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黑了！
业子眼睛很亮，他一眼就看出了，那个是瘦小的孩子，看样子也就十来岁。刚才套在他脖子上的绳圈，应该就是这家伙干的。
想到这里，业子气不打一处来，心想：“老子得罪谁了，给我下这死手！”
看着那小屁孩要跑远了，业子手腕一抖，手里的绳圈就飞了出去。作为漕河码头上长大的孩子，这种套桩的活，自然是小意思，不偏不倚，刚刚好套住那个孩子脑袋。不过，那孩子实在是太瘦了，绳圈一套住他，直往下掉，落到肩膀下面胳膊一撑才停住，等同于将他整个人从胸部给捆住了。
“小赤佬，你给老子回来！”
业子一声冷哼，手上稍一加劲，那个被绳圈住了的孩子就像是一条落了网的鱼，被他拖了过来。草地上，留下那个孩子挣扎时留下的一道痕迹。
等把孩子拽到身边，业子一看，这家伙，脸黑得像是涂了黑漆似的，倒是呲着嘴露出的一口牙，白得直晃人眼。
还没等业子问话，那孩子却张嘴一口吐沫吐了过来。不过，这种事情，业子从小就干，所以，他看那黑小孩张嘴的时候，就下意识有了防备，轻轻松松的就躲掉了。
看偷袭没能得手，那黑小孩就骂起来：“你快把爷放开，要不然，我让张瞎子画张符，诅咒你家祖宗八辈子。”
“嘿嘿，你还挺豪横啊，想勒死我，还诅咒人。”
“我没想勒死你，我只是想把你从我家拖走。”
业子低头一看，这绳圈还真是打了死结的，不是活扣，不是那种勒人的。
明白了这黑孩子想干什么，业子就不生气了，反而笑了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躺在地上的黑小孩，他突然想起了他自己小时候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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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子对自己小时候的事情知道的不多，但他知道，自己并不是漕镇人。
什么时间到的漕镇，他自己都不记得了，但是，漕镇却是他记事之后就呆的地方，因此，别人问他哪里人，他张口就会回答：漕镇的。
初到漕镇时的印象，很模糊了。他记得自己白天在镇子上到处晃荡，不偷不抢，全凭好心人给口吃的。到了些夜晚，一条条停在河边的乌篷船，就成了他的家，为他挡住一夜又一夜的风雨。
听起来，这不用干活有吃的，不用买房也有住的，不是挺让人羡慕的生活嘛。可是，这是站着说话的人腰不痛。流浪的日子，让还记不清事情的业子，先饱受了挨饿和挨冻是什么滋味。
那一年冬天，他身上的棉袄，好人心送给他的一件破棉袄，被一群流浪儿抢了。他一路追过去，后来实在是走不动道了，也冷得不行了，就在铁匠铺那里停了下来。
那个地方，好孬比别处要暖和很多。铁炉子里的火似乎永世不休，不断的向外散发诱人的热量。一看老铁匠大冬天穿条短袖，露出两条精壮的胳膊，业子心里就一阵暖和。
“老爷爷，我帮你拉风箱吧。”
业子怯生生的说道。
业子虽然天生嘴笨，说话还带着点结巴，但天天讨饭，也明白了嘴上抹点糖多说好话，绝对没有坏处。
他看出来，离火炉子最近的地方，就是那个大风箱，比他人还高一头的大风箱。对于自己能否拉得动那个风箱杆，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只是想找个借口离火炉近点，还不会挨人骂。
干活的人都烦小孩在边上凑，何况是抡大锤的铁匠呢，所以，他得给自己找到貌似不可拒绝的理由来。
听到业子的声音，老铁匠才注意到还有个人在边上。之前，他还以为是身后来了一只小猫小狗的。大冬天的，那些流浪猫狗也喜欢到这附近来取暖。
看了一眼还穿着单衣的业子，老铁匠问道：“怎么，在家惹事被大人打跑出来，没地方去了？”
虽然到漕镇有大半年了，业子却从来没有到铁匠铺这边来要过饭，所以老铁匠之前没见过他。
