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幻想时空>逍遥叹>第二章落雁剑法(一)

雨点稀稀沥沥地落在屋外的道路上,留下一个个无色的圆点,沾上这凡间的埃尘,然后从人们的视线中匆匆褪色。不多留一丝痕迹,不多留一点声音。

钧莫的家就在这片雨乡中。从儿时记事以来,头顶上的那片天空似乎从未有过放晴。温暖的阳光是曾经的奢侈,这是一块被雨所眷恋着的土地,在日月面前没有一点抗拒的接受着它的洗礼。

渐渐的,就在这不断的连绵细雨中,在内心失措的抵制下,他终究还是要成长为一名少年:拥有如雨一般温润文雅的性格、雨乡人特有的柔和的外貌、细嫩的皮肤以及一双永远带着怜悯与温柔的眸子。

时间久了,冲淡了钧莫对阳光的渴望,他发现自己慢慢爱上了这无休止的雨季。看着窗外飘飘洒洒的雨滴,成了他平日里的一种消遣,而在雨中练剑,更是每日少不了的活动。

他喜欢鼻尖停留着泥土被雨水冲刷后留下的清香,他喜欢衣服沾上雨水后传给肌肤的阵阵凉意,他喜欢妹妹用双手接着雨水时开心的笑容。

而现在,这一切都将成为过去。他将要与这片雨乡道别,踏上未知的征程,期盼无期的再会。

他站在雨里,与它作……可能是最后的亲昵。

但在他心中,雨乡之外才是真正的世界。他不会因为一份依恋,将自己的人生埋葬在不为人知的地方。

他已经十九岁了,体内的血液开始燃烧起沉睡的斗志,他要用实力去挥霍青春,如诠释属于钧莫的年少轻狂。

所以,此刻这位雨乡少年的眼中,多了些以前从未有过的东西。

“二少爷。”

背已经有些陀了的老管家撑着一把油纸伞,一脸慈祥的来到钧莫身后,将手中的伞柄朝他靠去,隔绝了他,与雨。

“夫人找你,希望你快点过去。”

“知道了。”

钧莫应了一声,随着老管家缓慢,却很稳健的步伐,穿过“槿府”的前花园,在前厅站稳了身子。

收好伞,老管家朝着坐在上座上的一位老人和一名穿戴朴素的妇人微微鞠了一躬后,默默地退了下去。

屋子里突然很安静,静得耳边屋檐的滴水声格外清晰。钧莫站得笔直,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向长辈行礼,而是等待着自己的母亲与外公最后的嘱托。

槿雪看着桌子上摆放着的一只红木制作的长盒,心里不自觉的一阵叹息。槿寻自是知道自己女儿的心思:从她的丈夫,曾经大陆上最有名的铸剑师——歌,和她的大儿子不幸惨死在别人剑下以后,槿雪一个人费劲千辛将钧莫以及他的妹妹柯铭抚养长大。她将自己的青春给了歌,换来的却是十九年日夜在眼泪中思念,在思念中挣扎的日子。槿寻心疼的将她眼角几条清晰的皱眉看在眼里。岁月无情,这个女人在岁月面前已经为爱牺牲了自己的一切,他能原谅她所有的自私,那是上天对她的补偿。

槿寻想,钧莫也会原谅的。

钧莫是她这一生最完美的作品,又或是说钧莫是一件最完美的工具——槿雪用来为自己的丈夫和儿子报仇的工具。十九年了,现在,该是这件工具去寻觅猎物的时候。

槿寻小心翼翼的打开那只红木盒,盒子里静静的躺着一把剑。这是歌生前最后的作品,这也是他留给妻子为自己报仇的唯一机会。

剑谱第二,为克制不醉所造的“寻欢”。

寻欢被槿寻握在手中,他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唤了一声“钧莫”的名字。

寻欢拿到钧莫面前时,他第一次对一件兵器产生了亲切的感觉。那感觉,就好像重新得到了本就是属于自己的东西一般。似乎冥冥中早已注定,他就是寻欢的主人。

钧莫的目光定格在了寻欢上,他动作机械地接过这把剑,将已沉睡了十多年的它从剑鞘中拔了出来,出神的看着。寻欢的剑身向外散发出一种轻柔的银光,顺着钧莫的手,渐渐笼罩了他的整个身子。槿寻惊讶的与槿雪对视了一眼,他甚至亲眼目睹过画冽出鞘,也未出现如此神奇的景象。

“当真是天下第二啊!这把剑从铸造至今也不过才区区十几年,竟也有画冽沉淀了几百年的剑气。”

槿寻喃喃道,自顾自的作出了一番解释。

他似乎忘记了,剑气,永远都是用来杀人或保护剑的主人不被人杀的。

“外公,它是把什么剑?”

当银光退散后,钧莫收起了寻欢,问道。

“这把剑,是你的父亲铸造的。当年他在铸造完这把剑后,列了一份剑谱,画冽排在第一,不醉排在第三。”槿雪站起身,走到了钧莫面前。

“不醉?就是杀死父亲的那把剑?它既然排在第三,那谁第二?”

