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说完正事, 也有心情真正去赏梅。他们说说笑笑的走在提前扫出的小道上,不巧忽然听到前面的说话声。

  原也不打紧,只是话语中的内容让他们下意识闭口不言,看向赵钰。

  “王小姐, 我爹可是首辅, 又是你爹的徒弟,咱们俩可不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嘛, 你躲什么?”

  轻浮的男声从不远处传来, 随之而来的是踩雪的声音。那被堵住的王小姐顾忌着名节不敢高声说话, 只能压低声音道:“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并非你我可决定, 还请谢公子自重。”

  又是谢又是王,赵钰和柳安对视一眼,这男子恐怕就是久闻大名的谢宁独子了。这些日子朝中修年假,恐怕他也是太闲了才又出来惹事。

  正待说话, 貌似因着男子手脚不干净, 那女子又道:“这儿是长公主殿下的赏梅园,请谢公子自重。我母亲正在前面亭子等我, 先告辞了。”

  “嘿, 这有什么。咱们你情我愿,别说一个公主了, 就是皇帝本人来了也说不出什么。咱们成就好事,你父亲哪有不同意的。”

  男子轻浮油腻的声音传出, 不光是对面心惊胆战的王小姐感到恶心, 就连这边站着的一群人都面色发黑。一句话踩了皇家公主不够, 还要踩一脚皇帝, 这是想干嘛?

  长公主的面色在听到不远处男子强逼女子时已经很是不好, 这会儿又听那谢乘轻视自己,当即便要发怒。谢乘也就仗着他父亲是首辅,可那也不过是个臣子,竟敢看不起自己。

  她见赵钰神色同样不好,便示意自己儿子去处理。

  他接到母亲的示意,便特地放重了脚步声往那边走去。果不其然,听到外人的脚步声,那边的争执声也消失不见。

  待他装作不经意间看到那边拉扯的两人时,面无异色的问道:“两位怎么在这儿干站着。谢公子,方才我还见你叔父到处找你,你也去问问可是有要紧事?”

  王小姐知道他是在解围,不待男子说话便笑道:“那边方才正联诗呢,我喝了一杯酒到这儿散一散就碰上谢公子。这会儿怕母亲正在寻我,便先去了。”

  说着一俯身便离开,稍远些便快步离开。

  那男子见王小姐远去,冷笑着打量这位公主府的爷道:“我叔父今儿可没来,恐怕马公子是记错了吧。想英雄救美也不是这样的,你一个小官儿想什么好处呢?”

  王小姐的父亲可是户部尚书,他又是首辅之子,两人才算门当户对。这一个落魄公主府出来的人,哪儿能比得过他。

  马青看着浑然不知大祸临头还在嚣张的谢骁,面色淡淡道:“是与不是,自有公道,并非你我口述。”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不曾再管那边气急了的人。他这边可是站着陛下,方才的事任由这谢骁长八张嘴也无法颠倒黑白。

  长公主看了眼回来的儿子,扭头看向赵钰道:“陛下,你看此事......”

  赵钰有些无奈道:“谢宁到底为国尽忠多年,他也时日无多,这会儿处置了谢骁,岂不是让他走的不安生。”

  谢骁此人仗着父亲多次为恶,本就该重罚。只是他当初刚想拿捏一二,谢宁就病了。他便是再不近人情,也不至于让谢宁临死前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要说满城的纨绔真没有几个像谢骁这般,虽说以前都一样做恶事,但自从他登基后那群小子就不敢再惹出祸端。

  毕竟上行下效,那群纨绔虽不至于一夜间成了为国为民的大忠臣,为了家族的未来也能克制自己一番。再说,在京中动不动强抢民女害人性命的事也没有几个纨绔敢干,鬼知道一个小百姓身后有没有哪家高门的关系。

  也就这谢宁,从头到尾的胆大包天。还连累的谢宁一把年纪时常给他收拾烂摊子。

  不过赵钰也并不同情,都说子不教父之过,谢骁能有今日也是谢宁纵的。便是父母娇惯、妻室溺爱,若他这个严父能做到位,也不至于有今日。若非念着谢宁多年的功劳,早命刑部审查此人了。

  众人先行离开,临走时那谢骁嘴里还不干不净的。

  柳安看着赵钰,凑到他身边道:“要不要警告一番?”

