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十美这个人，龙三炮并不了解，但和李十美结盟的那个季云卿，那就呵呵了----说难听点，季云卿屁股一抬，他龙三炮就知道此人要放什么屁。
要知道，当年季云卿还是跑腿小开的时候，龙三炮与他的师傅就是兄弟相称了，严格的说，季云卿得尊称他一声师叔。虽然龙三炮不是青帮的人，但他是做军火生意的，与青帮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多疑、贪心，那是季云卿的招牌式特点。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所以，龙三炮觉得，莫大说的这个李十美，应该也是差不多类型的人。
于是，龙三炮就为曹顺担心起来，问道：“莫爷，照你刚才说的，今天，那个姓李的是空手而归了。老夫有些担心，那半个文人半个武夫会不会因此迁怒于六少？”
“应该不会，我的人没向那个从通风烟囱下来的人下死手，我也没让人抓他，他们应该会认为是黑吃黑。这事，怎么说，也怪不到六少头上。”
“老夫明白了，你放了潜入你办公室的那人一马，等于是给六少留了后路，高。”
龙三炮以茶代酒，站起来敬了莫大一杯，“来，我替曹家敬莫爷一杯。”
按“柜子”里的规矩，龙三炮为长，莫大还差着一辈，这礼，还真不轻了。
莫大看龙三炮站起来给自己敬“酒”，赶紧站起来回敬。
“炮爷这礼，莫某受不住啊。要论起来，‘柜子’于莫某之恩，虽死难报。若当年不是曹老太爷出手相助，我早死于斧头帮的乱斧之中，成了黄浦江里的鱼食。没有‘柜子’的暗中扶持，我也走不到今天这个位置。今日做丁点小事，炮爷这般礼数，折杀莫某了。”
莫大十分诚恳的说道，“这些年来，我虽有报恩之心，却无报恩之机，几十年当个袖手旁观者，说来是心里万分愧疚呀。”
龙三炮却摇摇头道：“莫爷可别这样说。当年，曹老太爷在世的时候，就有交待，莫爷是有大机遇之人，不到万不得已，‘柜子’不能使你这张牌呀。不过，老夫觉得，现在曹家遭难，如果舵主在天之灵有知，想必是会对莫爷有所期待了----”
龙三炮是“柜子”里的老人了，当今存世的人中，除了还在漕河撑船的诚伯那样的存在外，鲜有人能比。
当年，曹老太爷将他放在上海，让他自立山头经营军火生意，貌似离开了“柜子”，其实是为“柜子”添了一条线，一条很重要的生命之线。
曹家生意也好，“柜子”的存在也罢，都离不开枪弹。说白了，龙三炮就是“柜子”里的军需部长。
所以，对于这几十年来“柜子”里发生的事，龙三炮都知道个大概。
对莫大这个人，“柜子”当年确实是有深层次考虑的。
曹老太爷没有明确过莫大是否是“柜子”里的人，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到曹顺的父亲手里，同样没有明确过。
莫大的身份，只有他自己和“柜子”极少数几个高层知道。
事实上，莫大对此也是心知肚明，所以，这些年来，“柜子”没有找过他，他也不主动去联络。
与曹家的往来，仅限于类似朋友之间的走动。
一句话，他从没介入过“柜子”的运作，更没参与过任何行动。
现在，龙三炮说出这样的话来，他自然也是明白话里的意思，即，该他莫大出山，相助曹家留下的独苗六少曹顺一下。
莫大也不藏着掩着，随即说道：“今天我约炮爷出来，就是想问问，六少对‘柜子’究竟知道多少。”
言外之意，就是曹顺是否已经接管“柜子”。
这对于莫大来说非常重要。
如果曹顺已经接管了“柜子”，那么，他莫大就可以顺得成章的听从曹顺的号令，名正言顺的扶持曹顺。
当然，前提是曹顺得向他出示“舵主令”。
“柜子”的规矩，一向是认令不认人。
龙三炮却摇了摇头。
“我问过诚伯，他说，早在五六年前，舵主就修改过规矩了，具体修改了什么，诚伯连老夫都没有透露。他只是说，规矩再变，‘柜子’本色不改。照着他的话意，六少应该是没有接手‘柜子’，甚至，他很可能连‘柜子’是怎么回事都不太清楚。”
