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仙侠武侠>梨花淡白柳深青> 第五章 松间药臼竹间衣

昨天夜里剑光闪闪,难免有所误伤,院子里的晾衣竿就没逃过这一劫,被硬生生从中间斩断。

病还没好全的人看见断成两节的竹竿,二话没说拿起柴刀就准备出门砍竹子。

刚吃完早饭的小白看着他仍有些轻浮的步子,有些不放心,于是偷偷跟在他身后。

不过是物色一根晾衣竿,他家门口一大堆竹子他都看不上,硬是走了两里路。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现在体虚身弱,在外乱溜达简直是给那些想吃他的妖怪可乘之机,尤其是他还没带剑。

拿柴刀拼吗?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他刚相中了一根竹子,背过身砍了几刀,天空一声长啸,一只雕鸮从他背后俯冲下来。

来不及细想,她从树后面窜出来,一边提醒他一边往他身边跑去。

他听见了一声尖锐的兽鸣,与小白的声音很像,扭头一看,小白正往他这个方向跑来,它身上细细的毛如云烟般被它甩在身后,从里面跑出来一个纯清的白衣少女。

她离他太远,根本来不及阻止那只雕鸮,那个傻子又好像没有反应一样站在原地。她只能幻出人身,甩出一根长稠,挡在他身后,又猛得一扭打在雕鸮的翅膀上。

本欲偷袭道士的雕鸮见有比它道行更深的妖怪看中了这个人,长啸一声就逃走了。

见它呼啦着翅膀飞走,她深深松了一口气。

突然,她想起站在她背后的那个人,那个曾经一击打散黑风妖怪的人。

她怎么就在他面前现身了呢,这么一个小妖怪他肯定也能对付的,她不要命了吗?

她浑身僵硬,扭过头来。

他手里拿着柴刀,也那样怔怔地看着她,面无表情。

她想,他不会拿柴刀砍了她吧。

见他高高举起柴刀挥下,她闭上了眼,像木头一样站着,连逃跑也忘记了。

竹林里传来非常清脆的一声,她却没有感受到痛,轻轻睁开一只眼睛,看见他一刀便把那根竹子砍倒了。

他一手拿着刀,一手拖着竹,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细细的竹枝从她脚边扫过,她却感觉像是抽打在她心上,有一点点疼。

他没有杀她,也没有留一句话,甚至连一瞬间的表情变化也没有留给她,就这样走了。

他为什么不杀她,他知道她是妖怪是什么心情?是愤怒,还是难过?是不是觉得自己被骗了,可她不是有意骗他的,她之前不现身是法力不够,之后不现身是因为害怕他知道。

她一直站在原地,仿佛生了根一般,一步都没有挪动。

天黑了,她却没有地方去,她想回到暖融融的竹舍,然而他可能不欢迎她。

可她还是管不住自己的腿。

她远远地看见他屋里没有点灯,有点担心。

他今天为何休息得这样早,是不舒服吗?

她一扫怯怯之情,鼓起勇气往前推开那扇门。

屋里乌漆嘛黑的,只能凭着皎洁的月光隐隐看到一些影子。

她听到一个闷闷的声音,是他撞到了手臂。

黑夜对她却一点干扰也没有,她连忙跑到他榻边,扶他入怀。

他明明白天还好好的,现在却好像很没有精神,软趴趴地躺在她怀里。

她问:“你怎么了?”

他虚虚地说了一个字:“水。”

她轻轻扶着他躺下,去倒了杯水,又把他扶起来。

茶杯挨着他有些苍白干燥的唇,他刚想喝一口,她就把水拿开了。

天气本来就冷,再加上他现在身体虚弱,根本不能喝凉水。她手里捧着茶杯,施了点小法术稍微给他温了一下,然后自己轻轻抿了口,试了一下温度,觉得刚刚好,最后才喂给他喝。

温热的水顺着他的喉咙,一直暖到他的胃,干燥的嘴唇也因此湿润了些。

她问:“还要喝吗?”

他点点头。

她直接让水壶飞了过来,停在半空,微微倾斜。她伸手一接,便倒满了一杯水。

几杯热水下肚,他恢复了些精神,她问:“你白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又病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其实只是一场病里面的反复,不过也是他白天太过劳累的缘故。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问:“你来干什么?”

“我……”她一时语塞。

是啊,她回来干什么,她跟他什么关系也没有,按理说那个时候就已经是分道扬镳了,她为什么还要回来。

是了,她是回来找答案的。

“我是来问你为什么不杀我的。”

他觉得好笑,说:“你觉得我要杀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你不怕我改变主意真的杀了你吗?”

看着他有些无力的笑容,听到他十分无情的话,她一下从床上弹起来,他失去支撑,脑袋直接摔到有些硬的枕头上,眼冒金星。

她眼角含泪,一边跺脚一边细数他忘恩负义的罪行,“你怎么这么狠心,我好歹和你一起生活了一两个月,你竟然说杀就杀,亏我还怕你冷死给你盖被子给你抱着取暖给你温水,你怎么这么没良心!”

他不过一句玩笑,惹得她跳脚。

她根本不接受她不想听的话,还说什么来问理由。

他躺在床上,抬袖遮眼,嘴角不可察觉地微微一弯,说:“你太聒噪了,我要睡觉了。”

她更生气了,说:“我这么伤心,你还有心情睡觉!”

