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嘁，谁要你赔礼道歉？”懿最晚入门，除了离和布之外，其他两位万象使他都看不顺眼。他不忿道：“也就是看在师姐的面子上，否则......定与你决战数日！”
牛魔憨声道：“懿师弟果然大度，不过......下次俺一定会多看点路的。”
“怎么？才刚回来就对三师兄这般粗莽，我可是看到你主动对他出手的啊。”清新空灵的声音由远及近，似水声潺潺，似空谷幽竹，滋润心灵，听起来格外令人安逸。然而，这道声音一出，懿的脸色却更加难看了起来。
来人轻摇着祈雨云扇，将雨滴凝结成水流，踏浪而来。此人正是雨象使，亮。其样貌俊美，一头白色短发披散在身后；额上纹有碧蓝色雨象咒印，更添妖异之美感；身着素白长袍，碧绿色的挂饰装点其上，清新飘逸。
如果说牛魔是懿最不想理会的万象使，那么亮便是懿最看不惯的万象使。
无他，只因亮仅仅比懿早入门一日，便占据了四师兄之位。而且两人都擅长魂与神文之道，亮追求极致的攻伐，懿追求攻守兼备，自然少不了道术上的切磋。久而久之，两者便成了冤家，让光明神都颇为头疼。
“嗒——”亮挥手间将水流散去，嘴角微翘道：“三师兄平日里也算是对我们颇为照顾了，若不是三师兄护法，难道......你认为自己就能平安无事地继承灵种之力吗？能和三师兄比拼蛮力的，恐怕也就二师兄了，你又在不自量力什么？”
“嗷——吼——”懿左臂的金龙骤然间飞腾而出，盘旋于几人头顶，目露凶光地盯着亮，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扑腾而下一般。黑金色的电芒将附近的空间炸裂，就连地上的巨阵都出现了道道裂纹，丝丝熔岩从地缝中喷洒而出。
“够了！数千年了，你们还是一点都没变......倘若你们再如此，我便离开金乌群殿了。你们什么时候吵完，我什么时候回来。”
公孙离耳朵翘得笔直，眼眸中的红芒咄咄逼人，散发着与先前截然不同的威严。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也在她的轻叱和威胁下土崩瓦解。亮和懿收起威压，同时将脸扭向一旁，一副不想看到对方的样子。
“如今神族撕破脸面，露出獠牙；魔界蠢蠢欲动，不知何时便会大军压境，作为人族守护者，你们还有心情吵架？”公孙离虽然境界低微，却呵斥得两位王级都抬不起头来：“当日，懿说万象使群龙无首，我还不信......没想到......师尊倘若还在，也一定会失望的吧？”
提及光明神，两人心中的气终于稍稍平息下来。无论他们关系如何，光明神都是他们最崇敬的师尊。牛魔则呆在一旁不敢吱声，乖巧地盘坐在地上，看着训斥着两人的公孙离，眼中又浮现出数千年前五人一同镇杀邪祟的那段岁月。
见气氛缓和下来，公孙离的声音才稍有些许温度：“本来，转世之后，我已经打算斩断前世之缘。只是不成想，我的意中人，李信，在和神族的交战中不幸陨落。再次归殿，我无所欲求，不为苍生，只为将他从沉眠中唤醒。”
“倘若你们有心相助，我定会记你们一份恩情，他日再报。”
“离师姐，你这是在说什么？我们出生入死不知多少年岁，彼此之间的情分岂是一次转世就能磨灭的吗？”亮脸上稍有不悦，继续道：“更何况，你为我们付出的够多了，现在......也轮到我们回报你了。”
懿出奇地没有反驳亮，咬牙附和道：“师姐，你这样反倒让我心里不安。李信的陨落，和我有很大的关系......只不过，师尊的嘱托决不可违。为了弥补过失，师弟定将全力相助。”
“还有俺老牛一份！”牛魔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地面都随之震颤，嗡声道：“老牛也见证了那场战斗，李信......无愧于人族王者之名，他绝对配得上师姐。这样的英雄，怎么能容他就此陨落呢？俺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该帮到底！”
公孙离眼前顿时有些湿润，她也没想到久别数千年后，这些师弟们还如此维护自己。她微微欠身，轻声道：“那......我在此谢过诸位。人族王族已经开始部署汇集信仰念力的祭坛和殿宇，事不宜迟，我们这边也尽快开始吧。”
