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今天晚上那个“茉莉”突然出现，对于什么时候把共产国际的联络官交给日本人，鲍里斯.约翰逊其实根本无所谓。
两天前，以共产国际联络官作为筹码，公共租界工部局与日本人刚刚私下达成了一个交易：日本人得到他们一直在追着要的人，工部局则得到一个承诺，即，与巡捕房检查哨隔江相望的日军岗哨士兵不再挑衅租界这边执勤的巡捕。
这是双方扯了几个月皮之后的妥协产物。
自从日军占领上海之后，他们就玩起了曾经在北平卢沟桥玩过的游戏，时不时派几个士兵去用言语挑衅巡捕。有时是印度籍巡捕在执勤，他们还曾当着阿三巡捕的面杀牛，意在侮辱他们的宗教信仰。
日本人这么干，工部局这边心里很清楚，就是期待哪一天某个执勤的巡捕忍不下一口气，和日本兵吵闹起来，拳脚甚至是刀枪相向。然后，那一个或是几个参与闹事的日军士兵大概率会“失踪”，那样，日军就有了理由长驱直入进入租界找人，人找不到，士兵就不撤回。要是找一年两年甚至十年八年都找不到呢，那不等于日军就是驻扎在租界里了？
尽管巡捕房三令五申，执勤巡捕不得与日军士兵发生正面冲突，连回嘴都不行。但是，人是吃五谷杂粮的，天知道哪天谁会不会放个什么臭屁，招惹着那些不可一世的日军士兵？所以，日军持续挑衅这件事，始终像剑一样悬在工部局头顶。
作为巡捕房的首席探长，负责与日本人谈判的鲍里斯.约翰逊，自然更是深为此事头痛。
这一次，为了得到共产国际的联络官，是日本人主动提出，如果人交给他们，日军那边的岗哨向后撤五十米。这样一来，双方就有近七八十米的间隔距离，即便是扯着喉咙喊，也未必能听到对方说什么，那些狗屁倒灶的麻烦自然也就消除掉了，所以，工部局爽快的答应了。
当然，英国是日不落帝国，英国人当然是要有面子的，也不能日本人说要人，就马上给人，即便是答应了，也得宽限几天时间，显得他们有面子，后天晚上交人，就那么定下来的。
能得到这四天时间的宽限，自然也是与日本人要这个人不差一两天有关系。可谁想到，土肥原贤二知道艾丽诺奇卡就关押在租界工部局监狱里，马上就要求见到这个人。
本来，日本人要提前移交人，也是件无关紧要的事，给他就是了。但是，“茉莉”的出现，却让鲍里斯.约翰逊闻到了特别的味道。
对于艾丽诺奇卡向莎拉波娃说她的代号是“谷雨”，还说华懋饭店对面的那个咖啡小座，就是联络点一事，鲍里斯.约翰逊从一开始就是不太相信的。
明明知道自己是被莎拉波娃害了，艾丽诺奇卡怎么可能会把这样的秘密告诉她？
不过，鲍里斯.约翰逊也没有扫莎拉波娃的兴，他的理由更简单，因为那时他已经和莎娃滚了床单。
倒不是他有多迷恋莎拉波娃，恰恰相反，女人，即便是长得最漂亮的女人，在他眼里，都是一次性抹布，用过了就想扔掉的。只是有一点，他的占有欲望特别的强，自己用过的女人，就希望不让别人再用。
这也是他一直扣押着约瑟夫不放的原因。
但是，这个莎拉波娃却天天找上门来，央求他把约瑟夫给放出去。
她这么做，并不是出于夫妻感情，而是冲着一个字：钱。
家里的钱都是在约瑟夫名下的，这个犹太人根本不相信他妻子，防她防得比防贼还到位。家里保险柜里那点钱花完了，银行里的存款，莎拉波娃半毛钱都取不出来。他被关进监狱之后，更是拿钱说事，说只要他不出狱，就不给妻子半毛钱，以此要挟莎拉波娃向鲍里斯.约翰逊求情。
因此，在鲍里斯.约翰逊看来，让莎拉波娃经营那个咖啡小座，既能让她赚点零花钱，还能让她不缠着自己，同时还能让她不再磨着自己释放约瑟夫。
一箭三雕。
当然，如果这事是真的呢？能守株待兔抓到“谷雨”的上下线，那可是大功一件。所以，他才弄了那么一包带有跟踪粉尘的油纸包放在店里。
反正也没费多少劲，有枣没枣打一杆。
然而，偏偏不早不晚，就在他和日本人谈好移交艾丽诺奇卡之后，“茉莉”就出现了。
