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青春校园>不止于羽毛球> 第八章 新生杯羽毛球赛

一天有24小时,在24小时内,两个人相遇的机会究竟有多大?因为被动的习惯使然,或是主动地积极寻找,所以才有机会在茫茫人群中看见你一眼。错过,即是常态;相遇,全靠机率。

十一月份,重庆的天气慢慢变凉,身上的衣服一点一点覆盖了裸露在外的肌肤,来自北方的学生戴上了口罩,行色匆匆地穿过马路,赶着参加部门会议。

洪尘也戴上了口罩,因为她感冒了,清鼻涕流成河,猛然想起两年前的今天,即高三上期的那个初冬,洪尘和同桌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听着新换的数学老师讲课,不停地流着鼻涕。桌子下已经聚集起了一大堆餐巾纸,它们明目张胆地显示着一个真理,当疾病到来时,作为个人实在是无能为力。

时间过得真快,还隔半年的时间,高考又要来了,洪尘好紧张啊,因为它决定着新一届学弟学妹的模样。

洪尘站在球场中央,练着挥拍的动作,余光瞥见冰山学长朝她走来,手上的动作更加标准了。

夏冰山走过来,从书包里取出一张纸,递给洪尘,说:“麻烦你,转交给你们的甘露部长一下。”

洪尘接过来,小声地问:“冰山学长,这是什么啊?”

“你打开看看吧!”

“哎,你的东西我怎么能随便打开啊?咦,一张解剖图。”洪尘一边说一边打开那张纸,那是一幅人体腹部的解剖图,铅笔手绘的,图下面写着图形说明、签名、日期。洪尘愣了一下,把那张纸对折了一下,然后揉成一团,塞进书包里,假装开心地说:“放心,我一定会转交到她手里的,我最尊敬的甘露部长。”

等冰山学长走后,洪尘才急急地掏出手机,叫葛咏歌来帮忙,她冷静地对着葛咏歌说:“葛咏歌,现在体现你有限的人生价值的时候到了。来,帮我把这张纸送给甘露部长。”

“你要向她求和啊?”

“怎么可能,冰山学长给的,好像是他要求和。我跟你说,老娘就凭着她和冰山学长的这层关系,我也不会和那个女的求和的。别提电影节的事情了。”

“那么你怎么还要帮他啦!”

“哎,冰山学长不开心,我也不开心,我只有用实际行动来安慰他了。”

“安慰别人的人,其实内心更悲伤。”

“帮帮我。”

“她在哪里?”

“向李山打听了,应该是在第六活动室。”

“好。”

葛咏歌站在第六活动室的门口,她原以为甘露是那种尖酸刻薄和咄咄逼人的女生,没有想到,竟然异常亲切。她剪着齐耳的短发,语气温吞,她接过报告纸,看了两眼,然后还给了葛咏歌,缓缓地说到:“谢谢你把它送来,可是,我不需要他这样。你可以帮我带一句话给他吗?”

葛咏歌点点头。

甘露说:“放下执念。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葛咏歌明明还想问点什么,但是,当她看着甘露决绝的态度时,还是忍住了。

葛咏歌望着甘露的背影,她打开手机,询问洪尘接下来怎么办。洪尘告诉她,直接把那张纸扔了。葛咏歌不放心,还是用手机QQ联系到冰山学长,学长说他在自习室里等着。葛咏歌找到自习室,蹑手蹑脚地走进去,环顾四周,在自习室的第一排看见了冰山学长,他正画着一张上肢的局解图。

葛咏歌轻轻地坐在冰山学长的旁边,取出那张腹部局解图,冰山学长停下手中的铅笔,看了看图纸,然后将纸翻个面,又拿起铅笔,“刷刷”地写上一行字:“她说什么了?”

