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她及时反应过来,发出一声稚嫩的惊呼后,急忙停下脚步。

  “呀!”

  好险,幸好没有撞上去。

  她抬头,打量着眼前这个高高大大的黑色身影。

  这是一个背对着她的男人,他的身形瘦削高挑,比她爸爸还要高半个头。

  听到她的惊呼声,男人缓缓转身,低头俯视只到他腰部位置的小丫头。

  沈星染抬头,一大一小的目光在空中对撞。

  男人面无表情,眉头皱得紧紧。

  小丫头的脸上又是惊讶又是茫然。

  两个人都没说话,现场安静得可以听见草丛里虫子的鸣叫声。

  站在旁边的秘书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想要说些什么来活跃下气氛。

  不过还没等他想到合适的开场白,小女孩就先有了反应。

  她嘴角高高扬起,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脆生生地喊了一句。

  “外公!”

  这一声叫得又脆又甜,简直就像炎热六月天里的冰西瓜一样爽口怡人。

  秘书被震得脑袋瓜子一懵,不可思议地看向沈星染。

  这小丫头还挺机灵,居然一眼就能认出老沈总?

  老沈总似乎也有些意外。

  “你认识我?”

  “当然认识呀!”

  沈星染理直气壮,“我看到外公的照片了嘛!”

  在飞机上讲完公主的童话以后,沈令宜在网上找到了沈家人的照片,提前给沈星染看过。

  沈星染记性不错,一眼就认出了眼前这个高大寡言的男人,就是照片里的外公嘛!

  她很高兴:“外公!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呢!原来你还在家里面,能见到你真的太好啦!”

  其实老沈总是真的已经走了。

  只是走到一半,他突然发现有份关键的文件没有拿,“不得不”折返回来拿文件而已。

  秘书在心里默默吐槽。

  至于为什么记性极好的老沈总这一次会忘记带关键的文件,反正他也不敢多问。

  为了回来拿文件,连飞机的起飞时间都不得不推迟了半小时。

  不过这一趟回来得还挺值,在花园里就能撞见传说中的小小姐沈星染。

  小小姐果然很软萌!

  面对着这么可爱的小女孩,秘书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他目光飘向老沈总,却发现老沈总还是紧锁着眉头,一脸的不高兴。

  秘书开始紧张了。

  他在心里默默呐喊——拜托,沈总,这可是您的亲外孙女啊!您不要用这种要吃小孩一样的目光看着别人,会吓到她的啊!

  想象着小女孩被冷漠对待后不知所措的样子,秘书感觉自己的心已经开始抽痛。

  他额头冒出细汗,紧张思索着该如何打破这个尴尬的局面。

  沈星染其实并没有秘书想象的那么脆弱。

  看着面无表情的老沈总,她脸上的笑意依然灿烂。

  倒不是小丫头心大,而是沈令宜早就嘱咐过。

  “你那个外公……嗯,有点先天残缺,不会笑。所以如果他面对你的时候很凶,那是因为他是个不会笑的残疾人,不要跟他多计较。”

  沈星染当时就替外公心疼来着。

  世界上怎么还有这么可怕的残疾啊!

  老师说过,大家都要关爱残疾人呢!

  这会见老沈总果然嘴角平平,面无笑意,沈星染觉得自己的责任十分重大。

  关爱残疾外公,星星有责!

  更何况——

  她目光往下看,看到老沈总手里抓着一个兔子玩偶。

  耶!是她的兔子玩偶!

  居然被外公捡到了。

  这下她不用再找了呢。

  沈星染笑得更开心了,甜甜地说:“有外公真好!谢谢外公!”

  一边说着,她一边伸出手,想要让外公把兔子玩偶还给她。

  但是老沈总好像误解了她的意思。

  看到她伸出的小手,他下意识地掏了掏自己的裤兜,拿出钱包,皱着眉头打开——

  就好像面对过年要压岁钱的那些小辈一样。

  每一只伸出的手,都必须用钱才能打发。

  只是——

  这会离过年还远,老沈总的钱包空空如也,甚至连张银行卡都没有,更别说现金了。

  老沈总:“……”

  “外公?”

