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有个小人一步步的挪回来，僧尼闭着眼念经，嬷嬷又看不清楚，微眯着眼睛问僧尼：“你看那是不是梨笙？”
梨笙进了门，低声叫了声：“嬷嬷，小师父。”
嬷嬷脚打着晃儿的奔过来，大手撑着梨笙，心疼的问：“碰见了谁？又挨打了是不是？”
声音颤起来，嬷嬷越发难过的说：“不是教过你，要躲着那些人吗？”
梨笙只有脸上红着一块，她笑着说：“嬷嬷别急，我没事的，只是被打了耳光而已……”
嬷嬷早听惯了梨笙云淡风轻的语气，一万个不信，顾不得再训话，忙扶着她往屋里去。
非要制着梨笙脱下衣服，嬷嬷看着她身上没什么新伤，也算是放下了心。可看到了她的脸，还是哽咽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作孽啊……”
梨笙拉着嬷嬷，兴奋的说：“嬷嬷，我今日还手了，用簪子要挟了灵茜，还逼着启寿下跪了！。”
嬷嬷一边沾着药膏往她脸颊上涂，一边惊讶道：“什么！你还手了！这可怎么好，皇后娘娘和贤妃……”
“我不怕！”梨笙的眼睛，星光一样的亮：“只要等到年后我的生辰一过，我及笈了，一切就都好了！”
梨笙心底这样单纯的认为着，等到她有了封号，等到她跟灵漪灵茜一样是灵字辈的公主……一切就都好了……
嬷嬷摸着她的头发，心底万般愁苦，在宫中四十年让她早已清楚，笙儿想要改变这样的处境，又岂是有了封号那么的简单，没有靠山，就像寒风中的枯草，随时都会被吹散。
嬷嬷叹了口气，轻轻扒开梨笙的嘴，果然看见口腔内的斑斑血迹，泪瞬间涌出来，她哭着道：“咬破了嘴唇都没知觉吗？这么多血可怎么得了！”
梨笙只能笑，咧开嘴就是一片血红，僧尼看着不忍，递过来杯水，转着佛珠说：“阿弥陀佛，公主快漱漱口。”
烟气一样的小人漱了漱口，裹上衣服就赖在嬷嬷怀里，软声道：
“嬷嬷给笙儿梳梳头发吧。”
嬷嬷擦干泪，昏花的眼睛去看梨笙的头发，乌黑亮丽，绸缎一样。
她是公主啊！旁的比不过，这头发却是最好的。
拆了发髻，嬷嬷执了把姚木梳，细细的梳顺梨笙的头发。
及腰的发丝铺在肩背上，嬷嬷一边梳一边念叨：“笙儿，你恨吗？怨不怨世道不公？”
梨笙侧头看着窗棱子上新糊的窗户纸，道：“嬷嬷，我今天第一次还手。”
乌黑的眼仁满是畅快，青白的小脸隐隐透着喜悦：“狠狠打了筱春一巴掌，她气的脸都绿了！还有启寿，他往日从来没有跪过我。”
“嬷嬷问我怨不怨？往日里怨，今日却不怨了。九姐十姐她们眼下过的好，是因为有皇后跟贤妃娘娘宠着。我虽受了欺负，可我比她们小好几岁，往后的光景那样长，世间好物不长久，谁胜谁负哪能说得准呢！”
她微微歪头，曲起膝盖抱着，喃喃道：“挨了多少巴掌我都记着的，不存害人之心，可总要讨回来！”
僧尼攒了个手势，闭眼道：“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小公主命里富贵滔天，有贵人庇佑，不是其他公主皇子能比拟的。”
梨笙笑起来，亮着眼睛道：“小师父是叮嘱梨笙不要做恶事吗？”
嬷嬷只听到“贵人”二字，叹道：“你若是有半个贵人依傍，旁人也不会这般欺辱你。”
她眉眼扫到外面渐暗的天色。落尘苑离九英殿很远，却离武崇门很近。
心思不知为何就转了弯。去年这个时候，南瑾的晖军开伐出征，大将军言冽驾马走的就是这个门。
军令状立的一年的，嬷嬷算了算日子道：“南瑾的功臣怕是要回来了。”
梨笙微仰起头，道：“嬷嬷说的是言将军？”
嬷嬷面露喜色：“你认得他？”
“方才听三哥跟九姐说起的，嬷嬷，言将军是谁？”
嬷嬷打量着梨笙，又盘算着言冽的年纪，道：“他是南瑾的将门之后，十岁赐府建衙，十二岁出征西越，十七岁平定漠萧之乱，皇上赐了他九慕白玉，可免御前跪拜之礼。”
