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怀邈这阵子晚上的航班挺多,导致他和阮林联系没那么顺畅。

  他睡得晚,阮林舍不得清早找他。于是两人只能在白天季怀邈落地和下一段飞行的间隙,说那么几句。

  这日子过得跟停在这儿了似的。有次飞云南,到的早,同事们约着去公园看花看落日。

  季怀邈没去,回酒店吃了饭,出去跑了几圈,就靠在床头看书。

  季怀邈有点提不上劲儿,有次跟师父董进鹏飞,师父问他怎么看着蔫蔫的。

  在师父面前,季怀邈比较放松,他瘪瘪嘴,说:“媳妇儿回老家了,最近没怎么待一起。”

  师父一副过来人的表情,仰头笑起来,说:“你这孬好有一个成天在地上。你看我,双飞家庭,那有时候真可能一个月见不着啊。”

  季怀邈点点头,看向窗外。机务忙碌地穿梭着,行李车拖着码得整整齐齐的行李箱,机场的一切总是有条不紊的。

  “哎,前一阵子过得太舒服了。”季怀邈收回眼神,伸了个懒腰,“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太难了。”

  说完,他自顾自笑了笑,又深深叹了口气。

  夜晚的天空寂寥而宁静,月亮和星星泛着亮光。但在季怀邈心里,它们远不及阮林带来的那些萤火虫明亮。

  飞机上的电脑快速收集和处理着数据,醒目的色彩和符号显示在飞行员面前的屏幕上。黑夜让这一切更加鲜明,空管沉着的声音也更加明晰。

  管制员指挥季怀邈的航班在指定区域盘旋下高度,终于排到他们进场,季怀邈握着操作杆,将飞机对正跑道。

  机场灯光指引着飞机的方向,飞机渐渐接近地面,季怀邈又完成一次降落。

  等乘客下完,他和机长做完离机检查后,起身去拿外套和行李箱。

  一天的奔忙结束,季怀邈乘着月色回到海边的家。

  客厅的大灯甚至有些刺眼,季怀邈走到开关旁边,把白炽的灯光模式调到暖黄。

  换了睡衣,季怀邈瘫在了沙发上,仰面举着手机。要是阮林在,一定会说他这个姿势待会儿准得被砸脸。

  虽然今天比前几天回来得稍微早了一点,但季怀邈躺着躺着有点迷糊。手机震动一下,他跟着打了个激灵,差点翻到地上。

  捡起地上的抱枕,他揉着肩膀坐起来,拿起手机一看,没想到是阮林给他发的消息。

  都十一点了,阮林早该睡了,但是季怀邈看了内容,就知道他为啥激动了。

  阮林说阮争先快忍不住了,叶爷爷许爷爷他们,天天给他发下棋的照片,他快憋不住了。还念叨最近机票便宜,想出去飞。

  季怀邈看着屏幕笑起来,阮林可能是赶时间,又发了一段:我不拱他,得让他自己说回来,不然他又拿捏我。我估摸着你该到家了,不用回了,我睡着了,困不行了。

  阮林说不让季怀邈回,季怀邈哪会真不回,不过他回得简洁:晚安,宝贝。

  这是这些天里,季怀邈唯一一次怀着轻快的心情去洗澡,还哼上歌了,不过即使阮林在,也听不出他到底哼了个啥。

  一个平常的下午,津连港刮了很大的风,阮林这里也一样。他原本蹲在田埂上拿着树杈瞎画,一阵狂风吹过来,卷起尘土,直接把他的眼睛迷住了。

  天暗下来,黑云压过来,像是要发怒。阮林心里一惊,撒开腿往表伯家跑去。

  阮争先正站在门口焦急地踱步,看到阮林的身影,他才松口气,握住阮林的手腕,大步带着他往里面走。

  进到堂屋里,表伯说:“瞧给你爷爷急的,都快坐下歇歇。”

  “这天看着不正常。”阮争先眯着眼看院子外面被卷起的树叶。

  暴雨噼里啪啦降下,把表伯家房子的铁棚顶撞得跟敲锣似的。屋里的电视开得老大声,他们才听见。

  乡下收不到太多频道,表伯家的电视只要开着,就是新闻频道。

  雨渐渐停下时,主播播报起一则突发新闻。

  西南地区一个小城,发生了地震。

  “哎哟哟。”阮争先感叹了句,“这级数不低啊。”

