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弥漫的大雾直到上午十点都没有散去。在阳台呼吸新鲜空气的吴趣可以肯定，他看到了不止一个影子从对面房顶的间隙之间一跃而过，那是只有在极少数情况下，才会在白天出现的某些生物的本体，他们往往只有在这种难以视物的大雾天气，才能够在白天尽情释放自己的野性，在无法被观测的角度自由奔跑跳跃，同时享受光明与激情。之后，便会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继续为生存而拼命加班。
“那是王俊新么？”
江晓彤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吴趣身后，指着刚才大楼间掠过的影子说道：“我认识那个尾巴。他在超市当营业员，我上次去买东西还遇见他了。”
“我有个主意。”吴趣说道。
“合法么？”江晓彤问道。
“不太……合法……”吴趣不能确定，“你还记得梦境海盗么？”
“你是觉得美梦不值钱，想卖掉补贴家用么？”江晓彤露出了一丝不赞同的神情，“梦境海盗之所以称之为海盗，是因为他们不做交易，对你觉得不值钱的美梦也不感兴趣，他们只抢你重视的那一部分。而且他们也没钱付给你。”
“我不记得我做过的什么美梦了。”吴趣低头看着楼下的车灯。
“啊……这个嘛，当那些美梦被人从你记忆深处强行扯出来的时候，你就会记得了，我十分不建议你跟那群精神维京人有什么交际，如果你跟他们处得不好，他们就会经常来光顾你，如果你跟他们处得太好，他们就会经常来光顾你。没人能阻挡他们的黑船闯入梦境。失去一段美梦不算什么，但是如果太多美梦被掠夺，人是很有可能患上抑郁和焦虑症的。美梦会在潜意识里帮助我们纾解情绪。”
“你很了解他们嘛？”吴趣笑道。
“还行吧，我跟他们玩过一阵，有时候他们会出现在现实世界。我在胖子酒吧遇到过一个。他因为一些事情被船员排挤。他认为不应该去掠夺婴儿的梦境，因为这不符合可持续发展战略，其他成员原本不同意这种看法。他在酒吧喝了三天，结果他的同伴最后竟然想通了，认为婴儿的梦境美好而单纯，不应该被掠夺，于是他们重归于好，继续快乐的海盗生涯，他欠下的酒钱就成了一笔烂账，之后，胖子就再也不给任何梦境海盗出售酒水。”
“这么说你有人脉？”吴趣惊喜道，“你有联系上他们的办法吗？”
江晓彤盯着眼前的雾气沉默了一阵，最终还是说道：“嗯，是，我有。”
“但是？”吴趣太熟悉这种语气了，问道。
“我们需要一个类似胖子酒吧那样的地方。”江晓彤说道，“现实世界对他们来说就像岩浆池，胖子酒吧是少数可以为他们提供港湾效果的地方，但是你也知道，胖子酒吧还没修好。”
上次的酒吧坠毁事件，让雷神托尔得到了一大笔保险赔偿金，金额高到保险公司直接宣布破产。而他只将其中一小部分用到了酒吧修缮方面，自己则带着剩余的钞票去了某个度假胜地，享受阳光沙滩鸡尾酒，和最高档次的嫩模。黄昏酒吧被十级天劫连续砸中两次之后，彻底瘫痪，硬件设施全部报销，几乎所有的咒语都在那次灾难中被瓦解。其中一些不那么合法的咒语被摧毁之后，互相间产生了大量恶性灵能辐射，这种辐射能在分子层面破坏有机生命的的结构稳定性，因此ZH市道政局和公安局不得不暂时搬迁到临时驻地，等待道研院的科研人员的处理和修复。
“我们没有那样的地方。”吴趣说道，“没办法让他们出现在现实世界。”
“你话说一半是想吊我胃口还是造成戏剧效果？”江晓彤白眼一番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你下半句话是不是，他们不来，我们就去找他们？”
