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家的那点事并不隐秘, 只要留心便能知晓。当初薛宝钗随父学儒家经典时也曾对孔家推崇不已,还是父亲特意私下寻了不少有关孔家的书,她才得以知晓这些密辛。

  宝钗见众姐妹感兴趣,便挑着一些自己知晓的一一讲明, 再配合着乾报上孔家的罪证, 众人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们从没有想过,身为孔圣人的后代, 没有圣人的智慧慈爱也就罢了, 竟还能做出这样的事。

  史湘云素来心直口快, 直言道:“我看国子监都快空了,上至夫子下至学生全都到皇宫门口坐着。都说读书明理, 那些所谓的读书人还不如我们呢。”

  宝钗笑道:“这倒也不全是为了孔家,”她犹豫一下,“如今朝堂官员大多以儒生自居,朝廷也喜欢以儒家治国, 儒生自然就显得金贵了。只是看如今朝堂, 最受重用的柳侍郎行伍出身,次一等的小谢大人詹事府出身, 倒是正经科举出身的大人们被压在下头。”

  她们都是聪慧之人, 薛宝钗这般说她们也就明白了。即便是小小的内宅都会起冲突,更别提那么大一个朝堂了。陛下并不怎么重视儒家, 可那些科举出身的官员要维护儒家的地位,这会儿出了孔家的事, 自然要想方设法维护孔家。

  有官员牵头, 再挑拨一二, 涉世未深的读书人自然也就被带着跑了。

  倒是探春道:“纵然如此, 孔家的腌臜事都已经传得满天下都是了, 他们也能捧得下去,也够让人长见识了。”

  她们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又换了话题,转而说起旁的事。

  而被她们提起的国子监的学生们并无一点愧疚,反而在某些人的挑拨下越发慷慨激昂。他们聚在皇宫门前静坐,凡是往来的朝臣皇亲都能看见他们,他们却一点也不尴尬。

  至于被朝廷处罚...法不责众,在皇宫门口静坐的可不光他们国子监,临近的学子都跑过来了。皇帝就算要罚,难不成还能把这么多人都下狱?

  赵钰却并不在意宫门外静坐的学子,都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大牢装不下多人就不装。等孔家的事再发酵发酵后就杀鸡儆猴,若他们还不肯离开就通通剥夺功名。

  反正两次会试选上来将近六百多人,现下停两次会试也不打紧。

  刘康每日接收各地均有学子在府衙门前静坐的消息,急的嘴上都生了两个燎泡,偏生赵钰不慌不忙。

  又过了两天,柳安等已率军将衍圣公府围了,将孔家主支的人一并押解。但不少书生以肉身为盾,非要阻拦大军回京。

  柳安也不是好招惹的,他不敢直接杀了这群拦路的儒生,便命随行的医师制了蒙汗药,于夜晚时直接将这一群人药倒。随后便带着人马连夜赶路,那些书生甚至都赶不及阻拦。

  而这个消息传到宫中后,赵钰终于下旨,命官府的衙役将京城所有带头示威的书生压入大牢,痛打三十大板。而地方上则暂且将带头的书生收押,未经允许不得放出。与此同时下旨昭示天下,言明不论身份,必将严惩违法乱纪之人。

  曲阜百姓,他们受孔家奴役多年,早已心生怨怼,见孔家有这个下场再高兴不过。而天下百姓实际上只是看个热闹而已,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孔家再怎么落魄也比他们舒坦。

  在此情形下,赵钰先前安排的人开始暗暗煽动百姓情绪,尤其强调孔家所犯罪过至此,可书生们还是疯了一样要拥戴孔家。孔家人能做出谋财害命的事,如今不过要将其提审就遭到这番阻碍,焉知这些丧良心的书生日后会做出什么。

  不过一两日这番言论就发酵成型,不少百姓的确不识字,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是傻子。先前不过是没有人提醒,再加上孔孟都是读书人挂在嘴边的,这些百姓还沾沾自喜于读书人念恩。

