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业子也将提自己提着的心，放回到了肚子里。
沈颖并不知道，业子之所以提出这么个方案来，是有点私心的，还生怕她不答应。现在，看她松了口气的样子，自然也跟着松了口气。
今天在租界那边，业子边磨刀边找曹顺，还真尝到了甜头。仅仅是半天时间，他赚到的钱，可比在漕镇帮人打一礼拜铁器赚的还多。
当然，他并不知道，自己不过是讨了个巧。
淞沪战役期间，那些街头小生意人都跑光了。而日本人占领了上海之后，大部分人还不敢回来，所以，像磨刀客之类的上门小生意人，成了奇缺货。家家户户的菜刀、剪刀等家常用刀具，几个月用下来，都要人好好磨一磨。再加上租界那边的人相对有钱，出手也大方，遇到业子口袋里没零钱找头时，都手一挥就算了。三瓜俩枣的，能在租界里生活的人，哪个会不在乎？
不明事理的业子，以为这是个可以发财的营生，所以，此时他心想，自己一路做着生意走，兴许等回来时，连欠六少的钱都能还清了。
铁匠铺的行头，还有在后院里搭棚子的钱，都是曹顺出的。在这业子看来，应该是他向六少借的。既然是借，自然得还人家。
亲兄弟，也得明算帐嘛。
而在沈颖听来，这主意好，因为东日尕身上没有证件，过日军的检查哨是有难度的。如果引起日军士兵的注意，就凭他这长相，估计就要被扣押住。眼下，日本人对西方人长相的，查得格外严。
但是，如果他们两个一路以磨刀客的身份西行，说不定能够找到捷径躲过检查哨。
于是，沈颖就交待业子：“那行，到有检查哨的地方，你们就以磨刀为借口，去问问附近的村民，打听哪有小路能借道的，或者有什么方式能躲过去的。记住，千万不能去硬闯。”
交待完之后，她马上吩咐安子：“安子，事不宜迟，你现在就带他们两个去花园里那边。然后，你就回到店里来，不要再外出。”
安子自然知道事情轻重缓急，二话没说，操起案板上的裁缝剪，冲业子和东日尕甩了甩头：“走！”
裁缝剪是他的吃饭家伙，现在也是他趁手的武器。
东日尕一看安子拿起裁缝剪来，眼睛一亮：“曹安曹大侠，你能不能耍个套路，让我开开眼？”
哪壶不开提哪壶？
眼珠子一转，安子拿剪子在东日尕面前一闪，抬手按住他的小脑袋瓜：“当心我剪下你的小脑瓜！”
见安子吓唬小家伙，业子不干了，他刚挎上磨刀架子，赶紧挥着小锤子就跑了过来：“东日尕，别怕他，他敢欺负小孩，我就锤他脑阔一个洞。”
沈颖则在一边拦住三个人：“别闹了，走吧。安子在前面探路，你们两个后面跟上，保持五十米左右距离，但别落下太远。”
东日尕仰头看看人高马大的业子，又扭头看看明显要矮半个头的安子，就冲安子吐了吐舌头，学着沈颖的语气：“安子，听到没，前面探路去。”
这一回，他不仅“曹安曹大侠”不带了，还直呼起安子的名字来。
“诶，这年头--”
安子晃了晃头，叹了口气。被“三弟”欺负成这样，估计在这世上，没有哪个“二哥”比他当得更二了。但这事也没地方说理去，他只得竖起衣领子来，遮住半张脸，门口一晃，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业子将上挎着的刀架子斜了斜，弯下腰，冲东日尕招招手，示意让他趴自己背上去。显然，他对小孩刚才对安子的态度十分满意，背他，算是对立场鲜明者的奖励。
骑大马？
东日尕只是愣了一下，马上“呦嘿”一声，不客气的跃上业子的后背上。
等业子背着小孩也走远了，沈颖在偏僻处观察了一会，确定他们三个身后没有跟踪者，才一个助跑，就跳上身边一栋房的房顶。
时间有限，她不得不抄近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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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西路那边，曹顺跟着金礼慧离开了67号院子。
在院子里，曹顺颇有点看戏的心态。然而，这一出院门，他就开始紧张起来。
在这之前，他内心一直在打赌。他赌李十美不会让自己跟金礼慧走，甚至，他认为自己可能会成为一块夹板肉，夹在李十美和金礼慧之间，走不是，留也不是，左右为难。因为他猜测，李十美极有可能会让自己来选择，是继续留在这个院子里，还是跟着金礼慧走。
金礼慧这么莫名其妙上门来要人，站在李十美的立场，这确实是个考验曹顺的一个好机会。
甚至，曹顺还有些怀疑，这是不是又是李十美故意做的一个局。即，金礼慧的到来，其实是李十美安排的，利用她来测试自己是否想急于离开这里。
和一只狡猾的狐狸在一起，你想不草木皆兵都很难。何况，李十美是比狐狸还狐狸的那种人。
李十美是什么样的人，曹顺已经完全清楚了。
而金礼慧，她在这时候找到这里来，如果仅仅是李十美的托，那事情倒简单。自己只需要专心对付李十美即可。
但是，如果金礼慧的到来，和李十美没有半毛钱关系，那这事就生出了这么多悬念。
首先，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就在这里的，就证明了之前曹顺对她的猜测并不准确。也许，她又是一个以完全出乎自己想像的存在。
