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风纪官如潮水般撤退。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只留下赛诺还愣愣坐在草堆里。

  今天的阳光可真刺眼啊,少年这么想着,慢吞吞地从旁边拾起自己的帽子,抱在怀里。

  “哟。”耳边倏然传来熟悉的声音,黄发少年手上抛掷着摩拉把玩,他翘着唇角,声音里满是幸灾乐祸,“这不是……‘帽险家’赛诺吗?”

  赛诺冷着脸把帽子戴上,帽檐遮挡住阳光的视线,他眯起眼眸与空对视,“有事?”

  还没等空回话,他斜眼瞪了眼空,声线冷淡,“谁允许你这么和我说话的?”

  哼!他只会宠着自己家的小狐狸。

  对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他大风纪官赛诺可不会样样都让着他!

  空有些哭笑不得,真没想到药粉威力这么大,“我们不是好友吗?哪怕是霸总也不能对好友这样说话啊。”

  霸总眼里,人是分三六九等的吗?

  这辈子没有亲身面见过霸总的空悟了。

  “不。”赛诺正了正帽檐,视线戴上一丝不屑,“谁会给蚂蚁分等级?”

  空总算明白什么叫做“情绪的尽头,不是脏话、发泄,而是沉默”。

  沉默,是今天的须弥城郊。

  “你为什么不说话了?”赛诺轻飘飘瞥了眼空,“无话可说?词穷理尽?顿口无言?”

  “还是说,你打算面对现实?”

  空:“……”

  面对狗屁现实。

  “嘤嘤嘤,”少年艰难转移话题,“你被提纳里赶出门了?”

  赛诺:“……”

  赛诺扬了扬下巴,阳光勾勒出他流利漂亮的下颚线,少年眼神微凉,缓慢地,落在空身上。

  他说,“困境只是暂时的。”

  空闭了闭眼,少年细长的睫毛在眼窝处扩下一道浅浅的阴影。

  他面无表情地想,

  你他妈赶就被赶出来,还说这么深奥的话。

  再睁眼时,少年自暴自弃地和赛诺坐在了一块,眼神落寞。

  两位少年相互对视,在这冗长沉寂的时间里,双方都在对方眸中看到了认同。

  空握住赛诺的手,干净清澈的眼眸里似有泪花闪烁。

  少年深情呼唤,“阿诺!”

  “我也是……”他的声音微微发哽,“我也是被赶出来的啊!”

  赛诺唇角张了张,四目相对,相对无言,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于是,须弥城郊过路的行人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一位是拯救须弥的大英雄,一位是须极具威望的大风纪官。

  这两个人随便拎出一个,放在人群里都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两只鹤坐在草丛堆里,杂乱的草粘在他们的发丝、衣袖之间,两位面目俊秀的少年,死死抱在一起,有种生死相依的气质。

  须弥的大英雄正抱着一脸冷淡的风纪官脖子大哭,边哭边说什么,“我昨天爬床被踢惹,今天偷亲被赶出门惹呜呜。”

  而他们的风纪官始终冷着脸,薄唇抿成一条冷淡的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狭长的眼角微微泛红。

  少年忽而用力拍空的背部,拍得空口水呛住自己,疯狂咳嗽。

  赛诺直接忽视他的咳嗽声,“哭着交到的朋友,算‘苦友’吧?”

  ……好一个字正圆腔。

  轻缓缓的一句话飘进空耳朵里声如洪钟。

  他差点鼻涕倒流进脑门,当场去世。

  许久后,他松开赛诺,两人面面相觑。

  空哽咽道,“你看我刚才眉毛是什么样的?”

  赛诺:?

  少年的红色眼眸里萦绕着疑惑,“皱起来的?”

  空点点头,“那现在呢?”

  赛诺老实道,“不皱了。”

  空用尽毕生力气点了点头。

  他算是理解了为什么提纳里会说,忍不下去一点。

  黄发少年叹了口气,捂住自己胸口,痛心疾首,“才下眉头,又上心头啊!”

  赛诺:……?

  空艰难拍着赛诺的背,少年小心翼翼凑到赛诺耳旁,低声道,“赛诺,你想不想知道怎么才能爬床成功?”

  赛诺赤红色的瞳孔睨了眼空,始终没开口说话,就在空认为赛诺不打算询问时,他又慢条斯理瞥一眼,别扭道,“……可不是我问的,是你自己要说的。”

  空:“……”

  他妈的要不是给赛诺用错药粉了。

  他才不会把追妻法宝教给赛诺!

  两人正在窃窃私语的时候,一位穿着可爱的小正太跌跌撞撞朝两人跑来。

  小孩子家境应当不错,穿着的衣服虽然谈不上特别昂贵,但布料都是须弥数一数二的材质。

  男孩一头齐耳的棕色短发,在阳光下浅金色的发丝随着他奔跑的动作在风中软软飘荡。

  相貌可爱的小孩冲到两人身前,青稚的声音充满愤怒,软白的指尖指向贴在一起的两人,义愤填膺道,“不要在草丛里尿尿!”

