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德龙自杀的消息传到了这间破旧的房子里。刘茹刚一听到消息就晕了过去,江暖眼泪刚流出来也晕了过去。江寒眼前发黑,他扶着墙,闭着眼睛,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他赶紧掐着刘茹和江暖的人中,把两人弄醒。江暖紧挨着刘茹,无声地哭着。刘茹两眼空洞,一脸愁容,一句话不说。江寒平生第一次遇见家里有人过世,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的心也很乱,也害怕,可是他不能说。
“妈,爸的后事咋办?”
好半天,刘茹才回过神来。她说道,“就简单的办吧。”
当天下午,江寒的大姨一家来了,大姨夫帮着张罗葬礼的事。这才让江寒心里有了底。
天气热了许多,已经许久没下雨了,地上干的尘土飞起。一只大黄狗趴在树荫下吐着舌头,吹来的风有些热。傍晚时分,人们三五成群,在小区院里摇着扇子,谈论国家大事。
小区的喷泉处聚集着带孩子的,不带孩子的妇女,男人,老头儿,老太太,近一段时间,大家七嘴八舌地都在讨论一件事。
“听说了吗?江主管自杀了。”
“活该呗。”
“死了都便宜他了,总算老天开眼啊。”
“就是。那桥刚建完就塌了,不找他找谁。”
“拿着老百姓的钱不办事儿。”
“可不,这当官的不都这样,反正最后苦的还是咱们这些老百姓呗。”
……
“欢迎光临。”
小区底商一个不过三十平的小超市门口的招财猫发出声音,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走进来。小超市里有三五个人在挑东西,收银台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墙上挂着一个电视,里面播放着超市内的监控。
“凌叔,这酱油多少钱一瓶?”刚进来的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拿着一瓶酱油走到收银台。
“五块钱。这是好酱油。”
那男人边掏钱边说道,“哎,凌叔,听说了吗?主管自杀了。”
“是啊。”凌吉礼长叹一声,接过男人的钱,又找给他五块钱。
男人接过钱说道,“这事儿也不知道咋办,那桥塌的时候从桥上掉下来的人,重伤那都算是轻的了。还好那天我没从桥上过。”
“能咋办?现在政府门口不正在闹呢吗?”
“我得走了,我媳妇还等着我这酱油呢。”说着男人推开门走出去。
门口的招财猫又说道,“欢迎光临。”
夜空如泼了墨一般,家家户户的灯光像是星星一样,让这黑夜有了一些光亮。
一个雨天,江德龙的丧事刚办完,妻儿都还穿着丧服。屋子里死气沉沉的,没人愿意多说一句话。刘茹默默抹着眼泪,江暖小声哭着,江寒眉头紧皱,他很想哭,他的心已经压抑到了极点。
过了一会儿,刘茹说道,“江寒啊。”
江寒抬头,眨眨疲惫的眼睛,看向母亲,“妈,怎么了?”
刘茹擦干眼泪说道,“事情都差不多了,你收拾收拾回美国吧,不是快要毕业了么。”
江寒抿着唇,良久声音低沉地说道,“对不起,妈。我……”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说道,“妈,我毕不了业了。”
江暖小心地看着哥哥和妈妈,生怕他们会吵起来,过了一会儿,刘茹叹着气,又抹着眼泪说道,“都是妈不好,以前没好好管你。”
“妈,是我不好。我明天去找工作,总能养活我们一家人的。”
昏暗的灯光照在三个人的脸上,刘茹说道,“江寒,别去找亲戚们借钱了。出事儿的时候都对我们避之不及。今天葬礼上你也看到了。以前求着咱们家找工作办事儿的时候,可不是今天这么趾高气扬,义正言辞的。这时候说什么廉洁,当初怎么都非要找关系呢。那都是你亲姑姑,亲叔叔呢。你爸出事儿的时候,你看看他们一个个的,都躲远远的。”
“妈,算了。以后不来往就是了。咱们谁也不靠,就靠自己。你放心,我能养活我们一家人的。”江寒看看妹妹,说道,“暖暖,你和妈回屋睡觉。”
“哥。”江暖的声音嘶哑中带着哭腔,江寒摸摸她的头,“没事,有哥在呢。”
卧室里,一张双人床上,江暖靠着母亲,疲惫地睡了过去,刘茹一夜未眠,江寒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夜几乎未眠。他现在需要一份工作,可是在北城,只要是稍微成型一点的公司,都是曾经他所谓的那些朋友家的。他不能去。
江寒早饭都没吃就出门了,他挨个儿商店地问招工的情况,都没能找到一份工作。他甚至想,如果能在超市整理货物,或是在餐厅端盘子,至少也是有些收入的。但是偏偏不如人愿。
傍晚四五点钟,他已经筋疲力尽了。他走近一间酒吧,这是曾经他经常来的地方。在北城,这是最豪华的酒吧,是公子哥们都来的地方。
“江大少爷,要什么酒?”服务生问道。
江寒摆摆手,“三哥在吗?”