他朝她一指,她感觉喉间一卡,便失去了声音。

他翻了个身,拿背对着她,说:“睡觉了。”随即呼吸变得平稳。

她有点想掐死他。

她摸着自己的喉咙,努力想发出点声音,挣扎了大半个晚上,却只是白费功夫。

他却是一夜好眠,第二天清晨在清脆的鸟鸣中醒来,看见她坐在地上,双手交叠在腹部,靠着他的榻边睡觉。

他蹲在她身边,静静看着她。

现在回忆起来,前天晚上他烧得迷迷糊糊的,那个问他还冷不冷的姑娘就是她吧,声音袅袅温柔,和她跳脚的样子倒是完全不一样。

原先以为她变回人形他就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养着她了,还颇为惋惜,结果她又跑回来了。

毕竟养花没有养……狗来的有趣。

“醒醒。”他拍了一下她的额头。

她被他拍醒,本来还有点迷糊的,看到他立刻就清醒了,想往后退,可背后就是榻柱,根本没地方躲。

她捂住额头,害怕他又给她使什么绊子,却没有什么不适,喉间的滞涩感也消失了,试着“啊”了几声,觉得没什么问题才放心。

他问:“我昨天就一直在想,你到底是什么妖怪啊?”

“我是狐狸!”

“狐狸?”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摇摇头,“我师兄也养了只灵狐,可比你长得好看多了。”

“我哪里长得丑了!”她反驳。

丑倒不至于,顶多算清秀吧。

“行了,起来吧,还有活要你干呢。”说着,他拉着小白一起站起来,从桌子上拿起一张纸给她。

睡眼惺忪的小白揉了揉眼角,接过纸,看见上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很多字,问:“这是什么?”

“我昨天晚上拟的药方,”他一边回答一边点了几个钱放进钱袋,又怕不够再给加了点,拉紧封口,把钱袋给她,“等下洗个脸你就下山抓药,再自己买点东西吃。”

“为什么要我去啊?”

“难不成我去?”

还在琢磨药方的小白看他一脸虚相,苦恼地说:“可这上面有些字我不认得……”

“又不是要你抓药,你不认识有什么关系,”他催促道,“还不快去!”

“哦……”她接过钱袋,不情不愿答应。

这一去,他原以为她肯定是要混到晚上才会回来的,所以才多给了她几个钱,没想到她一个多时辰就赶回来了,还给他带了几个素包子。

火急火燎赶回来的小白见他正在练字,笔走龙蛇,靠近看了一眼,见他落款“李滋之”三个字,跟着了念一遍:“李吱吱。你的名字怎么这么奇怪,像老鼠叫。”

“李滋之……”李滋之纠正她。

她大概是前山的狐狸,还带着前山镇的口音,舌头伸不平,所以这两个字经她的嘴说出来,格外不在调上。乡音难改,她即使意识到自己好像念错了,跟着读还是“李吱吱”。

“滋之。”

“吱吱。”

“滋之。”

“吱吱。”

李滋之无奈搁笔,“算了,以后慢慢改改吧。”

站在一边的小白听他放她一马,松了一口气,好奇问:“你多大了啊?”她老听那些人叫他“师叔”,但他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不过他既然是修道者,可能也只是看起来年轻。

“二十一。”他回答。

“二十一?”她有点不敢相信,“我以为你要比看起来大一些的。比如我,你不要觉得我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样子,其实已经有一千岁了。”

“一千岁?”他颇为惊讶。

“是呀。”她十分骄傲地说。

“千年狐妖遇见一只黑风妖竟然只会躲床底,我倒是第一次见。”他说完还不忘冷笑一声。

被嘲弄的小白伸手就要拿起砚台往他脸上砸,他眼疾手快压住她的爪子,说:“弄脏了还是你收拾,你想清楚。”

“嗯——”她传来低沉的吟叫,有点像狐狸低吼。

“行了,”拿走她手里的包子,“快去煎药。”

“你说要我煎药我就给你煎药啊,凭什么?”她已经替他跑过一次腿了,他还嘲笑她。

“我当初救你一命,你不该报恩吗?”他吃了一口包子,朝小厨房的方向点点头,“东西全在那里。”

她想起来自己确实还没有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于是不太情愿地挽起袖子进了小厨房。

她从没有弄过这些东西,折腾了有一两个时辰,觉得药煎得差不多了,便给他端了过去。

正在读书的李滋之看着她灰头土脸地捧着一个碗过来放在他面前,眼皮跳了几下,说:“你平时见我拿菜碗喝药?你煎这么一大碗给谁喝?回去重煎。”

她只是觉得时辰够了,根本没觉得倒出这么一大碗药有什么问题,经他这么一说才发现是多了点,不过懒得再去忙活,连忙说:“一菜碗也是药,一饭碗也是药。煎得只剩下那么点才苦呢,我这个虽然水多了点,不过没那么苦啊。”

知道她是在狡辩,她这个药煎得火候根本不到,药效还没有出来,于是他指着屋外一缸水说:“外面那缸水你要是能喝了,这碗药我就不要你重煎了。”

她顺着他的手看去,一脸不高兴地端走了她的药,听到他在她背后气定神闲地说:“记得再煎一个时辰。”

心里恶狠狠地骂了他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