“师姐，其实......”懿脸上露出犹豫之色，继续道：“想要重聚血脉，重塑真身，最关键的一步便是祈雪灵殿的唤冬之力。倘若没有这股涅槃之力，恐怕真身即便重塑成功，也会在一日内迅速崩解，前功尽弃。”
公孙离毫不犹豫道：“那我们便分头行动，你们三个处理血脉，我到祈雪灵殿接受传承。”
“这恐怕不太行，师姐。我得陪你一同到祈雪灵殿，为你护法。”懿脸上再无轻浮之相，肃然道：“灵种虽然是从我们的魂体上分离而出，经过数千年，也诞生了自己的思维，几乎是将我们当初的意志不断沉积。”
“从封印中苏醒后，我便迫不及待地前往掣电鸣殿中接受传承，结果险些被灵种重伤。数千年来，本体和灵种的思维已经产生了极强的分歧。这种情况下，灵种断然不可能认可本体。而师姐你的思维则变化更大，传承之途也就越是凶险。”
牛魔重重点头，震声道：“懿师弟说得没错，接受传承也相当危险。当初若不是俺太担心师弟，暗自在掣电鸣殿旁护法，恐怕懿师弟已经在那浩荡电谷中迷失自我了。灵种和传承虽强，却也伴随着陨落的风险。”
见公孙离有些担心，亮安慰道：“师姐，血脉重塑这边就交给我和三师兄吧。让懿随你一同到祈雪灵殿接受传承，这样我们也安心些。三师兄本就擅长体魄与血脉之力，我的秘术也至柔温润，血脉重塑就在我的掌控之中，不会有所差池的。”
“嗯。”公孙离也不推脱，答应了下来。她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也只会碍事，帮不上什么忙，不若早些到灵殿中得到灵种的认可。她和懿旋即动身，朝着祈雪灵殿的方向飞去。
目送公孙离两人离开后，亮脸色煞白，先前的从容淡定也消失不见。除却雨之一道外，他还从光明神那里继承了推演卦象之道，并且极为精通，从未出错。
就在懿把李信的血液转交至其手中后，亮便开始结合星象，天势，地利等开始推演此次重塑真身的凶吉与难易。结果，在损耗大半法力因子后，这次推演仍未结束，数千道繁复的卦象在他的意识海中不断成型，并无停止的趋势！
这种诡异的情况，就连博闻广识的亮都闻所未闻。按照常理而言，每个人一世对应一种卦象。即便是转生者，也不过两三种卦象而已。这数千种卦象，甚至数万种，乃至更多卦象......难道李信经历过如此繁复的生死轮回吗？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还是说......自己的推演发生了错误？亮瞬间将过往的推演重新反证，结果发现和现在的结果分毫不差，也就是说......这种卦象并非幻觉！亮顿时毛骨悚然，即刻停下推演，直至此刻，他的法力因子已经所剩无几。
再次看向悬浮在空中的一小团血液时，亮下意识后退一步，眼神更是严肃到无以复加。要知道，两世轮回的因果就能波及性命，这种万世轮回......处置稍有不慎......他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后果。这恐怕是洪荒以来，最大，最凶的因果！
“师弟，你还好吗？”见亮踌躇不决，脸色更是从未有过的凝重，牛魔隆起大臂上狰狞如磐石的肌肉，一边朝着他走去，一边鼓励道：“不要有太大的压力，俺老牛虽然不擅长魂术，对血脉的精炼和重聚还是很有门道的。”
眼看着牛魔即将触碰到那团血液，亮心中的不安便越是强烈，咬牙道：“师兄，止步！它......恐怕涉及到了以我们的境界都无法窥透的因果。这血液的主人，恐怕已经轮回过万世之久......稍有不慎就会卷入这些因果当中！”
闻言，牛魔的身形瞬间定格下来，一条腿支撑着大如小山般的身躯，看起来倒是有些滑稽。他虽然憨厚，却也知道因果之力是师尊都无法深窥的道法，顿时冷汗从毛孔中渗出。他惊疑道：“师弟，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三师兄，你也不必如此紧张，还是可以动弹的。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一面是师姐的期许，”亮停顿了片刻，指着两人和这团血液之间的灰色丝线，艰难道：“一面是......我们已经和它产生因果了。”