服务生吞吞吐吐的,江寒冷笑一下,就在他转身准备走的时候,三哥从门口进来了。三哥是个中等个头儿,微胖的男人。
“江大少爷。”三哥喊了江寒一声。
江寒点点头,三哥说道,“叔叔的事情,节哀吧。”他拍拍江寒。江寒又是点点头。
“来点酒吗?”三哥问道。
江寒摇摇头,三哥走进吧台,倒了两杯酒,推给江寒一杯,“我请你。我也好久都没看见你了。”
江寒喝了一口酒,他不说话,三哥也不说,两人就默默的喝酒,第三杯喝完的时候,江寒说道,“三哥,你这儿还缺人吗?”
三哥早就听说了江寒之前的遭遇,包括今天一小天儿,他去找工作被拒绝的事情。
他认真地说道,“江寒,虽然咱们这地级市不如燕京上海那么繁华,但是这里也是鱼龙混杂,你确定?”
“我也是混大的。”
“行。”
“谢谢三哥。”
“谢啥谢。好歹朋友一场。何况,你还叫我一声三哥。”
江寒换上工作服,开始熟悉工作,一个服务生小声说道,“三哥,你真用他啊?”
三哥看了服务生一眼,说道,“做人呢,不能忘恩负义,更不能落井下石。谁能知道明天有啥事发生呢?还有,你要记住,莫欺少年穷。”
由于三哥的关系,酒吧的服务生们对江寒都算友好。几天下来,工作还算顺利,江寒用忙碌将家庭的变故的伤痛掩盖的严严实实。他想着过些日子稳定了,要再找一份白天的工作。
这天,江寒换好工作服,和同事们一起打扫生,准备迎接夜晚狂欢的人群。
台上的歌手在唱歌,卡座里面的客人们在喝着酒聊天。
江寒将6号桌的酒水端了过去,他知道那桌坐的是曾经的酒肉朋友,他装作没看见一样,将酒水放在桌上。
“呦,这不是江大少爷吗?我说呢,咋这么帅呢?”
“咱们这北城还能找出比江大少爷更帅的人?”
“那能喝到江大少爷端的酒可是我的荣幸。”
其他人跟着笑了起来,其中一个人说道,“小鹏,你咋能这么说呢。”
小鹏说道,“那不然呢?”
“这不是委屈了江大少爷了吗?就江大少爷长这么帅,当个服务生多屈才啊。”
几个人一阵起哄,小鹏抽出两百块钱,说道,“来,大少爷,这是给你的小费。”
小鹏给小龙使了个眼色,小龙从钱包里抽出五百块钱说道“江大少爷,我有个姐妹儿,看上你好久了,这是定金。你要是今晚过去,她包养你都不成问题。”
小龙起身走到江寒跟前,把钱塞进他手里,江寒抓着钱用力的拍在小龙胸口,钱掉在了地上,小龙冷笑着看了一眼,“嫌少?”
江寒忍着心里的怒气,转身就走,小鹏起身拦住了他,“谁让你走了。”他把钱扔在了地上说道,“别不知好歹,大少爷,这是给你的小费,捡起来。”
江寒紧握着拳头,三哥从后面走出来,看到这边的情况,赶紧走过来,弯腰捡起地上的钱说道,“小龙,你这钱多的都掉地上了,真是让我们这没钱人羡慕啊。”他又看向江寒,说道,“去后厨看看10号桌客人要的东西好了没有?”
江寒从后厨的门走到外面,一拳打在墙上。
“你干啥!”三哥从后门出来,呵斥他一声,“家里人都要靠你,你这么不爱惜自己!”
江寒没说话,扭头看着别处。他紧握着拳头,压着心里的怒气。
“江寒,生活就是这样,有时候我们不得不低头,你看我虽说是酒吧老板,依旧要跟客人客气。你知道吗,今天这样的事情,我以前也遇到过,我给人打工的时候,有的客人喝的醉醺醺的,结账的时候就把钱扔在地上,让我捡起来,我不捡吗?那这一晚客人消费的金额都得我来补。我承认,今天这情况,换做是我,我也受不了,但是也只有在自己落魄的时候才能看到谁是真正的朋友,是不是?”
“不好意思,三哥,给你添麻烦了。”
三哥拍拍江寒的肩膀,“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好好干。三哥看得出来,你和他们不一样。”三哥抬头望了望夜空,又说道,“江寒,人要学会低头,低头并不是说你就被人踩在脚下了,低头是为了有一天能真正的抬起头。”
“谢谢三哥。”
清晨下班回到家里,江寒躺在沙发上,打开手机,看到相册里那个女孩子的照片,他才笑了笑,这是自从父亲出事以来,他第一次笑。手在照片上划过,他呢喃着,“你在哪里呢?这些年过得好不好?谈恋爱了没有?”
等屏幕黑了,江寒才放下手机,闭上眼睛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