  见老沈总拿着钱包发呆,有些懵的沈星染忍不住又叫了一声。

  小女孩的声音又软又甜,带着淡淡的困惑。

  老沈总眼睛微眯,最终下定决心,从钱包夹层里拿出一张纸,再从西装兜里取出一支钢笔,龙飞凤舞地在纸上写上自己的名字。

  然后,他面无表情地把这张纸塞到沈星染的手里,语气冷得好像零下三十度的寒冰:“啧,拿去。”

  沈星染捏着这张白纸,彻底茫然了。

  这是什么意思?

  这还不够,老沈总语气冷冷,发出低声嗤笑:“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孩子,见面就伸手要——”

  “咳咳咳!”

  话还没说完,旁边的秘书及时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输出。

  老沈总不满地抬眸看秘书。

  秘书壮着胆子和他对视,用目光无声恳求——“慎言啊沈总!”

  这可是你的亲外孙女啊!

  老沈总目光冷冷,心中不屑。

  亲外孙女又怎么样?第一次见面就叫他外公又怎么样?长得玉雪可爱又怎么样?

  一来就伸手要钱,绝对不是什么好孩子!

  正在一总一秘眼光激烈交流的时候,沈星染弱弱的声音响起。

  “那个……外公,我其实是想请你把我的兔子玩偶给我。”

  她有些手足无措地捏着那张纸,十分小心翼翼地指了指老沈总捏在手里的玩偶。

  “???”

  老沈总的目光僵硬了。

  本着“关爱残疾外公”的理念,沈星染也没多说,干脆自己伸手,动作轻柔地把兔子玩偶从老沈总手里拉出来。

  然后她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把刚才老沈总给她的白色纸张重新塞回他手里面。

  这下沈星染满意了。

  她脆生生地再次道谢:“谢谢外公帮我找到我的小兔子!我特别高兴!”

  老沈总的神情依然僵硬。

  “噗嗤!”

  这是在旁边围观全程的秘书忍不住发出的窃笑声。

  跟着老沈总这么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老沈总露出这样无言以对的表情。

  啊啊啊好可惜不能拿出手机来偷拍一张啊!

  沈星染道完谢,见老沈总依然是满脸冷漠,在心中忍不住又增加了一丝对外公的同情。

  不会笑这种残疾真的好可怜啊!

  她记得管家说过老沈总还有事,乖巧地挥挥手道别。

  “外公,我知道你很忙,那我就先走啦,外公忙你的事情去吧!外公再见!记得要早点休息哟!”

  说完后,小女孩心满意足,一蹦一跳地准备转身离开。

  老沈总突然开口:“慢着。”

  沈星染回头看他:“嗯?外公?怎么了?”

  老沈总弯下腰,把手里的白色纸片重新塞回沈星染的手里面。

  “我沈沉文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神色傲娇地顿了顿,老沈总又说,“拿着吧,就当是见面的红包。”

  说完这句,他没有继续停留,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路过秘书身边的时候,老沈总低声嘟囔:“哼……巧言令色,花言巧语!”

  他的声音很小,只有秘书听得清楚。

  仿佛是为了刻意向秘书解释自己为什么非得塞给沈星染红包一样。

  不是他太心软,实在是对方太会卖萌!

  秘书目不斜视,努力憋笑:“……”

  不用解释,他懂,他都懂。

  他对着沈星染点点头,声音温和:“小小姐,沈总必须得走了,不然真的赶不上飞机了。你快回去休息吧,沈总过一久就会回来。”

  沈星染握紧了老沈总塞给她的白色纸片,连连点头:“嗯嗯,外公再见!我会乖乖在家等你的!”

  大步离去的老沈总脚步一顿,随即走得更快了。

  在秘书眼里,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秘书憋着笑,急忙跟上去。

  不知为何,明明是很欢乐的场面,他却莫名觉得有些眼睛发热。

  偌大的沈园,已经冷清了太久了……

  这似乎还是这几年里,第一次有人在这里送别,还说会等着老沈总回来。

  秘书擦了擦眼角。

  真好啊。

  -

  等到老沈总和秘书消失在门口,沈星染这才低下头,好奇地端详着手里的纸片。

  外公说这是——见面的红包?

  可是红包红包,难道不应该是红色的吗?

  为什么会是一张白白的小纸片呢?