冰山学长将纸张移到葛咏歌面前,她本来一直沉浸在冰山学长骨节分明的左手上,一时间回不过神来,冰山学长用左手在她面前摇了几下,结果,他手腕上的一串菩提子,再一次勾起了葛咏歌别样的好奇心。她努力地压抑住想要窥视他人隐私的冲动,尴尬地在纸上写到:“她说‘都过去了,不要再执念’。”

冰山学长写到:“哦,谢谢。”

洪尘举着一个拍子,继续站在球场中央练习前场步伐。蒋木盛抬头看了她两眼,然后收起手机,端来一大箱子的羽毛球,“啪”的一声,放在葛咏歌的面前,他指了指箱子,说:“你步伐练得差不多了吧!该练一下接网前球了。”

蒋木盛站在球网的一边,用右手将左手臂上摊着的一摞球一个一个地甩到洪尘这边,模拟网前球,球每隔五秒就从网那边飞过来,一会儿飞向右边,一会儿飞向左边,洪尘两边跑,基本上一个球都接不住,有时候,好歹接住一个球后,回击方式不对,蒋木盛就会停下来,纠正她:“你回这么高的球,想被扣杀啊?自己念三遍。”

洪尘一边跑着,一边大声地说:“不要挑高球!不要挑高球!不要挑高球!”洪尘想,这肯定是在最开始的时候,自己埋下的恶果——明显地怀疑蒋木盛的球技,一心只想找冰山学长学球。没有想到,现在的命运这么坎坷。一个小时后,蒋木盛可能累了,他挥挥手,吩咐着洪尘把场上的球捡起来后,就自己去二楼练舞厅对着镜子练挥拍。洪尘拖着一个大纸箱,弯着腰,把场地上的球一个一个捡起来。

洪尘捡完了球,把箱子抱到准备室里,接着,就拿着拍子走到二楼去,正好,舞蹈队在练舞,洪尘走到一个角落,不停地对着镜子练习挥拍姿势。在舞蹈队中途休息的时候,陈怡走了过来,撕开一袋薯片,看着洪尘像傻瓜一样,不停地重复着一个动作,“扑哧”一声笑出来,说:“你有没有看过《追风筝的人》?”

“看过。”洪尘头也不回,继续挥着拍子。

陈怡咀嚼着薯片说:“现在,你就是追羽毛球的人吧。刚才,我趴在栏杆上看你练习,你看你,一个球都接不住。书中说的是‘为你千千万万遍’,你这里倒好,蒋木盛是‘虐你千千万万遍’。”

洪尘不耐烦地说:“吃你的薯片吧!我担心你会长成一个大胖子。”

“你还别说,我虽然吃了这么多,但仍然感觉自己轻了不少。”

“请用体重称上的数字说话,而不是用感觉说话。”

这时,有个跳舞的女生滑到了,发出一声尖叫。洪尘丢下拍子,急忙跑过去,问到:“怎么样,你没事吧!”

女生看着旁边的一滩水,站起来,诙谐地说到:“这才是此刻尽丝滑啊!我叫‘李月昔’,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洪尘’。啊!你的膝盖流血了,快快快,我去给你找一张创可贴。”

“这才是为你千千万万遍啊!”陈怡看着眼前手忙脚乱的洪尘,继续吃着薯片。

等练完了球,洪尘一身臭汗地回到寝室,蹲在阳台洗衣服,见韩竹轩也在手洗一件衣服,就说:“今天是我们的大洗之日啊!没有想到,你也会手洗。”

葛咏歌对洪尘说:“可是,你们俩手洗的目的不一样。”

洪尘立马反应过来,说:“对对对,韩竹轩手洗,是担心洗衣房里的洗衣机把她昂贵的衣服洗坏了;我啦,就为了省钱。确实很不一样。”

不知不觉间,“新生杯羽毛球赛”就开始了。

暴发户只答应给“新生杯羽毛球赛”提供两千块钱的赞助,按理说,应该足够了。但是,夏冰山一拿到钱,就把钱交给了张圣管理,张圣拿着钱,天天邀请球队里的人聚餐,最后,在球赛即将举办的前一个星期,夏冰山一查账,只剩下五百块钱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张圣还有脸提出要定制一个吉祥物的想法,并且要以他的名字命名。冰山学长也答应了,再也不像以前有原则有计划的他了。

花了一百块钱整的吉祥物,其实就是一个大号的布偶娃娃。张圣费力地把自己装进去,过了十秒,都没有吱声,大家都以为他在里面窒息了,都准备好转身离开去吃晚饭了,布偶里突然传出惊喜的一声:“‘圣宝’,咱们吉祥物的名字就叫圣宝。”外面的人愣了愣,然后按照原计划去吃晚饭了。不过,“圣宝”这个外号从此就实打实地安在了张圣的头上。