  但这个问题一出来,家中有读书人的人家看着这几日为了孔家奔忙的读书人眼神都变了。能供养起读书人的都是家有余财,人也比旁人更聪明些,一下便想透了其中道理。

  家中给了压力,更有官府也开始出手整顿,两相作用下敢到皇宫门前或是官府门前静坐的就只剩寥寥几人。这些人出现在府衙门口时得到的也不再是崇敬,而是充满怀疑的目光。

  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新帝登基两年来做了什么百姓们都清楚,可孔家不过就靠着祖上的余荫得以至此,百姓们自然更信新帝。而且被派去抓捕孔家,被读书人称为“走狗”的柳安柳大人为人正直、有勇有谋可是出了名的,孰是孰非一看便知。

  尤其曾遭逢雪灾的太原、建州以及闹出大乱子的葭州等地,他们对新帝最是推崇不过。连带着一旦发现子孙敢往府衙门口溜达,亦或说什么诋毁新帝、柳侍郎的话,也要抡起棍子把不肖子孙打上一顿。

  读书人多,可受过朝廷恩惠的普通百姓更多。皇帝拨款修路、赈灾、培育高产作物等样样不含糊,对比起只会说空话的那些人可高出不少。

  读书人的父母也不见得都尊孔孟,他们平凡平淡的生活让他们更关注朝廷即将发下来的高产棉花种、能填饱肚子的番薯爪哇薯。当这些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读书人被父母管束起来后,他们纵然有通天的本事也使不出来。

  就这样,绕过两拨前来拦截的书生后,柳安率军一路顺利的到了京城。抓来的孔家人也都被带上手铐脚铐,被压在囚车里招摇入京。

  入京这日不少百姓都来围观将一整个县的人都变成佃户的孔家人是什么样子,有些触景生情恨极了的还带了烂菜叶子。有些家境贫寒的读书人被告知一亩地能出多少粮食,以及一个壮劳力每天要吃多少粮食后,也没办法再厚着脸皮说孔家的好话,垂头丧气的回房温书。

  他们很清楚孔家不会被连根拔起,就算孔家北宗的主支被处置了,不还有南宗的人吗?说到底孔圣人的血脉不会断绝,那他们争这些也没用。说句难听的,自家都快要吃糠咽菜了,哪里来的闲心管人家锦衣玉食的曲阜孔啊。

  赵钰面对孔家并没有客气,见柳安一路风尘仆仆便让他和风细雨般先行歇息,扭头对着孔家却骤然严肃起来。孔家罪证确凿,只是地位有些特殊,非要他们亲口认罪不可。

  这些日子劝阻赵钰不成的文官们各个如丧考妣,被他们寄予厚望的读书人也被老师或父母压着不敢再生事。现下见孔家人桎梏加身,心中愧疚的同时又有一丝微妙。

  孔家人一入京便被下入大牢,三司联合会审下,孔承青再硬气的嘴也在铁证下无可辩驳。倒是一些孔家人,一被审就连忙认罪,生怕自己晚一步就要被用刑。

  曲阜孔家是千年世家,他们即便被抓起来也不认为会被如何,现成的祸首衍圣公可在这儿呢。大不了换个衍圣公,他们这群人照样能在曲阜潇洒度日。

  生死关头,孔承青也算是体验一把众叛亲离,就连他昔日的爱妾也毫不犹豫的揭发当初他逼良为妾的事。一旁听审的众官员也算是长了不少见识,原先对孔家真心维护之意也渐渐消散。

  如薛兆林海这等本就站在皇帝那边的人,更是看不起孔家,深觉孔圣人会以他们为耻。林海和薛兆本就有拐弯的姻亲关系,两家的女儿又交好,因而他们的关系也不错。

  两人私下里也曾商议过此事陛下要如何收场,均将目光放在如今不显山不漏水的衢州孔身上。看陛下的意思是不打算再用曲阜孔了,那再换人也是合情合理,更别说衢州孔比曲阜孔更正宗些。

  反正天底下孔圣人的后代如此多,挑出一支有德行的应当不难,只是要再授衍圣公的爵位只怕难了。

  孔家的案子有赵钰亲自盯着,又提前将那些人敲打一番,因而并未有敢弄虚作假的。可到了判案的时候,文臣们又开始缠着赵钰不肯放松,定要从宽处置。

  赵钰烦不胜烦,一得空便和柳安一起往城郊的庄子上跑,不乐意留在皇宫被人堵着。因为事关孔家,三司的主官这些日子也是被人踏破门槛,可又不敢随意轻判,只能先照原样呈上文书以待赵钰批复。

  赵钰也知这并非三司长官能决断的,终于玩够了才带着柳安从庄子上回去。见判决祸首十余人砍头、抄没半数家产后也并未着急,而是先见了闻讯赶来的一众文官。

  王治仪赫然在最前头,一见着赵钰便开始诉说孔圣人种种功绩,硬是咬死了要从宽处置。

  赵钰已经躲了近半个月,这会儿却没有再躲,反而问道:“王卿家以为该如何从宽处置?”