  赵钰目光略柔和一瞬,又见那边长公主仍是不高兴的模样,便道:“此事若传扬出去到底不好,谢骁也就罢了,王小姐云英未嫁可怎么好。就当是咱们日行一善,过些日子寻个别的由头惩罚便是。”

  长公主闻言也道:“女子在世上的艰难陛下也知道,臣替王小姐谢过陛下了。”

  *

  当晚,从赏梅园回去的王小姐就向母亲哭诉此事。

  王夫人反倒捂住她的嘴小声道:“小祖宗,快别嚷嚷了。这谢骁可是谢首辅的独子,如今谢首辅身患重病就等死了。这会儿他们家正是着急婚事的时候,你这边一说他们就更有理由让你嫁去谢家了。”

  王小姐抿抿唇,不服道:“难不成就这么算了?若是父亲知道...”

  “若你父亲知道,就更要把你嫁过去了。”王夫人冷笑一声,拉着女儿小声说话。

  “谁不知道谢宁一死,入阁的很可能就是你父亲,但凡事有万一。谢首辅的功劳上面那位记着呢,若将你嫁过去你爹就能得谢首辅的支持,你看你爹愿不愿意。”

  王夫人点了点女儿的脑袋,冷哼道:“你姐姐妹妹那么多,你爹可不缺女儿。咱们还得把这事藏紧了,我赶紧给你找一门亲事才行。”

  王小姐带着些许不甘,靠近母亲的耳边道:“朝中不也有贾元春陆颐?我自认才干不亚于二人,不如也讨个差事,也好过在父亲手下讨生活。母亲,你看...”

  她一个在室女,吃父亲的穿父亲的,只要父亲想她就必须任由摆布。可勋贵出身的贾元春都能受重用,凭什么她不行?若她也有俸禄官职,哪怕是个芝麻官也能挺起腰板。

  今日谢骁敢当面羞辱她,不就是因为她一个未出嫁的女孩儿只能死死瞒着此事?若她也入朝为官,谁还敢当着自己的面说三道四。

  王夫人没有亲生子,就得了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更愿意为女儿的未来筹谋。她这样掌家多年的夫人早就不似闺阁女孩儿般单纯,对男人们这一套也看的透透的。

  她思索片刻,悄声道:“暂且别声张,娘这边先给你寻摸夫婿,暗地里打听那个女学。听风声是要长公主出任山长,说夫子们的待遇官职一同国子监那边。你诗经学得最好,这几日在家好生温习,过了年带你去长公主那边。”

  王小姐当即喜笑颜开,连声道谢。王夫人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也是又怜又爱,把她抱进怀里好生安慰。

  *

  赵钰还不知道已经有人对女学夫子的位置动心了,他还正在翻看陆颐呈上来的建州各年土地情况汇总。甚至详细到前朝地理图册的记载。

  柳安看着图纸上详细的山川河流,惊叹道:“世上竟有如此贤才,幸而能被发掘,否则定是人生一大憾事。”

  赵钰一叹道:“这已经可以直接拿出去做鱼鳞图册了。若我再早登基几年,说不定还能更早发现她。”

  鱼鳞图册在前朝灭亡时被叛军一把火烧了精光,而开国皇帝登基时正是四面受敌,哪里顾得上土地等事。等天下太平后,那些勋贵、权贵都已经成了气候,次次阻挠重绘鱼鳞图册,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如今他也不盼着绘制天下鱼鳞图册,只想着慢慢处理,没想到陆颐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竟是只凭着从前的往来文书、零星的图册就重绘葭州鱼鳞图。

  说是鱼鳞图也不准确,这也只是个雏形而已。若是将陆颐派出去...想来更精确的图册也不在话下。

  柳安听了赵钰的感叹一愣,劝道:“如今发现也不算晚,况且便是陛下登基早,陆检校也已经嫁人了,如何能崭露头角。如今这样正好,陆检校恢复了自由身,陛下也有能力保护陆检校,正是两相合宜。”

  他见赵钰垂头看着鱼鳞图册,已然猜到了他的打算。葭州是个再好不过的突破口,当地的望族、权贵都要被一网打尽,剩下的土地自然是收回官府后给百姓重新划分土地。

  柳安思索片刻,试探道:“不如命人送陆检校前去葭州,重绘鱼鳞图册?只是葭州路远,民风剽悍,纵然有人保护,却也怕陆检校一个女子应付不来。”

  他又将优劣都分析一番,看着赵钰等他定夺。

  赵钰起身,他也是举棋不定。半晌才看着桌上的鱼鳞图册问道:“若是要人护送,你看谁能去?”