张圣呆在原地,开始脱去身上的玩偶,整了半天,还是卡住出不来。易宇朋跑上去,弄了几下,轻松将圣宝解救出来。

蒋木盛喝掉半瓶水,站在旁边休息时,正好看见这一幕,顺便也看见了易宇朋的大长腿。他莫名其妙地走上去,站在易宇朋的旁边,就这么一比,果然,易宇朋是如假包换的“大长腿”。蒋木盛不由自主地称赞了一次,洪尘看见了,为了解气,一看见易宇朋,就喊“大长腿”,气一气站在不远处的蒋木盛。

比赛的时候出了一个小插曲,当作为组织者之一的张圣举着话筒喊人的时候,球社里的音箱发出刺耳的噪声。张圣只好把音箱关掉,通知选手的时候全程靠喉咙。洪尘看见吼得撕心裂肺的张圣,问到:“你怎么不用话筒和音箱啊?”

张圣踢了两脚音箱,说:“它坏了,有噪音。”

洪尘蹲下查看,然后说:“社长,它不是坏了,只是没有电了。你看,这个红灯一直亮着,就是提醒你要去充电了。”

张圣露出一脸佩服的表情,说:“你怎么知道?”

洪尘假装谦虚地回答:“以前学过几年街舞,接触音箱的机会比较多,所以就有点懂。”

洪尘站在旁边一打听,得知这次比赛竟然是暴发户的技校提供的赞助,暴发户不愧为暴发户啊,提供给第一名的奖品竟然是免费学车。不过,蒋木盛好像并不感到很激动,相反,他很嫌弃这个奖品,整得好像他已经成为了第一名一样。这一年,加入羽毛球社的新生很多,藏龙卧虎的照样很多,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啊!洪尘在比赛开始的时候提醒了蒋木盛,不过,他好像很有把握,已经开始找圣宝计划庆功宴了。

半个小时后,蒋木盛在和易宇朋打男单,刚开始的时候,两人发球都触网了,可能有点紧张,但后来二人渐入佳境,比赛越来越有看头。葛咏歌看着蒋木盛骄傲的动作,十分佩服他的球技,最后,蒋木盛竟然笑了一下,他实在是太开心了,不过,可能是因为骄傲吧,最后几个球都失分了,结果,竟然是易宇朋获胜。

朱哥也站在旁边看比赛,洪尘走过去,说:“哎,朱哥,对面就是葛咏歌,你不过去打声招呼吗?”

朱哥连忙摇手,笑笑说:“哎,不用不用,专心看球,‘物是人非事事休’啊。”

洪尘笑着跑回去,朱哥在后面吼着:“哎,你别笑,我高考语文就考了108分。”

洪尘跑回比赛场地,却没有看到葛咏歌,旁边的比赛打得正精彩,易宇朋一局一局打过来,最后成了学校的男单冠军,真是一匹黑马,连冰山学长都没有打赢他。

葛咏歌站累了,四处看看,靠近体育馆大玻璃门那里摆放着一个蓝色的塑料凳子,葛咏歌快步走过去,坐下,安安静静地看着比赛。体育馆外面下着大雨,但是里面仍旧热火朝天,葛咏歌的耳朵里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她想离开这个喧闹的环境,却碍于洪尘的热情——洪尘站在场地外,热情地看着冰山学长和易宇朋的男单决赛。她呆坐在这个塑料凳子上,如同守着一个孤岛。

蒋木盛拿着拍子,索然无趣地走来走去,他走向葛咏歌,关上了葛咏歌身后的玻璃门,立在玻璃门面前,看着远处的比赛,两个人静默着,外面的雨依旧下得没完没了,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躁动的心在萌发各种想法。当葛咏歌的思维从另外一个世界疲惫回归的时候,蒋木盛从她面前经过,走到篮球架下,左手拿起了书包和羽毛球袋子,右手拿着雨伞,又朝葛咏歌走了过来,打开葛咏歌左手边的玻璃大门,走进雨水中,像一条鱼一样,悄然消失在那个生长着香樟树的转角。

