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姓掌柜看着眼前的年轻女服务员，摇起头来：“不对，子音，你和你大哥子夫长得太像了，她丈夫施宜民和子夫可是拜把子的兄弟，她和子夫也是熟得不能再熟的朋友，如果她认出你，或者说想起你是谁，也不是件什么奇怪的事。”
“我和大哥真的长得那么像吗？”
那年轻的女服务员笑了起来，笑脸灿烂如一朵盛开的花。
她确实是和大哥长得像，而且，她也喜欢别人说自己和大哥长得像，这一刻，就犹如大哥复活在自己眼前般的----
幸福，有时就这么简单。
这个年轻的女服务员，就是沈颖。
而被她称为云叔的云姓掌柜，则叫云龙，是一个老地下党人了。
沈颖小时候在大哥沈子夫家住过一段时间，云龙是那个时候认识她的，那时候，大家都随沈子夫叫她小音，所以，多年后相遇，他还是习惯性叫她的本名沈子音，小音。
得知沈颖成功从华德路监狱营救出共产国际高级联络官“谷雨”后，为了确保将人安全送出上海，宋裁缝专程从漕镇赶到上海来，启用了一个已经静穆了近七年之久的联络站，就是这家位于静安寺旁边的素斋店。
这家素斋店，常年给那些信佛吃斋的达官贵人家里送素食，所以，积累了很多的人脉，掌柜云龙更是许多富豪家的常客。
当然，这里，更是地下党的一条交通渠道，一条轻易不动用的密级极高的交通线。
现在，这条交通线启用后，需要补弃一些人手，沈颖和赵雪梅还有另一个交通员小会，就临时编到这边来了。
从那开始，一有空，她就会到这里帮着后厨做点事。
因为这个素斋店送外卖赚回来的钱，是上海地下组织重要的经济来源。
每天一大早，店里就要送出好多份素食，所以，店里人都要连夜赶制食品，才能确保送出去的东西新鲜可口。这也是这家店二十小时营业的缘由，反正店里整夜都有人在忙，不如开门做点买卖，有一单算一单。
一碗素面的利润，可以买一颗子弹；
一桌四人标配素餐的利润，可以买一盒消炎药----
这些帐，店里的人心里都盘算得很清楚。
今天夜里，是沈颖轮休，所以，吃过晚饭，她就跑这边帮忙来了。
想到那个王红极有可能认出沈颖来了，云龙手心就捏出一些汗来。
如果王红确实已经叛变，那么，她认出沈颖，自然会联想到这个地方其实是地下党的联络站。
刚才，她是拿着王青山的钱过来买“佛跳墙”的，说明她确实是军统的人，让军统的人知道这里是地下党的联络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重庆方面借日本人的刀残害地下党的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尽管地下党不与军统中统为敌，但是构建防火墙还是非常有必要的。
“不对，她本来就是知道这里是联络站的。”
突然间，云龙想起了施宜民和王红从苏联回国时，他们手里掌握着上海这边两个联络点的联系方式，其中一个，就是这里。
那是为了防止码头接船的人没能和他们接上头的备用联络方式，当时只有他们两个人自己知道。云龙知道这个情况，还是后来组织上追查他们两人下落时，才知道的。
但是，这里既没有见到他们来联络，也没有敌人来搜查过，所以，这件事，一直如同一个谜般的存在。
现在，一个许多年前就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突然在这下着大雨的夜晚露面，这事，怎么想都是令人感到疑问重重。
云龙心想：“既然当事人浮出水面了，是不是意味着，当年的那桩悬案，也该水落石出了？”
当然，直觉告诉他，王红出现在这里，是与那个军统的王青山有直接关系。
至少，从表面上看，是王青山让她过来买“佛跳墙”的。
王青山与云龙掌柜认识，也是缘于素食外卖。
虽说王青山是个假和尚，但他对在寺庙中的生活还是十分留恋的，时不时要买些素食解解“馋”，尤其是对“佛跳墙”情有独钟。
有一次，王青山从素斋店吃完宵夜离开后，被一群日本人浪人追踪，云龙正好送素食往店里回来，便顺道帮躲藏在路边树上的王青山打了个掩护，骗过了那些日本人浪人。
从那之后，两个人就成了朋友。
想到王青山，云龙心里稍稍安定了一点下来。
他知道，至少目前为止，那个王青山没有对这里有什么坏心，因为王青山是让王红带消息来的，且是让他云龙帮他一个忙的。