吴趣看着她的双眼笑道：“所以我说，我有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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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家老宅最近成为了洪家小湾的网红打卡处。由于周妍在圈子里止不住的大嘴巴，不少当地网红得知了这里有“安全的灵异事件”后，纷纷组织团队来此进行户外直播，简直将这里变成了某个神奇的密室逃脱现场。原本洪老汉对此是拒绝的，无奈一些直播团队在这里举行了募捐活动，所有的资金都将被用于村镇建设和资助贫苦家庭孩子读书。于是渐渐的，村镇依托着他家老宅的热度，经济条件竟然渐渐好了起来。对此，洪老汉也是无可奈何。一旦自己执意拒绝那些网红的来访，瞬间就会变成村子里的众矢之的，千古罪人，就好像村子条件差，孩子上不起学都是他的过错一般。
上次来的时候，这边通往主干道的小路还是颠簸不平的土路，现在已经铺上了厚实坚固的坚固的水泥。行驶在上面的也不再是小电驴，变成了火红色耀眼夺目的捷达。
洪老汉对于两人的到来并不吃惊。自从吴趣对他老宅进行了布置之后，每个几个月，这个男人就会前来维护一次，除了第一次象征性的收取了一些报酬之外，后面每次来都没有再向他索要一分钱，偶尔还会给他带些鱼肉蛋奶。这种行为让他内心极为愧疚不安。他不觉得自己是什么空巢老人，身上有半把子力气，还能下地倒腾倒腾养鸡养鸭养活自己都不成问题。村里每当有丧事，不说那些大小神棍，道人和尚，送灵师傅，就是那些哭丧的人，哪个不得趁机捞一笔？虽说都是传统，丢不得，人家也要吃饭，但他怎么琢磨这里头的门道，都觉得不对味儿。毕竟，在见过真正的“神异”之后，再看那些跳大神的，就觉得这钱花得冤啊。
他将两人迎进屋子，勉为其难的接过从江晓彤手中递过来的新鲜的五花肉，嘴上揶揄道：“来就来吧？还带什么东西？老汉儿我这儿是没得吃还是没得穿啊？”
吴趣将手中的水果也递了过去。他笑了两声，询问了洪老汉最近的情况。
“情况还不就是那么个情况呗。”洪老汉招呼两人坐下，“老有小年轻往这儿跑，有些漂亮女玩儿，把村里的娃儿都被唬得一愣一愣的，都说长大了要往大城市里钻，也不是说他们去不得吧，就是觉得心里不是个滋味儿。”
吴趣应付了几声，江晓彤上前热心的给洪老汉捶背捏腿，把他伺候得舒服了，直夸她贤良淑德。中午就在这边吃了顿饭，洪老汉亲自下次做了一大碗红烧肉，配着自家大棚里种的蔬菜，那香味一窜起来，没多久就把村支书李红金吸引了过来。这小子现在一身行头跟之前截然不同：西装笔挺，皮鞋擦得锃亮，腕上的手表反射着刚刚从雾气里探出头的阳光，还抹了发胶，整个人别提多精神。
虽说他身上味不太新鲜，但对洪老汉的态度依旧谦卑热情，一口一个洪大爷，别提多亲切了。坐下吃饭时也不讲究，夹起一块肥肉就往嘴里送，边吃边询问吴趣他们来意。吴趣本着跟他开玩笑的心态，说自己这边是来拆除洪家老宅那边的法阵的。
这话一出，李红金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他缓缓放下筷子，吴趣当即便从他脸上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全部信息，赶忙改口说“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李红金神情又是一变，眉开眼笑的速度几乎顶得上春暖花开。四人边吃边喝，有说有笑，气氛和乐，洪老汉拿出了自家珍藏了数年的美酒，李红金喝了一杯便捂着肚子跑去了卫生间，直把洪老汉嫌弃的不行。吴趣想着下午的计划，也就没阻止江晓彤喝酒，自己也陪着喝了不少。这土法酿制不干净也不卫生，江晓彤那铁胃自然没事，吴趣小几年没沾过白酒了，陡然喝多了，也是吐得厉害。江晓彤跟洪老汉说了自己这边接下来要干的事情，洪老汉一听只是在老宅睡一觉，自然也不当一会儿事，见吴趣喝得迷糊了，便从柜子里抱着一床被褥，江晓彤扶着走路有点儿颠的吴趣，扔下已经醉死在了鸡舍中的李红金，朝着老宅方向去了。
洪家老宅外，几名慕名而来的外地游客正在门口拍照，洪老汉怕惹出是非，不想当着他们的面开门进屋，便等他们走光后这才走上前去开了锁。
