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不知道东王公给她施了什么法,一旦她动了站起来的心思,背上就像有一座山压着,根本起不来,于是她在天仙台结结实实跪了四个时辰。
受了罚并没有让式微长记性,反而让她更不想去上课了。
她横陈榻上,突然听到三四只雀鸟清鸣,少顷,鸟越聚越多,叫声也越来越聒噪,此起彼伏,直往耳朵里钻,吵得她不得安睡。
式微趿拉着鞋子开门一看,竟有数千只雀鸟围着她的住处打转,迟怿就站在门外。
“这是你干的?”根本不用问,就是他干的。
“是。”
“你不去好好上课,来我这里闹腾什么?”
“师尊的吩咐,我带你去上早课。”她以为他想来吗。
式微冷笑,“你带我去?”他以为还能绑她一次吗。
式微说罢便催动法术,欲驱走雀鸟,迟怿也开始动法,要制止她。
青紫两色神力碰撞,渐渐有雀鸟翅膀扑棱不过,掉了下来。式微见状,连忙收手,飞起接住那些掉下来的雀鸟。
小小一只雀鸟,不过半掌,气息奄奄。
式微皱着眉头,往它们体内注入神力,雀鸟渐渐恢复活力。
式微口中念道:“去吧。”手一撒,雀鸟从她手里飞脱而去。
望着金黄的雀鸟越飞越远,她乜了一眼迟怿,继而抬手一扫,随意扔在床上的仙裙便飞到她面前。
她解开腰间的系带就要脱下寝衣,迟怿一惊,连忙背过身去。
她竟然光天化日之下换衣服,还是在一个神君面前!
他就不该来这里。
想着,迟怿就要离开,却见她衣服鞋子都已将穿好,从他身边穿过,说:“走吧。”
她这就愿意老老实实跟他走,因为一只鸟?
她对鸟比对他好,迟怿想。
不过他可没觉得这么简单,一路上都提防着她耍花样。
果然,没走几步,她就开始喊累,坐在石头上不肯动,说:“我昨日光着脚走在石子路上,还跪了四个时辰,走不动了,你背我吧。”
原来是因为被扎疼了才知道穿鞋。
“你说什么,我背你?”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此时迟怿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她点点头,煞有其事地说:“迟怿师兄,你不背我,我肯定要迟到的。到时候,不仅我要受罚,迟怿师兄作为监督者,也逃不掉。”说完,式微张开手臂冲着迟怿,示意他背她。
就算要他把六卷《六行经》抄一遍他也不会背她!腿疼走不动?那她就和屁股底下那块石头过一辈子吧。
迟怿振袖而去,任凭式微在身后干叫着“迟怿师兄”,头也不回。
迟怿师兄?谁教她这么叫的!
东王公见迟怿面有愠色,式微却迟迟不至,会心一笑。
小丫头不简单,才来两天,却能把迟怿气得不轻。
青帝当年将迟怿送到蓬莱,本意是希望迟怿不要整日闷在青帝宫,性子应该热络些才有少年的样子,不想反而越来越沉寂。他上次生气,已经是三千年前的事了——一仙童无状,将他养的仙鹤的尾羽拔了干净。
式微缺少约束,迟怿需要开释,可真是天生一对。
正想着,式微就来了。
东王公问:“今日知道上课的时间吗?”
“知道,卯正时分。”
“那现在是什么时候?”
“辰时一刻。”
“今日是明知故犯,还是罚你在天仙台跪四个时辰,可有异议。”
“那他呢?”式微的下巴往迟怿方向撅了撅,说,“他作为监督者,却把我扔在半路,不仅督促不力,还不顾同门之情,你也应该罚他。”
假装看书的诸位神君都纷纷看向这位小师妹。迟怿一向性格平淡,定然是她做了过分的事情,此时还想着拉迟怿一起下水。
东王公说:“迟怿,你觉得呢?”
