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镇镇政府门口，两个背着长枪的人，看到曹顺车前飘着的鸡蛋黄小旗子，马上点头哈腰的跑了过来。
“我找你们的曹书记员。”
曹顺伸手往胸前口袋想掏自己的证件，看到那两个人吓得向后退了一步，知道人家怕自己是要掏枪之类的武器，手上动作就停了下来。
此时，他才意识到，镇政府里早已经被日本人控制了，自己根本没有必要出示证件。他开着的特勤机关的车，足以在各个伪政府机关随便出入。
纯粹多此一举的事，不做也罢。
而且，他要见的曹山，在这个院子里是说了算的主，自己也没必要太客气。做人，该仗势的时候，一定不要客气，否则，别人反会以为你做贼心虚，带来不必要的误会。
曹山曾经对曹顺说过，日本人占领漕镇之前，国民政府名下的漕镇工作人员早跑光了，只留下几个全家老小都在漕镇的工作人员。其中，就有曹山他这个书记员。
曹山写得一手好字，加上头脑好使，所以，现在他在镇政府靠的不是武功，而是笔杆子。
日本人在漕镇成立伪政府之后，一番考察之后，留用了曹山在内的其他工作人员，镇长则是重新任命了。曹山本来是有机会当这个镇长的，小泉山夫主持成立伪镇政府的时候，考虑的第一选，就是他。但他以身体有病为由，给推托了。
不过，小泉山夫很快就查到，曹山曾经当过曹家护院队队长，所以，他临去上海的时候，特意交待熊本清五，要让曹山出任漕镇保安队队长。只不过，这件事，目前还在走过程，尚没有宣布。
日本人为了安抚占领区的民心，出台了很多政策，所以，这一阵子，伪装镇政府这边，十几个人是忙得四脚朝天，天天加班到半夜。这个情况，昨天酒席上曹山对曹顺说过一嘴，所以曹顺才会这么晚还跑到镇政府来找曹山。
漕镇新任镇长是一位乡绅，家里有个亲戚在上海投了日本人，所以，托请了人情，谋了这个万人骂的差事。但这个乡绅只不过想图点钱财，对于政府管理事务，真的不上心，也不擅长，所以，在漕镇镇政府里，真正说了算的人，还是书记员兼安保负责人曹山。
这会，两个在大门口执勤的准保安队员，一听来人说，要找曹书记员，他们一边把曹顺的车子让进院子里，一边屁颠屁颠传消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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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到曹山走出来，曹顺仿佛看到自己当初从曹府走出来的模样。
黑褂子，狗屎黄军裤，腰上斜佩着一支王八盒子。
这个年前跑到上海找自己的汉子，曾经一口一钉的说过，打死不投靠日本人。没想到，才过去几天时间，他现在居然也是这般的打扮，不禁让曹顺摇起头来。
当然，摇头归摇头，脸上还是挂着微笑的。毕竟，没人比曹顺更能理解曹山为什么要这身打扮。有时候，向后退一步，为的是向前进两步，甚至更多。
“六少，你怎么有空到这里来呀？”
对于曹顺的到来，曹山感到有些意外，却又觉得十分正常。漕镇六少嘛，做点什么让人觉得意外的事情，才是正常的。
曹顺跟着曹山到了他的办公室，看四周没有，才说道：“这么晚了来找二哥，多有打扰了。有件事，我想请教一下二哥。”
“你搞得这么客气，我都有点不习惯了。”
“我是怕自己说错话，会被二哥一枪给崩了。二哥之前可是对我说过，你是打死不投靠日本人，不帮日本人做事的。”
曹顺指了指曹山身上背着的王八盒子，开了个玩笑。
说实话，他对于曹山身上发生的这个变化，尽管能够理解，但多少还有一些疑团未解。莫名其妙的，突然间，他想到了一个人，宋裁缝。
曹山与宋裁缝私交很好，这个曹顺知道一点。曹顺的老婆，平常还会到裁缝店里帮忙，赚点家长钱。
这会，也不知道怎么的，曹顺心底里突然冒出个猜想来：这二哥不会也是地下党吧。
在他看来，能够让曹山那句“不投靠日本人”不算数的，只有什么特殊的因素。比方说，他是地下党，以投靠的名义混进伪政府。组织命令，自然大过个人内心好恶。
这时候，他有点庆幸自己跑这一趟了。如果曹山是地下党，那他才是真正的“自己人”了。说不定，自己在上海潜伏的苦水，都可以向他倒一倒。
但是，曹山接下来说的话，马上把他的这份侥幸打回了原形。
“回六少，从上海回来后，我们几个掌柜一道商议了。眼下，这世道暂时还是日本人说了算，要想保住‘柜子’这点根基，必须要低下头来。”
说着，曹山拍了拍腰间的王八盒子，淡然一笑。
“你说，我们这些人，混江湖的，出门身上总得带点枪啊刀啊之类的，要不然遇到仇家，岂不是自身小命都难保？那还谈什么保住‘柜子’？日本人刚开始不太管，但后来就发布告，说谁身上藏刀带枪的，一律按抵抗分子论处。所以，有这身皮，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身上可以带枪。人啊，只要自己不去做那些昧良心的事就好，对吧。”
曹山的话句句在理。
漕镇虽小，但漕镇的江湖绝对不小。
五湖四海，一年复一年，从漕镇路过的人，还有漕镇的人在外面遇上的人，一桩桩一件件沉年往事积累下来，如同一本史书般厚重，恩恩怨怨也比漕河还要缠绵还要长。
不论是当年的护院队伍，还是现在的“柜子”，曹山这些人身上积下的江湖恩怨，那绝对是够写本大书的。“柜子”里的人，尤其是几个“掌柜”，几乎是经年累月身不离枪，连睡觉都是枪机大张。所以，曹山给出的理由绝对站得住脚。
同时，曹顺也是听出曹山的话外之意，他这也算是给自己提个醒，站在日本人身边可以，但昧良心的事情不能去做。
于是，曹顺就冲曹山竖起了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