  王治仪一干人以为赵钰终于松口,忙道:“当将十余人改为流放,且孔府的家产多数为祖上藏书,实在不应抄没,以免毁坏先人心血。”

  他们都想好了,到时候撺掇陛下将人流放至北方,那边虽然严寒,可如今有了棉花被也不算什么。有活命之恩在,说不得他们也会被记在孔家族谱上。

  赵钰似笑非笑道:“确实,孔府的藏书十分珍贵。只是读书贵在明理,孔府上下将书糟蹋的不成样子,难不成还要继续将书留下?”

  他之前倒是没有想过,毕竟藏书代表的意义与寻常不同,换做寻常读书人家宁愿献出所有家财也不愿把藏书卖了的。

  不过倒是可以借此逼他们松口,将孔家这些年搜刮的民脂民膏抄没也就算了。

  柳安眼睛闪了闪,在一旁恐吓道:“正是这个道理,依微臣看确实要将一应藏书抄没,届时运回京城也可供众博士、学士抄写,将之流传后世。”

  他见那些文臣目瞪口呆的模样,接着道:“诸位大人说得也有理,宣圣确实功不可没。如今其后人犯法,也应酌情宽宥。不如将斩立决改为流放,按着北人迁南的说法,是该在...广东。”

  这话引得不少文臣面色大变,流放到广东和直接把他们杀了有什么区别?可明面上流放确实比砍头轻,他们也不敢直说流放到广东就是盼着孔姓人死。

  旁听的孔姓族人面色苍白,赵钰心里微微一笑,面上却淡淡道:“诸位以为如何?”

  孔承青面色灰败的出列,叩首道:“臣认罪,只是藏书乃先祖心血,实在不敢献上。罪臣愿献上除藏书外的所有家财,前往广东。”

  赵钰和柳安对视一眼,肃声道:“着:孔氏后人孔承青,孔氏圣嗣也。然仕为鱼肉里,陵侮一县,强取地,堕先祖圣名。削去正一品衍圣公爵位,贬为庶民,即刻抄没半数家财,族内十余人徙于广东。”

  一旁的执笔郎中连忙提笔写下圣旨,待墨迹稍干后毕恭毕敬的送至赵钰身前。赵钰盖下私印和玉玺,随即便递给内阁学士命其即刻发出。

  圣旨已下,众人只能安慰自己好歹到广东也是条活路。而且有数量庞大的藏书在,曲阜孔家重新振兴并非难事。

  至于孔承青一脉,恐怕是再无翻身之日了。虽说买卖土地是上面几代便开始的,也是孔家人一致默认的,可谁让传到孔承青这里事发了呢。

  就在孔家旁系欣喜于自己有机会继承衍圣公的爵位时,宫中却忽然传召衢州孔家入京觐见。这意味着什么他们再清楚不过,可偏偏在外人眼里南孔北孔都是孔,这下并没有外人过来求情。

  赵钰三两下处置了孔家后,他在民间的声望也更上一层。而失去爵位的曲阜孔家也失了倚仗,往常随意欺压的百姓此刻却能凌驾在他们头上,谁都知道这是一家子罪臣,专门鱼肉百姓的。

  幸而因为朝廷派去孔家抄录书籍的人都还住在孔家,不少百姓也不敢随意冲撞,以免冒犯了贵人。但在整个曲阜,孔家的名声已经臭不可闻,若不是因为先祖孔子的名声撑着,只怕还会有百姓一起打上孔家。

  介于历代衍圣公的名声,赵钰不打算再封一个衍圣公,以免他们经过数百年发展后又变成如今的曲阜孔。便只封了南宗孔家族长为奉祀官,让他们住在京城专管祭祀孔子。

  为此还特意嘉奖南宗孔家在衢州办学教导百姓开启民智,也算是稍稍挽回了孔家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