  葭州距离京城并不算远,又有精兵保护,要防着的反而不是百姓。不光是葭州上下的保护伞,便是全天下的贪官污吏听说有人能重绘鱼鳞图册只怕都恨不得陆颐死无葬身之地。

  土地,就是粮食,就是财富。

  任谁手握权势,也不可能忍住收拢大量土地的诱惑。

  柳安将可堪信任的人选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蹙眉道:“兹事体大,能承担此重任的并无几人。倒是舅舅可以一试,可龙威卫事务繁杂,如何能抽出身呢?”

  “舅舅?”赵钰有些奇怪为何柳安为何忽然提起苏化彦,毕竟陆颐和苏化彦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他手下能用的武官也有不少,如何就要让事务繁忙的舅舅亲自保护陆颐。

  柳安一笑,调侃道:“陛下还不知道?舅舅前些日子去抓捕与葭州有关的人,去陆检校那里取卷宗,两人有些眉目。”

  舅舅这人的性子又冷又硬,他们都是清楚的。可这样的人每日下了衙就悄悄寻摸那些数书,悬梁苦读,看着煞是好笑。

  若有学不明白的,也借口要寻钦天监监正解决难题往陆家跑。因着男女授受不亲,他也不敢贸然与陆检校接触,可是愁坏他了。

  听说前儿还找了本前朝极为罕见的数书,特意送到陆家,说是送给钦天监的。

  赵钰却不知晓还有这番事,毕竟这也算是舅舅的私事,他不好让人刺探。也唯有舅甥二人坐下来说话时,才好提及一二。

  赵钰笑道:“舅舅如今年岁大了,如今有了意中人也是好事。否则他日日宿在军营,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看着也有些怜惜。不过你我作为小辈,这些事不便插手。但这到底是国家大事,不如分别去信二人说明情况。”

  若两人真有意,顶着压力派二人一同绘制图册也可。但若只是舅父单方面有意,他还是再想个法子派个妥帖人保护才好。至于绘制鱼鳞图册,毕竟陆颐一个女子从未出过远门,若她心中惧怕不愿离京,也只好另派人前去。

  柳安知晓他的意思,提笔给陆颐写下书信,最后落款也以柳安自身的名义。毕竟天下人都惧怕皇帝,若是赵钰亲自写信,恐怕人家就算不想去也不得不去。

  赵钰见他明白自己也很是高兴,将葭州的鱼鳞图册看了又看,有些憧憬道:“不知何时才能再次测绘天下土地,届时这些妖风邪气也能遏制一二。”

  柳安起身站在赵钰身旁,思忖道:“玄泽,既然能有神仙赐下棉花、粮食,可有较为神异的良种?到时候借口分发良种,只有献上鱼鳞图册才能得种,吸引百姓自行前往府衙报田。”

  百姓们惧怕官府,寻常恨不得离府衙八丈远都要绕开。若是派人前去丈量土地,恐怕百姓都要带着锄头铁锹把他们赶出去。倒不如反过来,放出消息后等百姓们自行报田。

  但此事还要斟酌,分发良种之人也要严格监督才是。不然百姓报了田,若官府不守信用,恐怕官府的名声就彻底败坏了。

  “嗯?”赵钰有些惊喜的看向柳安,旋即道:“这法子好,可百姓们不识字,便是让他们自行报田,恐怕也会被人坑骗。”

  说完后,他自己却打了嘴巴,笑道:“看我说的,便是要丈量天下土地,也要耗时十年之久。但教导百姓认识一些常见的字却更简单些,倒也不贪多,认识常见契约的字即可。”

  他盘算一番,又觉得以如今的世道来说,便是教导百姓认字也太难了。那些读书人都心高气傲,便是考不上童生,在村子里也是心高气傲,更别提教导百姓了。

  还是应当他先寻一批人,好生教导震慑一番才行。那系统给的任务,待今年完成了棉花的试点就能得到优质麦种,正好教导百姓认字后能以此良种吸引百姓报田。

  但这也是之后的事了,现在还要看陆颐愿不愿去。

  作者有话说:

  晚安宝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