等葛咏歌站起来的时候,恰逢看见那个最后的背影,她很想说,不要走,留下来;她也很想追上去,手中握着的伞好像都要被她捏碎了;她更想,和他站在一起,不用仰望,不用俯视。

当漫长的比赛终于拉上帷幕之后,洪尘心满意足地叫上葛咏歌一起去吃饭,路上,洪尘不停抱怨那些看球的学生的素质,葛咏歌沉默着。

在马哥哥的面馆里吃完饭后,马哥哥给了她俩一个大橙子,洪尘把橙子拿在手上,左看看,右看看,束手无策,还给了马哥哥,马哥哥当着她们面,轻轻松松地用手指掰开了橙子,一人给一半,他说:“家乡奉节的橙子,很好掰的。”

马姐姐也坐在旁边,怀里抱着他们的儿子,小孩子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洪尘。洪尘举着一半淌着果汁的橙子逗了逗小孩,小孩伸手要橙子,马姐姐把小孩的小手往下按,说:“你们吃,你们吃,他只是看着这个好玩。”

洪尘和葛咏歌当着小孩子的面迅速地把橙子咽了下去,味道确实好。马哥哥说:“好吃吧!我这里还有很多,三块钱一斤,你们称一点吧!”

“真是无奸不商!马哥哥,你啊……”洪尘对马哥哥“不务正业”的行为感到不满,不过走出小店的时候,她的手里还是提着三斤橙子,她告诉葛咏歌,她要提着这包橙子去找蒋木盛,安慰师傅受伤的心灵。

洪尘提着橙子去体育馆找师傅,结果没有看到人,却看到张家明在教小亚亚挥拍,教了一会,小亚亚跑去和她的室友小思思一起打球了,剩下张家明和他的室友耗子,呆在一号中心场地上,有气无力地打着单打。

洪尘跑上去,说:“哎,张教练,我也来打一个吧!”

张家明骄傲地拒绝了。

洪尘生气地说:“张家明,你就跟蒋木盛一样,别有企图啊。那天运动会,我可是看见你去安慰小亚亚了。你说,是不是?”

张家明急忙否认,说:“没有啊。”

话说,其实张家明同小亚亚很早就认识了,远远在于那次秋季运动会之前。因为之前认识,所以当小亚亚在运动场上失利时,张家明才会跑去安慰她吧!张家明这样为自己解释到。他放下拍子,仔细想想,原来他和小亚亚第一次见面就带有浓厚的火药味。

清晨,张家明伸了伸懒腰,看了看手机,已经八点过二十了,看看周围,室友们早就离开了,他愤然咒骂着,这群忘恩负义的人。他立马起床,花了两分钟洗簌,然后背着书包一路狂奔,一边跑一边喊着:“前面的让开,后面的要迟到了。”等他跑到一个转角的时候,成功地撞倒了一个女生,女生手里本来拿着一个杯子的,杯子没有盖好盖子,里面的开水洒在了女生的手上,顿时,右手背变得又红又肿。

张家明没有注意到这一切,慌忙中随意说了几声抱歉,就继续奔向教室。

那个女生在他的身后小声地说了一句:“Stupid.”

没有想到,张家明的听力了得,他折回来,压抑着愤怒,说:“请你不要侮辱人,我已经给你道歉了,你还要怎样?不要没完没了,不就是撞了你一下嘛!你来撞我啊,有本事!。”说完,张家明就向前大跨了一步。

女生退后,冷酷地看了他一眼,说:“Iwillneverforgiveyouforwhatyousaidjustnow.”话一说完,女生就走了。

张家明顾不上去理论,马上奔向二楼,等赶到教室的时候,恰逢纪检委员在点名。张家明一坐下,大呼一口气,愤怒地说:“纪检委员就是一个智障的存在。”

张家明第二次与小亚亚相遇,这件事要从圣宝说起。

圣宝开着桑塔纳,带着吉他,去小学教小学生唱《同桌的你》。洪尘组织了这次关爱小学生的活动,本来打算请张家明去教一年级的小朋友唱歌的,结果张家明有事,就没有来。

等到了小学,胖胖的圣宝很受欢迎,一年级的小朋友稚气未脱,全都排着队来摸圣宝的肚子,并直呼其为“胖子哥哥”。后来,志愿者们依次给小朋友上了语文课,数学课,英语课,体育课,轮到圣宝的时候,他抱着吉他,用一首蹩脚的《同桌的你》开启了音乐课,还好,小朋友都很开心地陪着他演出。圣宝自我感觉良好,抱着吉他唱了五遍《同桌的你》,直到小学下午放学。