“笙儿，那是个头顶苍天的男人，是咱们南瑾的‘战神’，位同王公侯爵，连你父皇都要礼让三分！”
她意味深长的看了梨笙一眼，继而惋惜道：“只不过他岁数与你相差近二十岁，我多年不出落尘苑，也不知他是否娶妻生子，不晓得他能否成为你的‘贵人’。”
僧尼有些莞尔，说道：“嬷嬷说笑了，小公主还未及笄，哪里来的婚配！”
嬷嬷有些赧然：“说的也是，当真是我糊涂了，”
梨笙听的糊涂，也未曾仔细揣摩，只是低声念叨着：“言冽……”
她有些恍神，心底描绘着言冽的样子。这个名字不经意间冲进她耳朵里，很神奇的，让梨笙感到安心。她歪着头想象着，嬷嬷抱来被子盖在她身上，道一句：“明日便是守岁了，今日你只管在床上乖乖养着，到时候大殿里朝贺，容色才能好看些。”
…………
南瑾朝的除夕比年初一要热闹许多，清晨伊始，皇宫里便一派奢华喜庆，东西十二宫早早将喜毡铺出来，一应器具全部换上新样儿的。以皇后的凤阳宫为首，贤妃的锦云宫，瑜妃的揽月殿为傍，远远望过去，携着群宫巍峨成一片红火。
九英殿上要进行朝贺，文武百官早已冠带好朝服，按照官阶立在龙纹堆砌的阶梯两旁，迎着寒风与肃立的金銮殿口寂静等待着。
天色阴沉的厉害，步辇前后脚的从宫外府邸到武昭门，再续上御花园北的九宫凤辇，公主皇子们算是都接齐了，声势浩荡的往九英殿去。
太监鼓足了劲儿的通报，文武百官便垂着眼睛等，待到那些个脚步踱到眼前才恭恭敬敬的俯下身子去，道恭迎的福气话儿。
十公主灵茜利落的从凤辇上下来，玫红的狐皮斗篷抖出来，口气里不大愿意：“可叫这辇颠跶坏了！”
“十姐早膳吃了四个糯米团子外加一份红枣粥，脚离了地，不晕才怪！”十二公主灵慧一边从辇上跳下来，一边揶揄着说。她昨日刚刚过了十七岁生辰，今日又逢除夕日，精神焕发的厉害。
“你倒有脸面说我，成盘子的燕饺是谁吃的，仔细你新年的衣裳穿不上！”灵茜半分也不让，笑着簇到灵慧身前，伸手拨楞着她脖子上的红玉坠子，问：“这坠子是瑜妃娘娘手脖子上的那串吧？”
灵慧得意道：“玉是一块玉，但跟母妃那个可不是一个物件。”
正说着，九公主的随身宫女素婉打人群外头奔过来，踮脚瞅了瞅，碎步子挪到灵漪身前，福了福身子道：“公主，皇后娘娘让我来告您一声，言将军的晖军回朝了，眼下过了武崇门正朝这边走着呢！”
明镜动人的精致模样立刻惊讶了眸子，红晕打瓷白的皮肤上涌出来，灵漪攥着手，侧头看看肃王，轻声问：“可看到言冽人了？真的来了？”
素婉笑的灿烂，点头道：“真真瞅见了，将军瘦了些，但神色很好，公主快些往外站站去迎吧！”
那话音儿清脆喜庆，一说完，不光灵漪激动，肃王、庆王、十公主，十二公主并带其他百官全都精神抖擞的欢喜着，脚步急匆匆的列好，腾出了位置给灵漪公主。
紧赶着，不远处就传来声响，明晃晃的晖军旗子荡在冷风里，言冽的亲卫兵整齐的骑马绕过宫外红墙，气势磅礴的像是要将九英殿震上一震。
队伍停在宫外，三匹黑马威凛凛的穿过宫门，一众人看不清楚人脸，只能看见青铜铠甲衬着肃立的身形缓缓走过来。
灵漪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攥着素婉的衣襟道：“等了一年，总算是回来了！”
肃王侧目看着一众皇子，口气里多是妒意：“偏挑在这个时候进宫，是要我们一众王爷恭迎着他不成！”
庆王眼底慵懒，笑道：“咱们这位言冽大将军，不一贯都是这种作风吗？”
这两句话被灵慧听见了，她挪了半步路，低声道：“哥哥们仔细别叫九姐听了去，那可是她心尖尖上的人，半分说不得的。”
灵慧说罢往前面灵漪身上望过去，却见她一寸寸凉了脸，她目光再一闪，瞅着马上下来的三个人，为首的分明是言冽的贴身护卫宿风，她脑袋再往前伸，凤眸睁的铜铃大，惊讶道：“咦，言将军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