  表伯点点头:“天灾啊…”

  阮林手里的纸被他揪成一小条一小条的,他翻出手机,看完季怀邈今天的目的地,才松了口气。

  刚放下手机,阮林想起了什么,又拿起来,点开民宿客人群,圈了几个地震发生地所在省的客人,问他们平安。

  今天是工作日,起初没人讲话的群,在阮林发了消息之后,立刻热闹起来。

  大家互报了平安,阮林才把手机放下,起身去摘菜。

  阮争先每天会和阮浩通一次电话,阮林端着盆坐在旁边听了两句,他爸说他们在家一切都好,让他们安心在老家住。

  “我妈呢?”阮林问了句,“想跟她说话。”

  电话那头一阵窸窸窣窣之后,阮浩有些不自然地回他:“你妈上厕所去了!”

  第二天上午,阮林准备和小表弟去摘桃花回来收拾个花瓶。刚走到院门口,只听见阮争先大喊了声:“扣子!”

  这声足够大足够急,阮林惊得一哆嗦,赶紧转过身。

  “爷爷,怎么了!”阮林小跑着往回赶,也跟着喊了起来。

  阮争先手里抓着手机,很明显地在抖,然后说:“你,你妈,晕倒了!”

  阮林懵了,林育敏身体不好,这是家里人都知道的事。但此时,能把阮争先吓成这样,一定不是小事。

  顿时,阮林的脸跟着白了,但他还是扶住阮争先,让他先坐下。阮争先仓皇地扶着桌角,扭头看阮林。

  “你爸说,你妈晕倒了,虎子帮着送到医院,在抢救。”阮争先身体抖,声音也跟着抖。

  被迫保持镇静的阮林握紧了双拳,他咬紧下唇,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说:“我们赶紧回去。”

  “好。”阮争先终于找回神志,从椅子上站起来,“赶紧回去。”

  表叔赶过来送他们回津连港,阮林坐在副驾上,紧紧揪着背包带子。

  手机震动了几下,阮林没感觉到,依旧盯着窗外,看田野景致一点点退出他的视线。

  他不知道城市里迎接他的是什么,不自觉地生出一些胆怯。他很想给季怀邈打个电话,但他不知道季怀邈是在天上还是地面。

  表叔喊了阮林四五声,他才听到,转过头,表叔说他手机刚才响了。

  阮林从包里翻出手机,解锁之后,看到是季怀邈发来的消息。季怀邈说他今天紧急被抽调走,要去运送救援人员和物资去地震灾区。

  路不平,车子颠簸着,阮林盯着手机,头发晕,但他顾不上这点晕,因为他的心被季怀邈这几行字揪了起来。

  阮林回他:你注意安全啊!

  季怀邈还没回,阮林又发:有没有什么我能做的!

  季怀邈走出会议室,把手机贴在嘴边,给阮林回了条语音:“小崽儿,你平安待着,我就安心。”

  手机被阮林压着心口贴着,他平复了一阵,才觉得心跳没那么突突了。

  他没把林育敏在抢救的事告诉季怀邈,季怀邈有任务,还是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他不能让季怀邈分心。

  没有人可以倾诉,阮林只能自己心急如焚。他频繁地看表叔,想让他开快点,表叔明白他的意思,尽力开快。

  季怀邈和董进鹏一个机组,他们加机组去了出发地,第一批物资将在那里集结。

  目的地情况还不稳定,有余震,气象条件不好。季怀邈仔细看着航路信息,认真听着签派对他们的嘱咐,面色凝重。

  这不是董进鹏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任务,他沉声嘱咐季怀邈:“保持冷静,正常飞行。”

  昨天下午地震发生时,周边机场塔台也感受到强烈晃动,但空管临危不惧,迅速做出指挥:“所有飞机注意,本场刚刚发生地震,请原地停下不要动!”

