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留下的刑部尚书等心里没底, 也不知陛下到底做何打算。要是只处理这些拍花子倒也好办,现成的律法放在这儿,傻子都会判。可里面还牵扯到三位大臣,就连刑部的侍郎也被牵扯进去了。

  大理寺卿翻看着那些人贩子的口供, 叹道:“这事天下人恐怕都盯着, 我看陛下也有警示天下的意思,恐怕不能善了啊。”

  上次三司会审还是审的甄家, 那段时日也是战战兢兢。况且不久前陛下交代下来的义忠亲王一事他们没敢擅自做主就一直搁置, 现在又多了这个案子。

  刑部尚书道:“他们说是柳安亲自去搜, 只怕能搜出来不少东西,”

  众人对视一眼, 谁也不敢打包票说私下里同那三人没有联系。刑部尚书现在心里也窝火,本以为黄威是他手底下的人,看他老实才提拔他,谁知竟然是裴远的人。

  自己刑部的多少事都是交给侍郎去办, 刑部都快成别人的了他都不知道。若是再晚些, 他这个尚书都要被人架空了。

  他见众人不言语,自顾自道:“索性陛下将口供都留下来了, 又抓到现成的拍花子, 该怎么判就怎么判。至于那三位,也不是咱们能决定的。看陛下的意思是要拿到大朝会, 咱们呈上就是了。”

  *

  赵钰人虽回宫,但龙威卫在刚开始就掺和进去, 这会儿自然也光明正大的盯着他们办案。因着今日阁臣们不在, 哦, 也有被他抓起来的, 总之今天的折子只能他自己批。

  幸好大多是些请安折子, 不然今天他就别想睡觉了。

  他埋头批折子,直到日落才疲惫的抬起头,问道:“景明还未曾回来吗?”

  刘康看了眼西洋钟,答道:“陛下,酉时了。柳大人不曾回来,传消息说是裴远府上的东西有些多了,说陛下不必等他。陛下可要用晚膳?”

  赵钰摆摆手,有些蔫蔫道:“不必了,没胃口。”正准备先到小榻上歇息一二,却忽然想起什么,问道:“赵乘的事如何了?”

  “亲王府上倒是搜罗出证据来,只是...三司的大人们拖着不愿审理,还搁置着呢。”

  赵钰对此结果并不意外,毕竟义忠亲王虽然已经死了,又被自己贬为庶人。可到底还流着皇家的血,若自己什么时候忽然顾念起手足亲情,头一个处理的就是他们。

  他忽然也有些乏了,走到屏风后的小榻上盖上被子,迷迷糊糊道:“既然不愿审便不审了,证据确凿下也没什么好审的。命执笔郎中起草,昭告天下吧。”

  刘康还欲再劝,但看赵钰心意已决便也作罢。他是看着赵钰长大的,也知道他是个极有主意的人,既然陛下认为没妨碍那昭告天下也可。

  毕竟犯错的又不是陛下,宣扬出去旁人也只会说陛下大义灭亲。纵然有起子迂腐小人要以此攻讦陛下无手足之情,怕也会被天下读书人群起而攻之。

  柳安那边的进展也算顺利,只是没想到一个裴府就藏了那样多腌臜事,可见老话说的果然对。那裴远也算仪表不凡,儒雅谦逊,谁知背地里罗织人手贩卖人口的事已然有十几年之久了呢。

  他身边随侍的人道:“大人,天色已晚,该回宫了。”

  柳安点头应下,笑道:“回去说给弟兄们,大家都辛苦了,铲除这样的毒瘤也是大功一件,陛下是要赏的。待会儿把人送回去后去买些好酒好菜送进去,只当我请人吃酒。”

  “是。大人的体恤小的们都明白,明白。”

  他说完便命人压着整一车的东西回宫,心里却也提不起兴致。他原以为自己做的够好了,但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地下位高权重的人就能这样肆意欺压百姓。不光是自己心里不好受,本就孤儿出身的龙威卫们只怕也不好受。

  那些躺在地上,曾经遭受百般折磨的孩子,如果顺利长大想必都能成家立业,也都能有自己的孩子。

  刘康见柳安总算回来,连忙迎上去道:“陛下已经休息了,可要进去陪着?”