其次，她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第一感，曹顺就想到刘志。
刘志从南京回来了，小别胜新婚，金礼慧身上的伤露馅了？
要是她因为这件事来找自己，那麻烦就大了，因这里面牵扯到小泉山夫。
“不会是刘志要去找小泉山夫报仇，这女人拦不住，让我回去帮她一起劝劝刘志？”
想到这里，曹顺摇了摇头。
这脑洞开得确实大了点。
接着，曹顺想到自己和金礼慧之间逢场作戏的暧昧关系，心想，总不会她是想自己了吧，所以才打听着消息跑到这里来找人了。
这种可能倒是有的。
金礼慧知道自己在这里，从小泉山夫那里得知的概率不高，但从犬养身上套出来的可能性却是有的。一想起犬养看金礼慧的眼神，曹顺知道，如果这女人去色诱犬养套问自己在哪里，犬养是断然抵挡不住的。
可是，她身上的伤口，连拆线的时间都还没有到，就如此想和自己见面？
想到拆线，曹顺倒真替金礼慧找到了一个理由，那就是她身上的伤好得快，到了可以拆线的时候了。当初缝伤口的人是他曹顺，那么，拆线找曹顺也就合情合理了。这样，知情者还是曹顺他一个人。
自以为猜中金礼慧找自己的目之后，曹顺轻松了不少。他看了看身后关上了的大门，又看了看走在自己身前的金礼慧，就问道：“慧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看書溂
金礼慧回过头来，温柔的看了曹顺一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傻啦？当然是回家了。”
回家？
曹顺还真有点傻了。
是回他自己的家，还是跟着金礼慧回她家？不对，刘志不是回来了吗，那肯定是不能去她家的。那就是回他自己的家咯，可是，有阮玲在啊，自己怎么帮她拆线？
他摸了摸后脑勺，站在那没挪脚。
金礼慧看曹顺不动，又抬头看了看远处。隔两条街，就是一条商业街，那里的夜市灯光很显眼，把天空都照亮了。
“几点了？”
“九点半。”
曹顺从口袋里掏出表，看了一眼，回答道。
金礼慧以为曹顺是不想现在就回家去，就笑着说道：“那要不这样吧，我们姐弟俩去商业街那边喝杯茶再回家，如何？”
这时，正好一辆黄包车靠近，金礼慧抬手就拦了下来。
她坐上车后，看曹顺还没动，就冲他招了招手：“你在这呆了一天，就真呆傻了？快上来呀。”
和金礼慧同乘一辆黄包车？
曹顺下意识就想到之前在车里被金礼慧吃豆腐的事情，可是，这一带比较偏僻，要再找辆车子比较难。没办法，他只好硬着头皮抬腿挨着金礼慧坐了上去。
因为怕被金礼慧“偷袭”，曹顺下意识的往边上挤，可没想到，金礼慧却主动向她那边让了让，似乎想刻意与曹顺保持一点空间似的。
“就她这样的女人，还会因为黄包车夫在前面拉车而有所顾忌？”
曹顺心里纳闷着，却也乐见这样的场面。
于是，他嘿嘿一乐，说道：“慧姐，还真没好好逛逛上海的夜景，要不，我们去外滩那边转一圈？”
听曹顺一提外滩，金礼慧想起眼下正在华懋饭店里的某人，心里一动：“要是我现在带曹顺去见某人，他会作如何想？兴许，他会将那个二十六年前的故事再说一遍？”
不过，她还是马上否定了这样的想法。
如果某人想亲自见曹顺，当着他的面说那个换婴的故事，自然不需要劳她金礼慧的驾了，一句话，李十美肯定乖乖将人送过去。
在“唤醒”曹顺这件事上，某人特意强调过，要潜移默化，所以，才将这项任务交给她金礼慧的。某人显然是要她利用自己与曹顺身上的血缘关系，慢慢让他明白自己其实就是个日本人，而且还是川岛家族的一员。要是现在就将人带过去，万一刺激到曹顺，坏了某人的整个计划，那她恐怕得剖腹谢罪了。
当然，某人暂时还不能露面，不等于外滩不能去。
这个时间的外滩夜色正是热闹的时候，俩人去转转看看，边走边聊，有些话，可以借景来说。比如，当年川岛浪速是怎么到的上海，他带着大腹便便的情人在外滩散步，这些小故事都可以辅垫性的讲一讲。再者，李十美在打曹顺什么主意，曹家又是怎么回事，这些，也可以边吃着糖葫芦串，边聊一聊。
金礼慧也还没逛过上海外滩的夜市，只是之前常去天津码头夜市，记忆最深的，就是又酸又甜的山楂糖葫芦串。
“要是我刚咬过一口的糖葫芦串，再递给曹顺，他会接着也咬一口吗？”
想到这个，金礼慧心里没有之前和曹顺互吃“豆腐”的怡悦，而是突然想起了川岛鹰，那个九岁就死于风寒的小男孩。
在这之前，一想起川岛鹰，她心里便会一阵阵作痛，总觉得自己没有照顾好他。但现在知道那个川岛鹰，其实是中国人的孩子，根本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所以心里虽然还是有些堵塞感，但心痛的那种感觉却没有了。
曹顺的出现，竟然治好了自己多年的心病。
于是，金礼慧冲曹顺甜甜的一笑，说了一声“谢谢”。
本是问人家要不要去外滩看夜景，没头没脑得了俩“谢”字，曹顺就当金礼慧是表示同意了，就对车夫说道：“师傅，给你加一倍的车钱，麻烦拉我们去华懋饭店那边。”
“好嘞！”
钱，就是车夫这匹“马”最好的草料，一声吆喝响起，马路上就响起车轮子欢快的“嘎嘎”转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