
说到这里，父亲点了一下曹顺，“小六啊，你要真看不过去，也绝不可以坏了明面上的规矩。但是，有些事情呢，叫做理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比如，曹符家那个情况，你可以私下里给他一些钱，名义上是借给他的，实际上，那钱能还就还，不能还也就算了，就当是做善事了。”
曹顺一听，马上就高兴的跳了起来，转身就要去帐房支钱去。
“慢着。你给曹符家钱的事，一定不能让别人知道，否则，你会弄得里外不是人的。”
父亲却在身后叫住了他。
曹顺一头雾水的样子，父亲耐心的教导起来，“这种事，做了不能宣扬，否则，后面谁家有难，我们要不出手相助，就会落骂名。这年头，好人难做。你一个不帮，没人骂你，你帮了一个，不帮一群，那所有人都要骂你的。那些穷鬼啊，估计你把所有家产都和他们平分，他们还不说你好呢。”
曹顺：“------”
那一年，曹顺十四岁。
那个年纪，很多道理都是似懂非懂。
现在，经历了很多事之后，他已经明白父亲那些话里的无奈。
不过，此时的他，已经对为什么富人帮穷人还得偷偷帮这种事，有了和父亲不同的看法。
他认为，那是富人群体生怕滋长了穷人的欲望，会有更多更高的物质和精神上的要求。所以，富人拼命想要从精神上压着那些穷人，让他们认命，让他们心甘情愿的为富人卖命。
但是，曹顺却觉得，富人们的这些想法和做法，对于穷人来说，实在是太不公道了。
因为，这时候的曹顺已经知晓了一个词，人权！
每个人，生来就有生存的权利！
这个权利，是以拥有一定生产资料为基础的，否则，就是一句空谈。
浅显点说，就是活都活不下去了，谈什么人权？
世道啊，能让所有人活下去，才是最强的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