  柳安闻言看了看已经熄了一半烛火的宣政殿,笑道:“我梳洗一番就去。眼看天色也晚了,陛下这儿有我就好,伴伴自去歇着吧。”

  赵钰并未睡着,躺在这儿也仅仅是闭目养神而已。他听见柳安的声音便坐起来,果然不过一刻他就过来了。

  “陛下怎么没睡?”柳安说着拢了拢赵钰身上的被子,这样冷的天气若是陛下再病了就不好了。

  赵钰摸到柳安的手寒冰一样冷,瞪了他一眼道:“怎么不坐车回来,这样的天还骑马,回头手不冻坏了。”

  说着将人拉进被窝暖着,柳安笑着将鞋子脱下,缩进他怀里道:“赶着回来见你,坐车太慢了。那些东西都放在外头,明日醒了再看吧。”

  赵钰道:“是该这样,倒是你是不是还未用晚膳?”

  柳安一夜未睡早就疲惫的很,已然睡得香甜。赵钰见了也不好吵醒,便伸手拉开帐子,喜春连忙过来。

  他吩咐道:“去熬些粥来,放在炉子上温着。”

  “是。”

  此番柳安回来,赵钰心里装着事就更是睡不着了。他干脆打开系统戳了戳不知该干什么的术士,有些烦闷的问道:“你们那个世界的百姓活得怎么样?”

  术士知晓对面的是皇帝,隐约猜到他是想问什么。便道:“我们这儿没有皇帝,大家吃饱穿暖活得还挺自在的。”

  “那有人贩子吗?怎么处理的?”

  术士来了兴致,想了想有些委婉道:“只要有人不把人当人,那就会有人贩子。在他们眼里那就是货物而已,跟猫狗没什么区别。”

  至于他们国家怎么处理人贩子就是另一回事了,即便说了对面的皇帝也不会理解的。

  赵钰听了也觉有理,将系统关了仰面躺在床上,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虽说宣政殿的小榻不如寝宫舒坦,但将就一晚上也没什么。

  第二日一早,执笔郎中便将圣旨发出去。这下无论京城还是地方可都炸开了锅,众人一是没想到堂堂王爷也能被惩罚,二则敬佩赵钰自揭其短的魄力。

  传播范围之广,就连谢宁躺在病床上也听说了。他叹息一声道:“为我准备病退的折子的,眼看就要不行了,也省些功夫给人猜忌。我念一句,你写一句。”

  “诶。”

  他一直放心不下,总觉得乾朝没了他这个定海神针不行。现在再看竟是自己错了,陛下终究是皇帝,只要有一颗爱民如子的心,又能做到赏罚分明,天下哪有不安定的呢。

  就是自己一去,内阁就只剩王治仪一人,也不知能不能忙得过来。

  赵钰批到谢宁的折子,心绪复杂的准了。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谢宁的身体状况,若是安心静养恐怕还能多活几日。只是谢宁操心惯了,现在都还在为自己举荐可继任的人选,着实是一片忠心。

  但这几人都不是他中意的,内阁初设时并无品级,如今也发展到位同宰相。也是时候压一压内阁的势头,免得真养出一群丞相来。

  柳安从外头进来,赵钰便顺势放下手里的折子,抬头问道:“怎么了”

  柳安也不知该怎么说,有些无奈道:“今年二月就是会试,不少举人都进京来。京中凡是客栈、房屋都比先前翻三四倍,有些初来的京城的举人闹起来了。五城兵马司的人去劝和,双方倒是吵得更厉害了。”

  赵钰蹙眉道:“若是涨一倍倒还使得,涨这么多也太贪了,就没有人管不成?”