迟怿将手里的书“啪”一声合上,出列,说:“徒儿愿意再抄一卷《六行经》。”
迟怿竟然因为这个小丫头,连续两天被罚,简直闻所未闻。其余神君有些看不过去了,连忙叫了声“师尊”。
东王公摆摆手,表明他意已决,对式微说:“去跪着吧。”
式微临走时,瞥了迟怿一眼,还冷哼了一声。
她那一声细哼,迟怿却听得十分清楚,心中十分窝火,回头看向她,见她一瘸一拐、甚是狼狈地走出学思堂,才有些解气。
一番纷闹随着式微的消失而停止,东王公开始讲经。
迟怿拿起毛笔,舔了舔墨,正要下笔,听到堂外鸟声婉转,顺着声音看向窗外,见一只黄鹂鸟从树上飞下,停在树下一块怪石上,仰颈而歌。
眼前突然出现式微坐在青石上逗鸟的场景,手轻轻一挥,黄鹂从她嫩白的双手飞入青天,她随即站起来,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磕磕绊绊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原来,不是说谎。
吸满了墨水的笔肚挂不住墨黑,啪一下滴到他左手拇指上,冰冰凉凉,迟怿突然清醒过来。
她若是当时态度好一分,他也不会扔下她不管,这些都是她自找的。
迟怿拿起一旁的白绢,擦掉手上的墨汁。
下课的钟声响过,大家都围到迟怿案边,询问今晨事件的起因,迟怿不愿多谈,便离开了学思堂,准备去出云楼。
风带着两三瓣雪白花瓣从他眼前吹过,他才反应过来正在经过天仙台。
他顺着风,往天仙台的方向看了一眼,想起式微蹒跚的背影,犹豫了一番,决定去天仙台看看。
看看她还能多傲气。
天仙台旁种着一株七千年的白梨树,花开千年不灭,繁盛如雪,玉洁冰清。
她跪在梨树下,仰头看着满天飞舞、如烟如雨的梨花花瓣,雪白的花瓣落了一身,映衬着墨绿的底色。
风变小了一些,一片花瓣落在她额发,一只五彩雀鸟飞停在她落满微雪的肩膀。
她细声问:“你还好吗?”
是今天早上那只受伤的雀鸟?
许是跪得有些久了,她摸了摸膝盖。
知道辛苦就应该乖巧一些,就像知道蓬莱的路碎石子多所以穿上了鞋一样,不要老是惹是生非。
迟怿停住步子,不再打算上前,看了看日头,折回往出云楼的方向。
第二日,他又去了她的住处,敲门,这次却有回应。
式微开门,知道是他,说:“师兄来背我了?”
没错,就是这副欠收拾的样子。
“你想得美!”心想,她这么讨厌,他把她扔下果然一点错也没有。
他背身欲走,谁料她一下跳到他背上。
“下来!”迟怿吼道。
“我不!”式微反吼回去,双臂交叠,搂住迟怿的脖子。
他要把她扯下来,手才刚碰到她膝盖窝,就听她在他耳后轻吸一口气,大概是疼的,顿时不知该如何动作。
又听她说:“师兄,再不走,又要迟到了,我可不想再跪四个时辰。”不见他动,她压着他往前倾,口里说:“走啦。”
她比想象中的重上许多。
她的真身到底是什么?就算是座山也不该这么重,况且神体本就轻盈,她是在故意整他吧。而后咬牙想到,这几天,她哪一次不是在整他。
他额上冒出细汗,没过多久便大汗淋漓。
她凑近他耳边问:“师兄你累不累?”
从没有谁凑这么近跟他说话,她呼出的气息痒痒的,他很不习惯。
迟怿反问她:“我要是说累,你会下来吗?”
她理所当然地说:“当然不会。”
“那你何必关心我累不累。”
“我干什么关心你。”
她似娇似嗔的声音近在耳侧,还有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翼,实在让他受不了。
“你不要在我耳边说话。”
她呵呵憨笑,看见学思堂将近,正要撞上一个去上课的神君,就从他背上跳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