鲍里斯.约翰逊不认为莎拉波娃撒谎，因为顺着从那个油纸包上掉落下来的粉末，警犬将他一路带到了一间小院子里。
很凑巧的是，鲍里斯.约翰逊居然是认识沈星火的，知道这个码头工人运动领袖，甚至知道他的家在哪里。
当他到达那个院子，突然想到中国有句名言，叫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显然，地下党人认为，这个院子早在很多年前就暴露了，将这里作为联络点，反而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于是，他在沈星火家周边布下眼线之后，就匆匆赶到华德路监狱，再次提审“谷雨”，看能不能从她的嘴里问出些什么来。
尽管再一次碰上钉子，但鲍里斯.约翰逊却觉得，这个共产国际联络官身上的价值，应该会更高一些。因为莎拉波娃已经把“谷雨”被关押在华德路监狱的消息放出去了，要是地下党来劫狱呢，他是不是正好可以顺势捞上一把？所以，他不想提早把人交给日本人，就是要用她作诱饵，吸引地下党的人过来。
与租界有合作的抵抗组织，只限于军统和中统，地下党并不在工部局睁一只眼闭一眼默许存在的范围内，甚至，抓获地下党，在工部局是件功劳不小的事。
就这个时候，日本人突然来强硬的，要求工部局必须要在今天夜里将人提交移交。
殊不知，正是日本人的这一通知，让鲍里斯.约翰逊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他似乎明白了，“茉莉”的出现绝非偶然，日本人应该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或者说共产国际有什么重大行动让他们知道了，所以，才这么着急要“谷雨”。
这正是鲍里斯.约翰逊想尽一切办法拖延着，不将“谷雨”交给日本人的原因。为此，他已经设计了多套方案，准备和日本人耗下去。现在，曹顺的到来，让他有了一个更完美的计划。
“这位先生，你就不要进来了。”
鲍里斯.约翰逊看牛东升也要跟着走进那间小房间，就阻止了。
“我--”牛东升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愠怒之色。不过，他马上就哈哈笑了起来，指了指曹顺，说道，“我是六少爷的保镖，他走到哪里，我就得跟到哪里。”
说完，牛东升向曹顺看了一眼。
曹顺心里明白，牛东升这是想监视着自己，他自然不会让他得逞。
看鲍里斯.约翰逊也向自己看过来，曹顺就悄悄给他使了个眼色，然后耸了耸肩，一副无奈的样子。
鲍里斯.约翰逊是什么人，他能在租界混到首席探长，自然也是有过人本事的，尤其是看人察物上，从曹顺的眼神，他马上明白了，这个看起来颇有些神秘的人，应该是监视曹顺来的。在他的理解中，牛东升是李十美的人，是李十美派来监视曹顺与自己交易的。就眼下的交易而言，李十美有这样的安排显然可以理解，毕竟，鲍里斯.约翰逊向曹顺要什么价，如果他能够知道的话，就可以避免被曹顺坑的概率。
生意人，哪个不是坐地起价的？
“怎么，你还怕我害了六少爷不成？”鲍里斯.约翰逊脸马上阴了下来，“如果你非得跟进来，那么，今天我们的交易就不可能成，你们两个还真可以回去了。”
鲍里斯.约翰逊话说得很果断。
他知道，只有维护住曹顺的最大利益，他才能从中分得更多的钱财。
牛东升倒没有曹顺刚才拍拍屁股走人的勇气，来和英国佬正面硬刚。毕竟，这事的主动权还真不在他手上。再说了，刚才他还生怕曹顺真走了，就这么回去，那个共产国际联络官怎么办。靠鬼谷格堵门就能要到人，那人家早给了。现在，万一这英国佬以这个为理由翻脸，曹顺估计是乐意看到这样的结果，等会回到李十美那里，正好可以一推二五六，责任全在他牛东升身上了。
想到这里，牛东升赶紧向后退了一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