  毕竟正常情况下三年也就这么一回,略涨些价也算是赶上时候了。但涨这么多,举人们家中便是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能考上举人的也不傻,自然不依。

  他问道:“前些年也是如此吗?”

  “历来如此,从前朝都是这样。只是当时官府对这样的事睁只眼闭只眼,久而久之就没人管了。咱们也不好贸贸然去管,免得得罪了两方人。只是这样也不是个办法,我想着不如干脆由朝廷出资建造宅子供举人居住。”

  赵钰道:“这也不妥,有些百姓靠这个过活,都归到朝廷麻烦就更多了。你又不是不晓得下面人,便是说明了免费,也要想法子敲出二两油来。”

  柳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笑道:“那不妨这样,命有司定下客栈收取住宿费的范围,最高不得超出一倍,也算是两相便宜了。毕竟举人们千里迢迢过来,定然也不愿生是非。”

  赵钰笑道:“就依你的主意。喜春,这件事你即刻去办,至于吵嚷起来的那两家,劝和不了就隔开。会试也就不到两个月的功夫,还是温书要紧。”

  说着看向柳安,将谢宁的折子放到他身前道:“你瞧瞧,他要病退,临时举荐了这几人给我。我不大喜欢,想着要不要直接提拔几个新人。”

  柳安也是深知直接批改折子的辛劳,所以内阁里必然不能缺人。但新人...他面带疑惑问道:“什么样的新人?”

  赵钰笑道:“就依着初立内阁的法子,从翰林院选几个学士过来。都是进士出身,若是连这点决断都没有也考不上。也可让王常鸣带带他们,用不了多久就练出来了。”

  要知道,考秀才还有死记硬背的可能,但考举人考进士就万万不行。能考上进士的至少为官一方不成问题,处理奏折略一熟悉也就能上手了。

  柳安明白他的意思,轻声道:“那陛下的意思是不给一品的散阶或虚职?”

  散阶也就是虚衔,只有品级而无实权。内阁大学士实际上不过五品官职而已,但因为入阁的常为历练老成的官员,便在入阁时去其实职,加以散阶或虚职抬高地位。

  以王常鸣为例,正二品的户部尚书若要入阁,便撤其尚书之职,升为太傅太师太保亦或一品的荣禄大夫等。这样一来既可抬高其地位,又可防止其权力过大威胁皇权。

  赵钰道:“正是如此。内阁飘的太高,是要压一压。内阁刚设立时还在六部之下,但趁着其票拟、辅政之权地位高涨,竟大似昔日的丞相之尊。要长此以往势必不行,王常鸣入阁时给个虚衔算了,其他人一律以五品入阁。”

  说罢,两人便对着翰林院的名册寻摸,果然找到几个素日不错的。赵钰用朱笔将其圈起来,等谢宁正式出阁时就发下明旨。

  至于谢宁...赵钰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角,对柳安道:“谢骁是要处理的,但谢宁到底劳苦功高,我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他也有干脆将谢宁挪进太庙的想法,但谢宁之功藏在暗处,贵在稳固四方,而非朝堂吏治。这样行事难免不能服众,也让百官说嘴。

  柳安道:“凡人孕育子孙不过图个香火,命谢首辅配享太庙也就是了。至于功绩,用书信写了藏在牌位之后,对外言说救驾有功即可。”

  赵钰笑道:“正合我意,那就这样吧。至于谢骁,等谢宁过身后再说,总不能在这会儿戳谢宁的伤疤。”

  忽然,喜春传话道:“陛下,张院使求见。”

  “宣。”

  他是知晓二人关系的,因此柳安也未曾避开。张院正一进来就瞧见两人,行礼道:“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赵钰忙让喜春扶起,笑道:“看座。你这会儿拜朕,朕却还要谢你呢。你从建州回来也是舟车劳顿,可歇好了?”