  ……好一个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赛诺&空:“……”

  这是第几次沉默。

  两个人下身确实蹲在草堆里,被长乱的杂草遮盖,嗯……看上去确实像在做些不文明的事情。

  还没等两个人从草丛里站起来,又听见小男孩道,“更不许聚众在草丛里尿尿!”

  四周被吸引住的视线越来越多,空扒拉着赛诺,两个人准备站起的动作僵硬在半空,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两人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停顿在原地。

  “刚才那小孩是不是说赛诺大人和旅行者在草丛里尿尿?”

  “好像是……他们不像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啊?”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吗?”

  “我们小心点,凑过去看看草丛里面湿了没?”

  “你傻啊!草丛里尿尿肯定被土吸收掉了,我们去看看他们腿上有没有溅到尿水。”

  空&赛诺:“……”

  说话那么大声干什么!

  当他们两个人不存在吗?

  谁蹲在草丛里尿尿了!要尿尿也是站着尿!

  这是男人的尊严!

  赛诺面无波澜的表情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这个耻辱,他记住了!

  少年眼里染上一丝怒气,站直了身子,“你信不信我让……”

  嘴再一次被捂住。

  空桎梏着赛诺,在少年耳边低声哀求,“你快闭嘴啊!他只是个孩子!”

  提纳里正蹲在桥边的草丛里暗自神伤。

  为了培育一株特殊品种,他花费了无数精力汗水,好不容易成功了,结果……

  少年的身影隐在树荫下,他垂着眼,眼窝处被长长的睫毛括出一道阴影。他修长的指尖拂开杂草掩盖的示意牌,眉眼清隽漂亮,碧青色的眼眸中却含了一丝无奈。

  这几天太忙了,忘记清理杂草。

  示意牌被踢倒挡住了,也不全是赛诺的错。

  算了,重新养吧。

  他能养活一次,也一定会有第二次。

  “师父!师父!”

  正在少年发愣时,柯莱拿着虚空终端急匆匆朝他小跑过来。

  提纳里抬起眼眸看少女。

  女孩苍翠的绿发被阳光染上淡黄色泽,面容白皙的少女在阳光下闪着光般,自从魔鳞病好了以来,少女的皮肤状态,精神状态都好上了很多。

  他温声询问,“怎么了?”

  柯莱小声喘气,把虚空终端递给提纳里,“师父你快看终端的最新发布消息,是关于赛诺先生和旅行者的。”

  提纳里突然觉得拿终端的手失去了气力。

  少年手肘微弯,终是将终端佩戴好。

  界面上#大风纪官和旅行者在草丛里尿尿意欲为何?#

  #不要随意在须弥草丛大小便#

  #做文明须弥人#

  【不要再草丛里尿尿!小孩子都懂的事情为什么赛诺大人和旅行者会不懂啊(狗头)】

  【不要聚众在草丛里尿尿!这样会破坏环境!尿液会通过土壤渗透到地下水或者河流中,对水源造成污染。】

  【虽然但是,两位看起来好像只是蹲在草丛里,裤子都没脱啊。小朋友是不是看错了。】

  【文明你我他,须弥靠大家。人类尿液里的盐分和尿素会对植物生长产生影响啊,说不定那片区域会寸草不生!】

  【楼上的你别太荒谬!赛诺大人和旅行者的是尿液不是百草枯!】

  【只有我一个人想当那堆草,看赛诺大人和旅行者脱裤子吗?】

  【……其实我也很想qaq】

  提纳里努力控制住自己颤抖的手,失败了。

  少年侧目看自己的处境,他正蹲在草丛里,杂草掩盖住他的下半身,他突然沉默了。

  他的徒弟站在桥边,就像在帮他把风。

  提纳里默默站起身,一言不发朝住所走去。

  “诶?”柯莱挠着脑袋,赶忙去追。

  阳光如碎银般洒落一地,少年神情冷淡,唇角抿成一条直线。

  他真的不认识什么大风纪官赛诺,也不认识名声响当当的旅行者。

  草神大人在上,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巡林官,不该承受这么多。

  而另一边,从现场逃离的两位少年,盯着虚空终端的消息陷入良久的无言当中。

  许久后,两位如同石化一样的人终于动了动。

  赛诺唇角微启,“……我去找艾尔海森删掉这些不该有的污蔑。”

  空沉痛地拍了拍好兄弟的背部,“我陪你去,好兄弟要丢脸一起丢。”

  两位难兄难弟一路遭受着非人的视线折磨,具体体现为被指指点点。

  赛诺全程冷着一张脸,对周围的视线视若无睹。

  空虽然脸皮厚,但这种草丛里尿尿的事情,他简直百口莫辩。

  黄发少年扯过好兄弟身上的黑衣袍子,默默把自己套在里面。

  赛诺停下脚步,“做什么?”

  “我的衣服里,只有提纳里能钻。”

  少年人冷着眉眼,淡声斥责,“你以为你钻的是谁的衣服!是提纳里伴侣的衣服!”

  ……好一个声音洪亮,响彻云霄。

  空默默把自己的黄毛脑袋从赛诺的黑衣披风里挪出,满脸生无可恋。

  他发誓,他就算是社死,从教令院的天台跳下,也绝对绝对不会再碰赛诺一根手指头。

  再碰他就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