活动结束后,其他志愿者乘坐着公交车离开,圣宝一脸神秘地对洪尘说:“我带你去看张家明。”

从遥远的城乡结合部跨越大半个重庆,圣宝的桑塔纳终于载着二人来到离学校不远的商业街了。

张家明不去小学,那么跑到哪里去了?他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唱歌。在城市商业街道上,张家明穿着白色上衣,黑色裤子,抱着一把吉他,靠着一个音箱,唱起了《成都》。

夜色将至,霓虹灯下,本来没有人,后来人越来越多。

洪尘看着张家明,说:“他这声音太好听了,去参加《中国好声音》都没有问题。明明可以去学音乐,为什么要来学医?”

圣宝取下黑色的墨镜,挠了挠头上的小卷发,说:“没有办法,他的爸爸妈妈是商人,就想家里能出个医生,从事一下高大上的职业。小朋友,很多事情是不能任性所为的。”

张家明一曲唱完后,围观的人群里只有极个别人往他的吉他箱里投钱,然后其他人都散了。

圣宝挥着手说:“张家明,生意不好啊!张家明,歌唱得不咋样啊,要不要你的圣宝哥哥来拯救一下你?张家明,这是我们球队的音箱,怎么在这里?”圣宝指了指张家明脚边的音箱。

张家明摸摸头,转移话题,说:“你们想吃玫瑰饼吗?我去买,等一等啊。”

圣宝说:“去吧!去吧!我来唱一唱,来听的人肯定比你多。”张家明临走前,看见圣宝自信地坐在凳子上,调试着吉他。

张家明跑去附近的一家店里,帮蒋木盛买玫瑰馅的饼。据蒋木盛说,只有那家店,才有他家乡云南的味道。

张家明提着饼急匆匆地赶回来,只怕圣宝已经把他的场子毁得只剩下一点渣子了。没有想到,唱歌的地方竟然围着很多人,他提着饼,挤进去,看见一个女生在唱歌。女生穿着一身棉麻裙子,给人一种干净的感觉。她手里握着黑色的话筒,眼睑低垂着,捉摸不定的视线投向地上,一把木吉他倚在她的脚边。

那个女生唱的是Twins的《下一站天后》:“站在大丸前,细心看着我的路,再下个车站到天后当然最好。但华丽的星途,途中一旦畏高,背后会否还有他拥抱。在百德新街的爱侣,面上有种顾盼自豪。在台上任我唱,未必风光更好,人气不过肥皂泡。即使有天开个唱,谁又要唱,他不可到现场,仍然仿似白活一场,不恋爱教我怎样唱。几多爱歌给我唱,还是勉强。台前如何发亮,难及给最爱在耳边,低声温柔地唱……”

易宇朋站在旁边,张家明走近易宇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小学弟,唱歌的这个女生是谁啊?”

易宇朋惊讶地说:“学长,你怎么在这里?”

张家明说:“这个场子是我的。”

易宇朋笑笑,说:“我们今晚刚参加广东老乡会,唱歌的是我的学姐,也是广东人。哦,刚才路过的时候,洪尘学姐看见我们了,就邀请我们去唱歌。她说这是免费的‘露天KTV’。”

张家明注意到唱歌女生手背上的两张创可贴,问到:“她的手怎么了?”易宇朋说:“哦,学姐说,有天早上一个男生把她撞了……”

张家明恍然大悟,这就是那天早上的“Stupid”女生。他想,她可一定不要记起他啊!

等女生唱完了,洪尘看见了张家明,竟然说到:“张家明,这是我们球社的女生,叫作‘小亚亚’,介绍你们俩认识认识。”

女生走到他的面前,伸出粘着创可贴的右手,说:“你好,我认识你,你认识我吗?”

张家明伸出手,握住了小亚亚的右手,说:“我认识你,‘Iwillneverforgiveyouforwhatyousaidjustnow’。我真挚地向你道歉,你现在可以原谅我了吗?”