  张院正捋了下白花花的胡子,笑道:“陛下给了这么些天,自然是恢复好了。只是臣有一事不明,不知陛下可愿解惑啊。”

  赵钰和柳安对视一眼,柳安笑道:“您说就是。”

  “我不过刚回来,院里的副使就一个劲儿拜访。有说陛下是要从民间召太医,也有说是要增加学徒,甚至还有...”他饶有深意的笑了下,“甚至有说陛下是要增设太医院中的医女,众说纷纭。老臣实在顶不住压力,这才前来求见。”

  赵钰挑眉一笑,打量着张太医道:“你不是都猜着了,还来问朕做什么?”

  张太医是最早跟着他的人,对他也最为熟悉,自然知道他最大的心结就是明明可以驰骋沙场的母亲偏偏被召入深宫。每日郁郁寡欢,后来更是被甄贵妃毒杀。

  基于此,再加上赵钰才让人收集与妇人症候有关的医书,便知最可能住进去的是医女。

  张太医笑道:“老臣不敢揣测帝意,陛下可莫要错怪老臣。但陛下若有意向,也当告知老臣一声,也好尽心竭力啊。”

  柳安取出一封陈情信,笑道:“别的我不敢说,这个徒弟你定然喜欢。”

  张太医接过此信,看过后沉默片刻才道:“若此女果真有如此心胸,将来必然青史留名,可要盖过我了。”

  赵钰也不想张太医心不甘情不愿的收下弟子,毕竟这样对王姑娘也不好。人家需要的是真心真意教导她的老师,若自己好心办坏事,反而糟蹋人家的志向。

  他道:“不说未来如何发展,你只说收不收就好。有这样志向的好姑娘,你收为弟子悉心教导,日后也能如你这般活人无数。就算她青史留名,你也是她师父。”

  柳安也笑道:“更难得的是她出身贵族,却也能体贴女子不易,有一颗医者的仁心。你若放过她,我可是不依的。”

  张太医思忖片刻,有些无奈的笑道:“你们都这样说了,我还能不收?只是有一点,这王嘉乃是王常鸣的女儿,他怕是不会允许女儿学医的。就连我这个院使都才是正五品,他如何看得上?”

  说完也不言语,摇头晃脑的品茶。赵钰无语一瞬,也知晓太医院确实官位较低,日常又很是辛劳,便笑道:“这好说,改日大朝会上你提出来改了就是。医者极为重要,也要有条出路才是啊,嗯?”

  此言一出张太医便顺着说道:“那老臣就多谢陛下体恤,臣感激不尽。只是收徒一事到底干系甚大,老臣还要亲自探探那姑娘的底子才是。”

  “那是,既然您愿意了,那我这就请人下帖子?”

  柳安说着也站起身,亲亲热热的拉着张太医往外走,命身旁随侍的小厮去让贾元春给王嘉下帖子。

  张太医躲避不及,连声道:“小柳大人可饶了我吧,我这老胳膊老腿的......”

  声音渐渐远去,因着又办成一件事赵钰的心情也好上一些。至于要提太医院的官位一事也是他早就打算的,不过对外未曾明说而已。

  要说他对王嘉的期待极大倒也不尽然,毕竟寻常人学医也要几十年,等王嘉学出成果来还不知哪年哪月了。不过他派去不少女子同王嘉一起学,总有个能出头的。

  倒是...赵钰放下手里的笔,马上又是会试,这次的主考官恐怕又要被抢破头。上次会试的几人都被自己定好去处,现下看他们在翰林院的表现也不错,不如选一个提拔上来,也好让他们知道出人头地的机会就近在眼前。

  王清这个状元还没从葭州回来,苏泽待王清回来就调到葭州去。两人原先看着感情颇深,苏泽身后也有家族,正好趁着葭州尚无望族的时候下手整治。

  况且绘制鱼鳞图册的第一站也被自己放在葭州,等苏泽站稳脚跟就能将陆颐派去。

  这样一合计,等王清回来他的功劳也够入内阁旁观学习,周直这个榜眼和王清同一届,也能帮衬一二。

  作者有话说:

  晚安玛卡巴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