“师姐，你可真是给我出了好大的一桩难题啊！”亮暗叹一声，没过多久，眼中再次洋溢起自信的光芒。他喘息道：“三师兄，倘若你相信我的话，即便超脱我等境界，我也要将这般因果破解出来。只不过，需要你的法力因子相助。”
“哐当——”牛魔终于不再僵着身子，稍微自然了些。见师弟如此自信，他又有什么理由不全力相助呢？他笑得震天响，顿时雷声阵阵：“哈哈哈哈，俺老牛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在师姐出关前，我们一定能把真身重塑，管他诸多因果！”
“轰——”牛魔敛起笑意，将狰狞的至雷假面覆盖在脸上，顿时气势悍然，不怒自威。他身躯七丈有余，身躯中蕴藏的法力因子几乎是亮的数十倍。他盘膝坐于云端，两只手合并成碗状，把亮捧在掌心。
浓郁的法力因子从他的手掌中喷涌而出，源源不断地注入到亮的身躯中。
与此同时，亮变换手印，倾盆大雨瞬间降临世间。湍急水流汇作一条难以观测其长的碧色水龙，将法力因子裹挟于水中。雨水为有源之水，雨水不绝，则水龙不灭。水龙又与亮身魂相连，彼此共享法力因子和魂力。
“础润知雨，方可先上苍一步！”
亮手指的动作越发迅速，几乎不可观其形，移出幻影重重。难以言喻的碧色水文从他的手中翻涌而出，连结向悬浮在空中的血液。
这是光明神都从未施展过的禁术，超越天算的秘法！也只有动用此术，比上苍更先一步，才能“瞒过”或者说是“避开”数之不尽的因果。占卜与卦算本就是逆夺天势的行为，此禁术更是将这一行为贯彻到极致。
倘若推演的速度稍逊一筹，被上苍察觉到卜算的过程，则施术者必死无疑！这就是欺瞒上苍的代价，就算是王级强者也不例外。
“轰隆隆——”嘈杂的水声伴随着阵阵雷声奏鸣，牛魔掌心中的法力因子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推演伊始，亮便感受到了从所未有过的压力，仅仅近百道卦象便将牛魔释放出的法力因子消耗一空。
他的额上冷汗直冒，手上的推演却从未停下，生怕被上苍察觉到。亮低吼道：“师兄，还需要更多的法力因子！一旦水龙中的法力因子完全消失，慢于天算，我们两个都得殒命！”
“哼哼！就法力因子......你想要多少，俺老牛就能给你多少！”牛魔豪放地仰天长啸，雷云碰撞间，比先前还要多出数倍的法力因子便融入到水龙之中。他虽然不懂那些复杂的道法，却对师弟丝毫不吝啬。
感受到致密到凝成液滴的法力因子，亮瞬间安心了不少。他一丝不苟地观察着血团的变化，意识海中推演出种种繁复卦象。他的心脏跳得比雷鼓鼓点还要快，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倘若推演成功，亮在卜算一道上的成就将超越光明神！
昼夜轮换，时间流逝犹如雨水润物，无声无息。亮专注无比，丝毫没有察觉到金乌群殿早已在天幕上升降数次。纵然血脉强悍如牛魔，如今体内的法力因子也十不存一。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出声，生怕打断亮的推演，功亏一篑。
“嗡嗡——”直至破解至万余个卦象后，血团终于出现了异动。血团表面波动剧烈，一道米粒大小的黑色光环自其中飞出。
这黑色光环出现的瞬间，亮和牛魔都身子一颤，眼中尽是不可思议之色，异口同声道：“轮回印！”
这道咒印他们怎能不眼熟？大如人界，自洪荒以来，都没有一位人祖能堪破黄泉之奥秘。光明神的降世打破了这一局限。他融合界石后，完全通晓轮回印之威能，能施展出令黄泉逆流的恐怖秘术。
只是，令他们错愕的是，这威震三界的轮回印为何会出现在李信的身上？如此一来，李信有上万种卦象的谜题也就迎刃而解。从某一世开始，他和光明神出现了莫名的交集，得到轮回印后，轮回于这世间上万世！
知晓其中缘由后，亮心中不仅没有舒缓分毫，反倒更加沉重。究竟是怎样的执念，才让李信甘愿轮回一世又一世？他究竟有何等心愿还未了结？要知道，每轮回一次，便会经历一次死亡的苦痛......恐怕再坚韧的魂体都会因此而崩溃吧？
“滴答——”不知为何，亮眼角流下两道澄澈的泪痕，似乎和那团血液中满溢而出的悲伤和愤怒交感共鸣。他越是推演，越能感受到血团中的痛苦，呢喃道：“万世轮回，君所欲何求？你还在放不下......什么？”
......