小亚亚说:“你懂不懂‘Never’的意思?”

张家明弯腰,从吉他箱里取出钱,装进口袋里,然后背着吉他,提着音箱,转头对小亚亚说:“我懂。”一行人跟在张家明的身后,等走到一个乞讨的残疾人面前时,张家明把口袋里的所有钱都放进了他的碗里。

看着拘谨尴尬的小亚亚和张家明,圣宝觉得还是活跃一点比较好。他指了指远处开裂的地砖,说:“你们瞧,跳广场舞的大妈热情高涨,把广场都跳下沉了。”

其他四个人尴尬地笑了两下。

回学校的时候,由洪尘来开车,小亚亚坐在副驾驶上,易宇朋、张家明和圣宝三个男生抱着两个吉他坐在后面一排。圣宝一路上嘟嚷着太挤了,张家明只好用玫瑰饼塞住他的嘴,等回到学校的时候,袋子里只剩下一个饼了。

迎接他们的蒋木盛发出一声哀嚎:“张家明,我的饼啦?怎么就只剩下一个啦?”

洪尘说:“师傅,你不要生气,你来听我讲一个故事。”

蒋木盛说:“我不要听,我只要饼。”

洪尘说:“师傅,看不出来,你的乡愁如此之深。”

蒋木盛说:“是的,我很自豪。我到了重庆才发现,没有小桥流水,没有酒家,就不是家乡了。我觉得还是云南最适合我。哼,可笑的是,走了这么远,才发现什么是最适合自己的。”

洪尘说:“回去开一个小诊所吧!安居乐业。”

蒋木盛说:“喂,我学的是法医。”

洪尘幸灾乐祸地说:“嗯,这的确有点难度。”

站在球场对面的耗子吼了几句,张家明这才从回忆中抽离出来,驱散了洪尘的疑虑,他便安心同耗子打起了球。

话说耗子虽个头小,在张家明眼中,却是一个传奇人物。

耗子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他实在太瘦弱了,小小的个子外加比女生还白的皮肤,活脱脱的一只小白鼠,众人则称之为‘耗子’。

耗子从小受到家里那位当老师的大人的影响,浸淫于书本的世界不能自拔。话说耗子的父母身高都不矮,所以这样一来,他也就没有办法为自己一米六的身高找遗传理由了,最后,他归因于爱看书这个坏毛病。他总是有事没事就抱着一本书蜷缩在一个小板凳上,折磨了脊柱,玩坏了眼睛,也不出去运动,晒晒太阳,整日呆在室内,皮肤自然白了,但也省去了各种维生素D在体内的转化过程。

等耗子上了初中,在这个发育的关键阶段里,他反而变本加厉地看小说,尽是看些大部头,什么《基督山伯爵》,什么《三个火枪手》,诸如此类。这时候,耗子看书的习惯变为躺在床上,熬夜看到十二点,床旁的桌子上摆着一盆水和一张毛巾,看到眼睛实在睁不开了,就用浸着冷水的毛巾敷眼睛。最后,耗子看的这些书,都变成了他做生意的资本。

耗子在大一的时候喜欢过一个女生,他为她写情书,不过,女生从来没有收到过。耗子的意思是,等他写到一百封时,再一起交给那个女生,给她一个惊喜,想想都挺激动的。不过没有想到,人家女生不等他啊,早早地就谈了一个男朋友,耗子那时候还蒙在鼓里,等他抱着一盒子的情书约女孩在湖边见面时,女孩子挽着男朋友的手来见他,他只好抱着盒子,尴尬地说:“我最近开了一家店,专门帮人写情书。你看,这些都是我写的情书,你们有没有兴趣购买啊?”

女孩子摇了摇头,指了指旁边的男生,说:“这是我的男朋友。”

“哦,我知道。”耗子继续说,“他给你的情书,就是我写的。”

那个男生愤然举起了拳头,说:“小子,你不要污蔑我,我从来不认识你。”

只有一米六身高的耗子自然打不过那个男生,他抱着盒子仓促逃窜,这下子真像是一只落魄的耗子了。他一边跑一边回头,癫狂地朝那个男生吼到:“这些情书贱卖了,一块钱一封,不,五毛钱一封了。甩卖,甩卖,大甩卖!”