  沈星染很困惑。

  就在她琢磨的时候,身后传来沈令宜的声音。

  “星星?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花园里?”

  看来妈妈终于忙完了,想起来找她。

  沈星染回过头,笑眯眯看着妈妈:“妈妈!我不是一个人,刚才外公也在这里呢!外公刚刚走!”

  她抬起手,扬了扬手里的小纸片,声音雀跃,“外公还送了我一张白白的见面红包呢!”

  沈令宜微愣。

  一张白白的见面红包?这是什么形容词?

  沈星染对妈妈说了自己和外公见面的过程。

  她的小脸难得十分严肃:“妈妈说得没错,外公果然不会笑。外公真可怜,明明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还会送我见面红包!”

  尽管这张纸的颜色明明是白色,但是外公说它是红包,它就一定是红包!

  沈令宜看了看沈星染手上那张薄薄的白色纸,有些哭笑不得。

  不愧是她嘴硬心软的老父亲,表面上避而不见,实际上一见面就给外孙女送这种东西。

  她接过这张纸,想了想,叠在一起,收在了兔子玩偶的背上——兔子玩偶背着一个胡萝卜形状的小书包,正好可以放得下这一张薄薄的纸。

  “嗯,既然这是外公送给你的礼物,那我们就拜托小兔子把它保管好吧,好不好?”

  这可是外公送她的第一个礼物,特别适合和她心爱的小兔子放在一起。

  沈星染点头:“好呀好呀……啊——”

  虽然已经在飞机上睡了一觉,玩了这么久以后,沈星染还是困了,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沈令宜拉住她的手:“房间都收拾好了,热乎乎的洗澡水也放好了,走吧,妈妈带你去睡觉。”

  母女俩牵着手,一起往楼上走去。

  -

  夜色里,一辆黑色轿车在沈园外缓缓停下。

  一个男人从后座开门出来,倚靠在车门上,默默看向沈园的方向。

  夜风微微,吹动他的衣摆。

  “老云——你怎么回事?酒会参加到一半,你说跑就跑?”

  从车的另一边下来一个摇晃晃的身影,说话的时候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这个明显有些喝醉了的是一个较为年轻的男人。

  他迷迷糊糊四处张望,看到沈园的小楼,连连摇头。

  “你又来这里?怎么,你就真的忘不了她?酒会上王家的那位千金,眼珠子就差黏在你身上了,你却压根就不搭理人家。老云,不是我说你,你这丰城第一钻石王老五的称号是不是戴上瘾了?这辈子你打算就这么一个人过了?”

  云霆没搭理年轻男人醉醺醺的质问。

  他看向那个烂熟于心的角落。

  时隔七年,那个寂静无声的房间,终于再次亮起了温暖的黄色灯光。

  点点灯光倒映在他黑色瞳孔中,激起阵阵涟漪。

  年轻男人没有察觉到异常,还在自顾自地说着:“你忘不了她也没用,她已经消失了那么多年,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说不定她孩子都会打酱油了!老云,你——嗝,你还是死心吧!”

  云霆终于施舍了他一点目光,温和而又坚定地回答:“她回来了。”

  “早死心早好——”

  年轻男人猛然一愣,站直身体,“你说什么?谁回来了?”

  云霆再次看向那个点亮灯火的房间。

  沈园里,除了她,没有人再有资格住在那间房间里。

  他再次重复:“她回来了。”

  他等了整整七年,终于等到她回来了。

  年轻男人呆怔几秒,发出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老云,你魔怔了吧,说什么胡话?!”

  云霆没有和年轻男人辩论。

  他转身,神色恢复冷静平淡。

  那个在丰城商界里令人闻风丧胆的云氏掌权者重新归位。

  看一眼就足够了。

  来日方长。

  “走吧,该回家了。”

  云霆对着年轻男人点头,先一步上车。

  被这些话刺激一番,年轻男人的酒醒了大半。

  他看了看车里的云霆,又看看夜色中静谧的沈园。

  云霆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所以,在丰城豪门圈子里失踪整整七年的沈媛,真的回来了?!

  想到这里,年轻男人一个哆嗦,仅剩的一点酒意迅速消散无踪。

  他一边上车,一边低声感叹。

  “丰城的天,可能要变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