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站在楼顶，一时间竟然无语了。
“李主任，我说句实话，可能你都不信。”
最终，还是曹顺主动打破了沉默。
毕竟，人家是顶头上司，官大一级压死人，如果真让李十美感到不高兴了，肯定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所以，曹顺小心翼翼的解释道，“也不知道为什么，打从我懂事起，家里人就禁止我身边的人和我谈论与船帮有关的事情。”
“这次从日本回来，我还以为，父亲一道接一道电报催我回国，是让我回来接手家里生意的，可不曾想，他竟然连我主动去帐房问问都责骂我。”
“唉，算了，我说了你也未必信，不说了----有时，我甚至都怀疑，我是不是我爹娘亲生的----”
这些话，自然是曹顺瞎编的。
曹家一直没有明着安排曹顺什么具体职务让他参与家族生意，这是实话。
但是，曹顺与曹二哥曹山等人关系非常好，还经常跟船队出去走货，对曹家业务上的流程，早就熟悉得不要不要的。
而且，他父亲经常以让曹顺帮帐房对帐为由，有意无意的让他了解家族的生意，自然是为他日后接手做准备的。
只是曹顺父亲身体一直很好，自然也没觉得有让曹顺尽快上手这种迫切性。
这次漕镇大轰炸，实在是来得太突然，所以，不论是家族的生意，还是“柜子”里的事，才没有来得及向曹顺交接。
所以，要说曹顺对家族生意一点都不知道，那绝对不是实话。
只不过因为曹顺已经知道有那张“换子协议”的存在，觉得自己这样说，日本人应该会相信，即，曹家知道自己是日本人的孩子，所以，对自己是一直提防着的。
说白了，这也是他为自己构筑的一道防护网。
即，不管是眼前的这个李十美，还是小泉山夫，甚至是突然以“姐姐”身份出现的金礼慧，或者还有什么没有冒出水面的人物，他们要是逼迫曹顺做什么不利于“柜子”的事情，自己就可以拿这个当理由来搪塞。
但这样的话，李十美却是半点不信。
在他看来，如果说，与曹家背后那张大网有关的事情，曹家不让曹顺知晓，还有一定的道理。
毕竟，那种秘密组织，除非曹顺正式接管曹家生意，否则，确实不太可能向他托底的。
但曹顺说他家里连他去帐房问问都责骂他，这话，显然是过头了。
过头话，瞎编乱造的概率，占到八成以上。
当然，李十美也不急于拆穿曹顺的“谎言”。
今天，只是李十美正式向曹顺摊牌的第一天，有些事情，还是留点余地为好。
“嗯，家里人可能觉得你还年轻吧。”
李十美顺着曹顺的话接了过去，“毕竟，曹家身后的这个组织，涉及成千上万人的生计，更是凝结了你爷爷和你父亲的心血，所以，他们谨慎一些，肯定是有他们的道理的。”
看李十美脸上居然不有半点愠色，曹顺不由的暗暗吃了一惊。
他还以为，李十美也是知道了那张“换子协议”的存在。
然而，曹顺接着听到李十美的话，马上又否定了这样的猜测。
“六少，有句话，我不知道是当说不当说。”
李十美目视前方，一副胸负大志的神情，肃然而道，“曹家背后的那张网，是中国人的，如果可以，那一定不要让日本人得到----”
曹顺：“------”
这话？！
如果只听话意，曹顺完全会认为，此时站在自己身边的人，是沈颖，或者是阮玲李媚之类的。
一个投靠了日本人的汉奸，有嘴脸说出这样气宇轩昂的话来？
这可不是要脸皮不要脸皮的问题了，而是直接上嘴唇顶天，下嘴唇贴地，脸都没地方搁了。
真算是长见识了。
当即，他心想，“这家伙不会说出‘我以我血荐轩辕’之类的话来吧，鲁迅先生仙逝都有一年多了，要听到李十美念他这诗，那恐怕得复活回来抽他李十美几巴掌的。”
曹顺之所以会往这个方面猜，是因为最近几天，李十美常常会引用鲁迅的一些金句，来体现他自己有文化。
原因也无它，一是鲁迅确实是够有名气，二是鲁迅是浙江人，李十美也是以自己是浙江人为荣，所以，他认为自己和鲁迅是同乡。
只是，绍兴与遂昌，咳咳----靠两条腿得走上个把月吧。
这会，曹顺心里正想着，就听旁边李十美直接说了：“灵台无计逃神矢，风雨如磐暗故园。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念完鲁迅的这首诗，李十美看向身边的曹顺，问道，“六少，你知道这首诗是谁写的吗？”
曹顺本想说，这是鲁迅写的《自题小像》，但一想，和李十美这种人讨论这首诗，真的是让人恶心之极。
于是，他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我猜你也是不知道。”
李十美淡然一笑，“这可是我的同乡周树人，不，应该称他为鲁迅先生，是他写的诗。”
“十美此次想起走曲线救国道路，就是受鲁迅先生的正直之气影响，决定不惜牺牲个人荣辱，为中国人闯出一条民族复兴之道路----”
尽管恶心想吐，但曹顺却不得不在一旁“恭敬”有加的听着。
当然，李十美这般说辞，曹顺心里明白，这是让他曹顺“肥水不流外人田”。
既然这个时候李十美还打这张牌，那么，他应该是不知道那张“换子协议”，并不清楚曹顺“其实”是个日本人的身份。
那么，前面李十美的好态度，只能有一种解释了。
等李十美完成了长篇大论的“演讲”，大致心里有了点数的曹顺，就鼓起掌来。
“李主任，你的情怀真是太让人感动了。”
接着，曹顺的话锋一转，“只不过，我恐怕会让李主任失望。”
李十美：“------”
他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难道，这小子已经答应了小泉山夫，将曹家那些有价值的东西都交给日本人了？
这倒是完全有可能的。
早在漕镇的时候，曹顺就主动捐献了漕镇那边的船队和船工。
虽说那只是曹家产业的冰山一角，但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谁能保证曹顺会不会把曹家的所有产业全部和盘托出？
不过，曹顺就算是把“江南第一船帮”的组织交给了日本人，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因为日本人最终还是要挑选中国人去接管那些关系错综复杂的组织，他李十美，自然是不二人选。
想到这里，李十美脸色缓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