从此以后,耗子果真投入了替别人写情书的事业中,他的口号是“你提供三个情节,我打造完美情书”。耗子的生意越做越好,不过他也有职业操守,他只为那些木讷老实的男生书写情书,售价为一封十块钱,至于那些长得比他高,生得比他帅的男生,他一概拒绝在门外。也有女生来找他,他这时就表现出异常的殷勤,尽管他知道,女生眼睛里没有他,更别提心里,但是至少在女生对他讲诉情节的那个时间段里,他们真诚相待,一个愿意说,另一个愿意听。

张家明看过耗子写的情书,男生女生之间那份细致的情感被耗子描写得入木三分,没有人会想到,一个男生会有如此细腻的心思,以及如鹰一般的洞察力。

张家明劝说过耗子,叫他不要再对那个女生抱有怨恨了。耗子说,他从来没有恨过那个女生,他只是恨自己,来不及表示喜欢,却早已在女生心里种下了怨恨。因为在耗子与女生见面的那天,耗子的一番话成功拆散了那个女生和她的男朋友。

张家明又劝耗子,叫他可以把自己的才华用在写长篇小说上。耗子嗤之以鼻,说自己根本没有什么才华,只是会各种抄袭,况且写长篇小说是一件体力活,完全不符合他这种长期从事脑力劳动高级人才的思维模式。

张家明接着劝导耗子,叫他跟着自己去体育馆打球,可以长高。耗子想了想,觉得变高和变帅才是告白的物质基础,什么情书写得好只是辅助手段,于是,他就来了。

新生杯羽毛球赛闭幕后,校队里的人有点懈怠,有很多人都找各种借口没来训练,一天下午,夏冰山在QQ上召唤队员,要求每个人必须到。夏冰山插着腰,看着这二十多个队员,大声斥责:“上次训练,球队里只来了四个人,加上我,才四个人,你们都去干嘛啦?看来我平时对你们太温柔了,一点纪律和集体荣誉感都没有……”

训斥完队员后,夏冰山撑着雨伞去食堂吃饭,他走在留学生小道上,走到半路,他停了下来,想起了第一次遇见甘露的情景。

大一军训的时候,他还没有脱下军训服,每次趁着军训休息的空隙都要跑到体育馆挥两拍,等到快要迟到的时候,再奔向操场进行军训。军训进行到第十天的时候,他打完球从体育馆走出来,外面已成雨的世界,看了半天,叹了一口气,突然咳嗽了一下,咳出一口老痰。这时,一把蓝色的雨伞撑在了他的头上,他憋住老痰,侧过身,看见甘露恬静的侧脸,以及干练清爽的短发。

甘露说:“同学,一起走吧!雨太大了,晚上的军训取消了。”

夏冰山傻傻地跟着甘露,一言不发地淌过留学生小道上的流水,等甘露把夏冰山送到他宿舍门口时,他担心再也遇不到甘露了,没有办法,硬生生将一口老痰咽下去,用沙哑的声音说:“同学,你叫什么啊?”

甘露学姐在雨中撑着伞,回过头大笑:“你一直不说话,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啊!我叫甘露。”说完,就离开了。等到夏冰山上第一节课,看到那个坐在第一排的短发女生时,他一下子陷入癫狂之中,抱着室友说:“她竟然是我们专业的,我们专业的。”夏冰山凭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在大一的时候,成功和甘露在一起了,然后在大三的时候,甘露提出了分手。从此,夏冰山就陷入了这个思念的怪圈。

在路上,夏冰山遇见了很久没有来校队训练的蒋木盛,伤感一起,也懒得去指责他。蒋木盛由于躲过了夏冰山的指责,心情有点愉悦,兴致勃勃地走到体育馆,转了一圈,发现并没有空余的场地,于是就站在旁边看葛咏歌和洪尘打球,二人在和另外一组人打双打,打得实在寡淡无聊,蒋木盛只好跑到对面的玻璃大门那里练习挥拍,挥了十分钟,四处逛逛,终于看见有高手在打球,心中一喜,跑过去,故作成熟地站在场地边缘,欣赏高手脚下的移动步伐。