“嗯，这倒是有可能的。这次曹家的遭遇，实在是太突然了，让人没有半点防备，舵主没来得及交待一些事情，也是极有可能的。”
“就是呀，所以，听到消息后，我才专门去了一趟漕镇。”
龙三炮犹豫了一下，似乎下了决心，对莫大说道，“说真话，去了一趟之后，我开始有点担心了。”
“担心什么？”
莫大的心也提了起来。
“柜子”的命运，自然也涉及他的命运。
“现在‘柜子’总舵那边，诚伯是活成了老神仙，住在破庙里，什么事都不管。主事的人，主要是曹山。在那边呆了几天，我听说了一些事情，担心曹山那小子会不会把‘柜子’带偏了。要知道，‘柜子’百年能传承下来，靠的是从来不站队----”
“曹山想站哪头？”
“这个。”
龙三炮伸出了四根手指。
“老四？”
龙三炮点了点头：“据我所知，西边有个太湖支队，极可能与曹山关联不浅。”
莫大沉默了。
老四，这是个新名词，意指新近成立不久的新四军。
“要曹山真是有这样的想法的话，确实很危险。不站队，让‘柜子’躲过了多次大风大浪，大家都已经有思维定式了，要改变起来，非常、非常、非常难。”
莫大沉默了一会，沉声道，“漕镇那边可能还好说些，有诚伯站台，曹山镇得住。但是，十八堂口七十二分支----他们----那些老顽固，未必服啊！堂口不服，那就意味着‘柜子’要面临分裂解体。很难想像，失去了堂口支持的‘柜子’会是什么样子。那样的话，它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龙三炮：“我也是就担心这个----可是，你我现在都是外围人，未必干涉得了。诶，如今这世道，是一人一江湖，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些人和事，只能随他们去了。”
龙三炮的意思，自然是做个旁观者。
“柜子”的走向，他一介老朽，确实也难有作为。这事，真不是他能左右的。
莫大却有他自己的看法：“也许，如果将六少扶正，他能够将‘柜子’凝聚起来，那帮老家伙，对曹家还是有感情的。”
龙三炮眼睛一亮，但只是瞬间，马上就摇了摇头：“我倒希望六少永远不接手‘柜子’，这担子太重了。眼下，曹家就他这根独苗了，千万不要在这里断了香火----”
听龙三炮这么说，莫大就回道：“六少今天来找我，吞吞吐吐的，估计是有什么事情。炮爷，你放心，曹家就这根苗了，在上海这边，尤其是在租界里面，我会尽力照顾的。我给你交个底吧，从今天晚上开始，莫十三已经不在我身边了----”
说着，莫大突然想起件事来，“对了，前阵子你说要告老回乡，这边的事情交待的怎么样了？”
“本来想，弹药库的钥匙给了六少，老夫就可以走人了。可是，夜里睡不着，想了又想，心里还是不踏实。再留在这里看一段时间吧，再看看，哎，再看看吧----就六少一人在上海，老夫实在不太放心，万一有什么意外，怎么对得起对我恩重如山的曹老太爷在天之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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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边喝着茶，边散漫的聊着。
窗外，雨还在下。
茶楼外的城隍庙大街上，没有了往日的夜市繁华，间或有行人出现，也是匆匆而行。
再过一个小时，又要宵禁了，生活在这个城市里的人，他们连走出家门的自由都将被剥夺。
当然，有一些人是例外。
比如，特工总部的那几个人。
还有像莫十三那样，随便哪里都是他脚下的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