“就是它!寻欢。”

槿雪细长的双眉下,是一对充满着仇恨的眼睛。她狠狠的咬重了“寻欢”二字。那是她活下去的希望与动力。

她仿佛能看到,钧莫将寻欢刺进十九年前,夺走不醉的那个人的身体中。

眼前只剩下一片腥红,一片被人生所有丑恶所浸透的腥红。

“这把剑,是世界上不醉的唯一克星。”槿雪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剑,不过只是一把凡铁而已,哪来相克的道理?”钧莫不解的皱了皱眉。槿寻回答他道:“这是你父亲所说,我们也不知道其中的秘密,但我相信你父亲这么说,一定有他的理由。”

“钧莫,拿着这把寻欢,走出雨乡,去为你的父亲报仇吧!我和你的外公,在这里等着你回来。”槿雪拍了拍钧莫的肩膀,他也是第一次在心里有一种沉重的感觉,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画面,丝毫不像是一位母亲在与自己的儿子作最后的诀别,反而像是一位被培养多年的杀人,被赋予自己唯一的任务。

钧莫知道,这就是他的命运,是他在这片雨乡的结局。他突然觉得有些可惜,但并不是为自己感到可惜,而是为手中的宝剑。他可惜像寻欢这样的一把名剑,竟是为了复仇而生,为了复仇而存在。

他却无法从刚刚的银光中感受到仇恨,与之恰恰相反,银光给了他从未有过的疼爱与轻抚。他想,也许自己的父亲铸造它,并不是为了让自己的儿子拿着它去找别人寻仇吧!

钧莫没有说什么,转身退了下去。他忽然对自己的母亲与外公感到深深的厌恶。他想逃开这里,逃得越远越好。

天下,总有一天,天下会记住“钧莫”这个名字,将他与寻欢写在一起。

但绝不是,以一名复仇者的身份。

“哥哥,你说我们还会回来吗?”

柯铭牵着钧莫的手,相倚在一辆马车前,他们视线的焦点处,是陪伴了他们整个童年的那所古宅。风雨在古宅的四壁上留下了太多岁月的痕迹,它一点一点侵蚀着这座房子曾经的光辉,却侵蚀不了埋藏在人们心中的仇与恨。

钧莫紧紧地握住了妹妹的手,似乎生怕失去了她一样。这个比他小了三岁的女孩,也许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还能给他亲情的人了吧。

这个世上总有太多的事情给了我们牵绊,总有太多的牵绊让我们难以左右,总有太多的左右注定了我们的命运。

钧莫仿佛从天边最后一缕绚烂的晚霞中,看到了他和柯铭的结局。

或好或坏,或喜或悲,都不过为你,为爱。

“柯铭,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出来?”

“因为我不想留在那里啊!妈妈根本顾不上管我,她有小弟弟要照顾呢!”柯铭撅着嘴,低头用另一只玩弄着自己柔顺乌黑的长发,回答不禁意间就脱口而出了。

马上意识到了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柯铭眨巴着一双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向自己的哥哥。

“小弟弟?什么小弟弟?”

“这个,本来妈妈一直不许我告诉你的!其实我们还有个弟弟呢!妈妈把自己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他身上,才懒得管我们。甚至都不让你知道。”

柯铭有时候也蛮佩服自己母亲的,像这种事情竟然能瞒住这么久。

稍稍瞥了钧莫一眼。

或许,是因为这个木头天天只知道练剑的缘故吧!

钧莫突然有种释然的感觉。不是意想中的失落、沮丧、或是嫉妒,而是一种深深的释然。因为那位小弟弟的存在,他已经彻底明白了自己的作用,连心中最后一点留恋也被击碎了。

当一个人心中再无留恋时,也不会产生失落、沮丧、或是嫉妒了。

钧莫觉得,人生的一切,比戏剧,还要戏剧。

而每个人,都只有属于自己的唯一角色。

“我们,也许不会再回来了。”溺爱地摸了模柯铭的头,钧莫看着地面上的雨渍,自嘲地笑了两声。

他终于明白,学习一万条做人的道理,不如真正去做一回人。

因为一百个人,有一百种做人的方式。

“哥哥,你要去找那个拿着’不醉’的人报仇吗?”柯铭拽着钧莫的衣角,好奇地打量着他手中的寻欢。

“为什么要去找他?”钧莫反问。

“因为他害死了爸爸呀!”

“冤冤相报何时了?人的一生,不过区区几十年光阴。有何苦拿它浸泡在仇恨之中?倒不如做些自己喜欢的事,过自己想要过的生活。”

“那哥哥你准备去哪里呀?”

握紧寻欢,钧莫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心。

“作为一名剑客,最高的目标当然是要在剑封会上,拿到天下第一的称号!”

“用它?”柯铭指了指寻欢。

“一定用它。这把剑,给我一种至亲之人的感觉。从今天起,我不会让它离开我的。“钧莫的双眼中,满是自信。柯铭朝他树了树大拇指,夸赞道:“我哥哥想要做的事,肯定能做到!”

“上车吧!”

钧莫只是笑了笑,扶着柯铭坐进马车里,吩咐马夫可以出发了。

掀开帘子,从脚下不断掠过的大地上,甚至不给他们的远行留下一丝轨迹。

倘若这块地还有值得我思念的东西,那就是这雨吧!

摇晃着行驶在月色之下的马车里,钧莫抱着熟睡过去的柯铭,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