业子知道，这一带住的全是穷人，自己的肚子还填不饱，馊了烂了的饭菜都要留着吃，哪有东西施舍给乞丐的？太富的大户人家，他也不去，高墙大院的，门口不是有狗，就是有狗一样的仆人守着，他正眼都不敢去看，哪还敢上门去要饭。所以，他的主要活动地点，是在生活小康的人居住的地区。
如果不是那一群流浪孩子抢了业子的棉袄，他一路追到这边来，他都不知道这地方还有个铁匠铺子。
听老铁匠误会自己是本地谁家的孩子了，业子摇了摇头：“我没家，老爷爷，我快要冻死了。我的棉袄，被懒皮三给抢走了。他们人多，我打不过他们，只能追着他们要--”
这时，老铁匠也看清了眼前这小孩，确实不像是本地人家的。
刚才，确实是有一群流浪儿从店铺前面跑过去了，叽叽喳喳，像是一群小麻雀。看来，这孩子没有撒谎。
这年头，兵荒马乱的，漕镇作为水上交通要塞，这种地方，几乎每天都有被遗弃或者亲人死了的孤儿冒出来。业子刚才说的那个懒皮三，就是其中之一。那孩子不学好，带了一帮同样是孤儿的小孩子，到处偷东西。
说实在的，对于流浪儿童，老铁匠也是看着可怜，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因此，看着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业子，老铁匠只是叹了口气：“想在炉子边上暖和一会，就进来吧。”
得到允许的业子欢天喜地的跑进铺子，二话不说，伸手就去拉风箱杆。
“算了，你还小，这个活你干不来。”
老铁匠笑了笑，挡住了要去拉风箱的业子。可他没想到，业子却一脸正色的回答他：“不行，我不占别人便宜，要是不能帮老爷爷干活，那我就不在这里呆着了。”
看这黑瘦之极的孩子居然还这么有志气，老铁匠没出声，但身子让了一下。业子挺有眼力见的，逮住老铁匠犹豫了一下的机会，像条小泥鳅一样滑了过去，抓住风箱杆就拉。
说实在的，拉风箱这活，看别人干着很轻松的样子，实则是个力气活，尤其是个耐力活。没拉几下，业子就感觉拉不动了，胳膊酸胀得厉害。但是，他憋红了脸，把吃奶的劲都使了出来，双脚蹬住箱子，整个人像一张弓弯着，硬是一下一下的拉起来。
老铁匠没想到这流浪的小孩居然力气这么大，再看他的骨架子粗大，也是挺结实的那种，显然是个干打铁这一行的好坯子。
于是，一老一小就聊起天来。
“你叫什么名字？”
业子摇摇头。
他还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他连爹娘长什么样都没有印象，到一个地方，当地人就给他换一个称呼，那全都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外号，不是狗，就是蛋的，他不想说，更不情愿说。
“那你是哪里人，你自己都不知道？”
业子依旧摇摇头。
这个问题，他自己也想过无数遍。自从有记性开始，他就是在河岸边晃荡的，有人心情好搭他一程，他就走。哪天，船上的人烦他了，把他扔在岸边，他就在被扔下的地方呆下去。
“那你识字吗？”
这话一出口，老铁匠自己都后悔了。这么个流浪儿，能识字才怪。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业子居然指着门上的楣联，说道：“我认识那上面四个字中的一个字，第二个，业。”
开业大吉。
业子得意的笑了起来。看書喇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有显示自己能耐的机会，居然还是和识字有关，实在太令他感到意外。这件事，之后他多次和六少及安子提起过，自然是得瑟得不得了的那种。
老铁匠也笑了起来。
这孩子看起来傻头傻脑的，其实心眼蛮灵光的，且有喜气。再则，这孩子身上有股倔劲，还有一股子不贪图人便宜的骨气。于是，他就萌生了收业子为徒的想法。
不久，漕镇铁匠铺里，就多出了一个手脚并用拉风箱的小孩子，此时的他已经有了一个名字：李业。
业子姓李，自然是因为老铁匠姓李，小李飞刀的李，余话还用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