他边走边说道：“上个星期啊，还有个人说是地产商，想买我这老宅，出价二十万，嘿，我这宅子又不是西瓜，真是鬼迷了心窍。”
“你这是用金和银炼制而成的闪耀着彩虹光芒的神奇瓜瓜么？”
说这话的不是江晓彤，竟然是喝大了的吴趣。
还算清醒的两人一愣，都陷入了某种诡异的沉默。
打开的大门前，江晓彤看着因为大雾而显得有些潮湿的泥土路面，稍一犹豫，肩上的吴趣忽然抓住了她的肩膀。
“你可以在外面等我……”
“你的肠胃炎已经扩散到头部了么？”江晓彤不解道，“还是最近听中楠先生听傻了？你在那边又没有人脉。”
她暴力搀扶着喝到双腿发颤的吴趣，将他强行拖进去。
“不要相信你看到的，都不是真的。”吴趣晃了晃脑袋说道，“直接去正堂，纸人那里。”
“知道了知道，你之前就已经跟我说过了。”
江晓彤有些烦躁的扶着他穿过前院，进入中庭，一个小男孩身影出现在了左侧的一处窗户下，他身材矮小，露出的半张脸上肌肤苍白得跟小尸妹有得一拼。江晓彤的余光瞥见之后立马转移了视线，但马上，一个瘫倒在墙边的道人映入了她的目光，她身子一顿，连带着吴趣差点摔倒，吴趣抬起一只手意图遮住她的双眼却被她粗鲁的拨开。她目光坚定的看着那名道人，他胸前的八卦染满了鲜血，随着流淌下来的血液逆流而上，一双毫无怜悯的恶毒眸子直直的瞅着她。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江晓彤不住对自己说着，“他不恨我，他不恨我，他不恨我。”
“你也不要恨自己。”吴趣说道，“那不是你的问题。”
“我知道。”
江晓彤的身体颤抖着，吴趣抬手将她的肩膀搂住，试图给予她一点点温暖。
两个男人和一名女人从一个无法观测的角度走了出来。他们手中握着农具，有锄头，有草叉，女人手中拿着砍柴用的斧头。男人穿着单薄，是极具年代感的白背心，女人身上的是一件颇为花哨的格子衫。女人背后的麻花辫一左一右的摇晃着，她正义凛然的指着躺在墙角，大声痛骂着什么，两个人农家汉子一左一右，举起手中的农具不断狠砸老道人的头部。道人没有挣扎，他伸手想要抵挡，却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很快，他连靠在墙上的资格都没有了。他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江晓彤满眼含泪，强迫自己闭上双眼，然而目光转向另一边时，同样的老道士以跟刚才相同的姿势靠在目光所及的位置。他的眸子见依旧散发着怨毒与仇恨，那三个人再次出现，又一次将他打死在了墙角。
“别看了，闭上眼。”吴趣说道，他再一次伸手试图捂住江晓彤湿润的双眼，这一次，江晓彤只是握住了他的手腕，却没有拨开被遮挡的视线。吴趣深吸一口气，搀扶着摇摇欲坠的江晓彤。他尽量不去看曾经的战友和王薇，还有梁聪，但他们总会出现在自己视线所及的地方。
洪老汉不知道身后发生的事情，老宅内的法阵对他从来都不起效果，吴趣也难以解释这是为什么，三人来到正堂，已经略显陈旧的纸人坐在正堂的一张椅子上，他们走上台阶的时候，它微微扭动了脖颈，将目光对准他们。洪老汉上前拍了拍纸人的肩膀，笑道：“好孩子，下午他们在这睡一会儿，都不是外人，你可对人家客气一点儿，人家对你可是有恩的。”
纸人缓慢而笨拙的点了点脑袋。
洪老汉从别的房间搬来陈旧的床板，将被褥铺在上头，就是一张简单的床了。吴趣取出笔刀，趴在地上，小心翼翼的篆刻着符咒。符咒并不复杂，只是三个互相映衬的“他心通”符篆，他在来的路上已经在心中模拟了数几遍，勾勒手法也经过了细微了调整。符咒最终围着床绕了一圈，在将纸人也囊括了进来之后，他这才扶着情绪低落的江晓彤躺了上去。两人没有脱衣服，直接钻进了被子里，洪老汉见状，自觉的退出了大堂。
江晓彤被吴趣搂在怀中，她不在压抑身上的酒气，带着哀愁的晕眩迅速涌上了大脑，感知开始变得模糊，她紧紧拥抱着对方因为酒精作用而变得炽热无比的身躯，缓缓沉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