混沌意识海中
先前还漆黑无边，日月潜行的天幕瞬间亮起。李信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温软的床榻上。三位青涩秀气的侍女在床边伺候着，舒适无比。还没等他搞清楚现在的情况，这具身体便自行行动起来。
我是谁？我现在在何处？
一连串的疑问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可惜，没有人会告诉他答案。如今的李信只是一道意识，附身在一个和他样貌一模一样的青年身上。他能目睹着这位青年的一举一动，却完全不能控制身体。
青年起身后，没有理会身旁的侍女，整理好衣装，将佩剑挂在腰间，扬长出门而去。他走到牌匾上刻有“义王殿”的殿宇中，轻笑道：“父亲，今日我要和阿离回乡试炼，不必多做挂念，数日后就会归来。”
随后，青年和一名长有雪白兔耳的混沌种少女骑马同行，来到某个深山的破落村庄中，订下婚约，勾手起誓。与青年所说一致，他们很快回到家中，迎接很快就要来临的夺皇百炼。
可惜，青年的境界不过触因果，在众王子中都算平平无奇，更遑论与皇子们一决高下。于是，他决定铤而走险，不参加夺皇百炼，反倒想要与那名少女一同共赴魔界。倘若能立下战功，便能得到人皇赏识，并且......完成和少女完婚的心愿。
但是，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魔界之行简直凶险异常。方一进入魔界，他们就遭到了魔将的阻击和追杀。危急时刻，附着在神族铭文上的某种意志苏醒，并附身于青年身上，击退魔将，令青年身体蜕变，化为半神之躯。
回归人界后，青年将所获交付人皇，果真得到赏识，还被交予负责日食之祭祭坛的重大使命。日食之祭降临，神明降世，本该美好的一幕却染上了血色。
神明用手穿过青年的胸膛，把他的心脏捏碎。那种疼痛格外真实，让李信的意识都险些破碎，感同身受。于是，在青年闭上眼睛的时候，李信的意识陷入混沌与黑暗。
......
未过许久，短暂的黑暗再次破碎。李信的意识仍旧附着在青年身上。这位青年和李信的样貌完全相同，只不过和上次的装束有些许差异。
几乎与上次一致，青年和少女回乡试炼后，便回到家中，将缔结婚约之事告知父亲。父亲虽然为难，却也执拗不过，只能勉强答应下来。父亲在人皇面前苦苦求情，这平民之女才最终入得了王族之门。
结婚后，青年便怠慢了修炼，与少女共度无数美好的时光。李信的意识也随之感到欣喜，仿佛上次心脏破碎的疼痛都痊愈了一般。待到夺皇百炼之时，青年完全无意争名夺利，反倒和少女隐居至魏都的某个小山村里，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日食之祭降临，神明降世，王族才俊们争相成为神之民，只是，这一切和青年早已无关系。在朝臣的抗议下，人皇执意将皇位传给与其毫无血缘关系的二皇子。
二皇子也没有令前任人皇失望，不仅独创星辰之道，还在十年间就成就了王级之位，成为人族历史上最有潜力的人皇。在他的带领下，人界重燃收复失地的希望。
继任人皇之位二十年后，魔族终于忍不住朝人界伸出魔爪。好在二皇子早就秣马厉兵，将强者集中整备。浴血奋战数年，气焰嚣张的魔族竟然被生生逼退，二皇子的威名名震两界。
只是，好景不长，魔神终于耐不住性子，率领十余位魔王压境，将人界边关尽数摧毁。光明神所属万象使重见天日，在搏杀近十位魔王后，万象使纷纷陨落。人界界域被魔族不断蚕食，最终只剩下一州之地。
二皇子本不愿借助外族的力量，却在灭族的压力下尝试求援神族，未果。面对气势汹汹的魔神，二皇子只身迎战，不敌，身陨。最终魔族将人界最后一寸土地吞没，把人族赶尽杀绝。
青年与少女虽远居僻远山村，却也难逃此劫，惨死于魔族之手。至此，李信的意识再次被撕裂，陷入黑暗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