就云龙心里琢磨着王红突然出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时，后厨一个伙计凑了过来。
“掌柜的，你们是不是在说刚才来买‘佛跳墙’的那个女人？”
看云龙和沈颖同时点头了之后，那伙计继续说道，“那个女人，我很早之前就注意她了。春节刚过不久那段时间，她就出现了，这后又来过我们店里好多次。每次来，都点一碗素面，然后在那角落上坐半天才走。”
说着，伙计指了指东北角的一张桌子，“她每次点的素面，几乎都不吃的，筷子插在那上面，像是烧香拜什么似的，挺瘆人----所以，我就注意到她了。”
点了面不吃，还拿筷子当香插上面，确实挺那个的----一般人见了，肯定会头皮发麻。
但是，在云龙和沈颖这些人眼里，存在就是道理，反常的事情，往往是发现真相的线索，于是，他们两个几乎是异口的同声的说道：“她是不是在暗示我们什么？”
可是，云龙沉思了一会，又摇了摇头。
当年，那两人从苏联回来时的接头联络暗号，可不是这样的。
不过，点一碗素面，这倒是和接头方式吻合，只是，她应该问伙计，“这碗素面，一闻就是西北味，你们家掌柜是不是老陕？”。
这家店的掌柜是操一口沪腔的上海人，所以，一般人不会这么问。
伙计听到这样的问话，就会回问，“掌柜祖上是老陕，不过，他现在地道的上海人了。”
接着，她会接过话去，“那太好了，我也是祖籍陕北，能见一下你家掌柜的吗？”
听到伙计传话之后，掌柜的出来见她，手上会拿一串佛珠。
她看到佛珠，就会说，“佛祖历经八一难，珠圆玉润，取经归来终成佛。”
掌柜的则会回答：“施主是否走过的路比当年佛祖还长？”
她会点头答，“是的，漂洋过海，亏得一路红光佑护，我才安全回到了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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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才算接上了头。
于是，云龙问那伙计：“她有问你什么话了吗？”
伙计摇了摇头：“她就一直坐在那里，除了进门时说一句‘来碗素面’，然后就什么也不问了。”
接着，那伙计又想起了什么来，“对了，之前她几乎每个礼拜五下午都来的，但是----她这一段时间，差不得有两个多礼拜没来了----”
“她是礼拜五下午几点到的？”
听到这里，云龙打断了伙计的话，问道。
伙计看云龙的认真相，有点紧张起来了，努力的回想起来，良久才回道：“大概----大概下午四点钟左右吧，很准时的。”
这一下，云龙也没再问话。
礼拜五下午四点，正是当年定下的接头时间。
这么说，此人确定是王红无疑了。
她是来接头的？
时隔六年多来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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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龙摇了摇头，他知道，即便是王红当时问了接头暗语，那也是白答，因为现在的伙计根本不知道当年的暗语。
时间过得太久了，店里的伙计已经换过四批，云龙觉得施宜民夫妻俩不会再来接头，所以，后来的伙计，他也就没有交待这件事。
会不会是因为王红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她只是来这里等----
“那她是在等什么？”
云龙心里想着，突然，一道光从脑海里闪过。
他想起了一个故事。
渔娘礁的故事。
相传，有个渔夫出海失事了，他妻子就不相信丈夫已经出事，总觉得他还会回来的，就天天坐在家门口的一块礁石上等待，不管谁劝都没有用。
突然，有一天，渔村里起早的人发现，那渔夫的妻子已经坐化成了一块石头，与身上的岩礁连成了一块。
那就是渔娘礁的来历。
要说王红刻意在过去约定的接头时间来这里，是有她的用意，这样的猜测，也不无道理。
想到这里，云龙脱口而出，“难道，她是等人认出她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