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河水道七十二湾，到了野鸭浜就变成不是湾而是浜了。
当炮艇快接近野鸭浜时，虽然还是和犬养谈笑风生，但曹顺心里却开始紧张起来。
让他紧张的，并不是担心平头猴是否敢在这里出手截日军的炮艇，而是犬养身边那台时刻不停与熊本清五联络的报话机。
这一路过来，他大致是听明白了怎么回事。
一大早，曹顺一到货场，就开始找那辆装满草捆的军车。找了一大圈，没见到，就知道那辆车应该早就开出去了。
这时候，他以为新四军那边肯定没问题了。
但是，随着炮艇出动，一路上，不断有人向犬养报告，才知道，那辆虽然已经上路的军车，是要等这边的消息，才决定要不要通过一处名叫牛角岭的地方。
牛角岭，就是此次新四军设伏的地点。
“如果我们过了野鸭浜后，还不见地下党游击队的话，熊本，你就停下来，先别往牛角岭走。”
听到这话，曹顺才知道，犬养确实是非常狡猾。他并没有听自己的建议，不去管熊本清五运送药品的事，而是来了个声东击西，先利用炮艇把游击队吸引出来，再让运药品的车通过极有可能设伏的牛角岭。
本来，关于能否一举歼灭平头猴这股水匪，曹顺是抱着即便平头猴不上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态度的，他关注的重点，还是在药品那边。但是，现在这两边牵扯到一块了，他明白，必须要让平头猴现身，否则这一趟就白忙乎了。
在码头的时候，犬养还想临时改方案，把装在那艘破炮艇上的那些“药品箱子”搬到木船上去，免得游击队不敢出手袭击。
犬养的理由也挺简单，他说：“以前发生过的伏击事件中，游击队从来都是先想办法困住炮艇，然后抢劫火力弱一些的木船，他们的人，根本不敢靠近炮艇”
但曹顺却坚持自己的计划。他指了指眼前这艘特意从上海过来的炮艇说道：“药品是十分重要的物资，这么重要的东西用木船运，反而会让游击队起疑心。而且，这艘废旧炮艇都调过来了，难道还开回上海去报废啊。”
这艘炮艇，并不是特勤机关四艘公务艇之一，更不是一直停泊在漕镇归小泉大队使用的那两艘，而是原先国民党守军丢弃在黄浦江码头上的，挨过好几发炮弹了，勉强能开开，载重量大或者遇到风浪大的话，恐怕会沉没。
为了配合曹顺的诱敌计划，小泉山夫特意找海军给“借”过来。可见，小泉山夫为了确保药品安全，不惜花费大力气。
让曹顺这么一说，犬养没有再坚持，而是一前一后两艘开着就出发了。破炮艇开路，隔着几里路，犬养与曹顺所乘的炮艇随后。
当然，为了“方便”被偷袭，两艘炮艇之间隔了不小的距离，仿佛是前面一艘探路，后面一艘跟进的样子。
这架势，有点巡逻不像巡逻，运输不像运输。
平常巡逻，都是单艇出发的。但要运输，两艘炮艇中间会有长长的木船队伍。
这浑身上下武装到位的铁家伙，在河道上几乎没有对手。最惨的情况，也就船桨被缠绕住动荡不了。
看着前面那艇慢吞吞飘着的炮艇，曹顺心里多少有些失落感。
最初的计划里，是要拿小泉大队的一艘炮艇为平头猴“陪祭”的。在内河水道上，日军的几艘炮艇是如同螃蟹般的横行，给各路武装抵抗组织形成了绝对的威胁。毁掉一艘这样的炮艇，哪怕是没能剿灭水匪，也还是很划算的一笔买卖。看書喇
直到昨天晚上，等曹顺完全看清那艘临时从上海过来的旧炮艇时，才知道自己显然是过于一箱情愿了。
日本人不仅不蠢，而且挺会算计。
曹家做水运，对于一艘船艇值多少，自然是看一眼就明白。眼前这艇破烂不堪的炮艇，要拿出去卖的话，纯粹是一堆烂铁皮，连收破烂的人都嫌弃拆旧废人工。只有一台将将能发动起来的内燃机，还值几个钱，但撑死不会超过五十个大洋。一般情况下，这种船只能放在码头当个拖船用，马力大，坏了也方便拖回船坞修。
在曹顺还没去日本留学之前，曹家曾向法租界买过一艘巡逻艇。那还是一艘五成新的船，花了曹家整整三千大洋。然后，过几年转手再卖时，不过卖了区区二百大洋。原因很简单，内燃机使用年限快到了。要是换一台新的内燃机，得从欧美国家买，至少要二千大洋。日本倒是有，但人家从来不卖给中国人，怕被军方拿去用。
现在，日本人拿这么一艘炮艇来当炸弹使，曹顺自然明白其中的用意。
不过，想到前面那艘破炮艇上的五六个日本兵极有可能“殉国”，他的心情才好转了不少。不管怎么说，东西最值钱，也抵不上人命值钱吧。
但是，如果曹顺知道前面那艘炮艇上的“皇军”，不过是保安队刚招募到的保安队员换上日军衣服的，他就笑不起来了。
有很多事情，日本人有他日本人的算计，中国人是无法知道其中的内情的。曹顺他即便是与日本人走得再近，也无法知道。这一点，他早就知道，只是他莫名其妙成了“日本人”之后，才有了更深的体会。
种族歧视，这是军国主义萌芽的温床，更是扩张侵略的基础。
人之初，性本恶，这是建立在个体欲望上的基础理论。
物以类分，人以群聚，一群人能聚在一块，是欲望共同点的引力使然。岛国的地理条件决定了岛国人的坐井观天，他们以种族优劣划分自己与别人，形成扭曲的种族自豪感，这是日本人的悲哀。
这曹顺在日本留学时感悟出来的。
道不同，不相为谋。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不喜欢讲理的野蛮岛国，偏偏有个崇尚儒家文化喜欢讲理的邻居，所以，秀才被兵打的故事，历史上就一遍遍的重演。
但是，秀才讲理，不等于秀才笨或者愚蠢。固然，秀才在力气上是无法与兵匹敌的，但是，秀才的智慧与浩然正气，却不是心态扭曲的兵可以比的。
所以，早在日本人的时候，曹顺就认为，这场战争必须会以日军战败作为结局，只不过必须经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过程。
随着战线的不断拉大，多少了解一些日军后勤供给情况的曹顺，更明白了一个道理，日本人早晚会因为这场蛇吞象的战争中撑死自己。
想到这些，曹顺的心里感觉就好了很多。
他朝犬养递过去一根烟，看着前面雾气腾腾的野鸭浜说道：“犬养君，你知道我为什么算定游击队必定会在这里截炮艇吗？”
“为什么？”
犬养反应很快，马上就盯上了曹顺的眼睛。
“因为狗急了是跳墙的。如果一个人快饿死了，路过一个包子铺，大凡还有点力气，都会去抢一个吃了再说。饿死，或者因为抢个包子被打死，反正都是死，而后者不死的概率要高很多，为何不搏一搏？”
“你是说，游击队眼下急需药品治疗伤员，所以，他们会孤注一掷来抢药？”
“是的，哪怕他们会因为抢药而死十几二十人，但与能救上百甚至几百人相比，还是会冒这个险的。根据过往的记录，他们困住炮艇的成功率非常高。也许，他们会想，死不了几个人就能抢到一船药的概率，还是挺高的呢。”
听曹顺这么说，犬养长出了一口气。
这句话，绝对说到他心坎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