葛咏歌举着拍子,站在二号中心场地上打球,她看见蒋木盛坐在斜对面的场外凳子上,这个时候,她总是自以为是地认为他在看她打球。旁边的女排发出欢呼的声音,蒋木盛从凳子上站起来,同周围人一样,将目光以及脚下的步伐投向女排,排球场上的热闹持续着,但是依旧留不住蒋木盛,他走向场外的凳子,拖起放在凳子旁边的一箱羽毛球,慢悠悠地从葛咏歌身后走过,大概是想把球箱放到准备室。

过了一会,正当葛咏歌弯腰接住一个网前小球时,蒋木盛又返回到凳子前面,拿起凳子旁边自己的羽毛球拍,缓慢且疲惫地走了。葛咏歌看着他蓝色的背影穿过喧闹的人群,穿过羽毛球场地的一角,穿过篮球架下,穿过玻璃门旁,穿过那条熟悉的铺有石板的小径,最终消失在绿树成荫的转角——葛咏歌这时才发现,她第一次如此思念蒋木盛,第一次感到失落,感到悲伤。所有的幸福与快乐都随着蒋木盛的离去而离去,她渴望下一次的相遇,因为只有看见他,她那稀缺又可悲的快乐才会回来。

她不确定未来会发生什么,他们是否会在未来的100天里相遇,或者更久,不过,此刻的她,已经早早地在心里埋下一个期待,等到相遇一百次的那天,她要勇敢地让他知道,她思念了他一百天。忽然,内心有一种悲凉升起,因为她想起了人是最容易遗忘和善变的一种动物了,等到她与蒋木盛第一百次相遇时,她会不会已经不再思念他了,甚至开始产生厌恶。

打完球后,葛咏歌跑到食堂二楼的面馆吃面,坐在靠近收银台的一张桌子旁。吃面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葛咏歌听到右手边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心中产生一点疑惑,但并未在意,继续埋着头吃面。

在埋头的那一刹那,通过视线的余光,她敏锐地觉察到一丝令人兴奋的蓝色,停顿了一下咀嚼的动作,嘴里含着油腻的面条,依旧面不改色地回头看了一眼,正是蒋木盛,他背着一个黑色的羽毛球袋,站在离葛咏歌座位不远的地方排队,依旧埋着头看手机,等待小面。

葛咏歌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五秒,转过头后,继续面无表情地挑起面条,塞进嘴巴里,但吃面的动作明显变得斯文许多。吃完了面,葛咏歌头也不回地走了。回到寝室,她在日记本上写下:“相遇你的第九次:蓝色衣服,黑色短裤,一个羽毛球拍。”

葛咏歌永远记得那个周末的下午,蒋木盛从后门离开体育馆,当他撑着伞,身影渐渐随着青石板路的延伸而远离,一下子,消失在长有香樟树的拐角,刹那间,心脏狠狠地跳动了一下,原来真的不希望他离开,不希望他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洪尘上完晚自习,走在回寝室的路上,一个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回头看,竟是大长腿。

“学姐,你说的那个女生是不是经常和你一起打球的女生?”大长腿说。

洪尘回答:“不是。”

大长腿继续说:“那女生每天下午五点都来看校队训练。”

洪尘看了他一眼,不屑地说:“啧啧啧,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了,你们男生啊,难道女生多看了你一眼,就代表她喜欢你吗?太自信了吧!我都没有这么自信。还有,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那个送你牛奶的小学姐,就在前天,就有男朋友了。现在,我亲自打电话通知她来看你们训练,她都不来。你说,我有什么办法?她还欠我一盒旺仔小牛奶啊。”

大长腿听完后,递给她一盒旺仔小牛奶,说:“给你。”

洪尘接过牛奶,熟练地装进了书包,说:“这个不太好吧!”

洪尘兴奋地跑回寝室,看见葛咏歌正在喝牛奶,她的第一句话就是:“葛咏歌,我忘记给你说了,比赛结束后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哎,那天你没有去打球,错过了……”

大长腿错过与站在体育馆二楼窥探情况的小思思相遇的机会,葛咏歌错过亲自看见蒋木盛孤独背影的感动,小亚亚错过用心体会张家明那份道歉的真挚。看不到的东西,可以听得到;听不到的事物,可以感受到。错过的不必追,有缘的自会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