  接着,空管又指挥进近飞机进入复飞程序,不要降落。

  接到指令的飞行员,冷静复述口令后,用最大的克制说了句:“谢谢指挥,你们注意安全。”

  季怀邈执飞的这班,是天程航空飞往灾区的第一班,运送了急需的帐篷、药品等物资。

  一路给的是最快航路,大家的目标都是第一时间把急需物资送到。

  气流多且杂,颠簸不断,即使到了巡航高度,季怀邈都没把安全带肩带解开。

  尽管已是深夜,机场仍旧一片繁忙。季怀邈沉着地和塔台通话,报告已建立盲降。

  落地后,塔台再次联系,空管声音虽然平静,说出的话还是让季怀邈和董进鹏心里产生了波动。

  “感谢你们的到来,谢谢你们不惧危险,驰援灾区。”

  季怀邈看了眼董进鹏,师父点点头,季怀邈应答:“谢谢。你们多保重。”

  阮林躺在折叠床上,手机没静音,季怀邈到了之后给他发了消息,他迷瞪着睁开眼睛,给季怀邈回了个“好”。

  左边的病床上躺着他牵挂的妈妈,远方是他牵挂的爱人。

  这注定是个睡不好的觉。

  林育敏是下午出的抢救室。医生诊断是重度贫血,给林育敏做了输血治疗,暂时稳定了情况。

  只是大半个月没见,阮林没想到妈妈怎么会变得这么虚弱。面色蜡黄,人比以前更瘦了。阮林和她说话,她甚至没什么力气答他。

  后来才听阮浩说,林育敏这一阵子都不太舒服,经常说心慌、耳鸣,肚子疼,背也疼。

  阮林和阮争先不在家,林育敏说店里不能没人,吃了药硬撑着不去看病。直到今天上午,直接晕在了店里。

  许虎成听见阮浩的呼叫,迈开腿大步跑过来,然后开车把林育敏送到人民医院。

  好在救过来了。阮林到了医院,把许虎成换走,不能耽误他开店。

  阮林说之后好好谢谢许虎成,许虎成见阮林一脸诚恳地,反倒不太适应,摸了摸后脑勺,说:“别客气了,都这么多年的街坊,应该的。”

  季怀邈连续飞了三天,最后一趟送了一百多个医护过去。这天雾大,他们飞得格外小心。

  任务完成,季怀邈带着刚刚松懈下来时的那种疲惫,回到津连港,天空中飘起小雨。

  季怀邈猛地想起阮林小时候背春天的诗,背错一个字,他纠正阮林,阮林还老大不高兴,非说是季怀邈记错了。

  走进白云巷,季怀邈看着午后空荡荡的老街。休息的人们还没起来,小店外支着的小摊无人看管也并不担心。

  这里的一切都是闲适的,除了季怀邈的心情。

  这几天的见闻和这段时间以来的压抑,让季怀邈有些低落,他叹了口气,加快步伐往前走,准备回家补个觉。

  走到姥姥家的小门,他扭头看了眼,没准备上去,但是听到门开了,姥姥姥爷说着话走下来。

  见着季怀邈,姥姥吓了一跳:“你咋回来了?”

  执行航班去灾区的事情,季怀邈没跟姥姥姥爷说,怕老人家担心,这会儿只能随便扯了个理由:“后面的航班都取消了,今天下班早。”

  “哟。”姥爷调笑道,“这是白捡了半天。”

  “你俩这是干啥去啊?去我小舅那儿?”季怀邈问。

  姥爷一摆手,姥姥没拦住,姥爷说:“不上你小舅那儿,那啥,扣子妈妈生病住院了,我俩去看看。”

  季怀邈在原地愣住,姥姥看他表情就明白阮林这是没跟他说,想打个马虎眼糊弄过去。

  但是季怀邈抓住姥姥的手腕,眉头皱了起来:“林阿姨怎么了?”

  姥姥拍掉他的手,说了实话:“重度贫血,前天晕倒送医院抢救,现在情况好点了。扣子,扣子也回来了。”

  回家快速换了身衣服,季怀邈开着车带着姥姥姥爷去医院。

  阮林下来接他们,见到季怀邈,先是惊讶了几秒,然后有些歉疚地看向季怀邈。

  毕竟他没跟季怀邈说妈妈住院的事,这还让季怀邈自己发现了。

  姥姥姥爷走在前面,季怀邈拉过阮林的手腕,捏了捏,觉得他瘦了。

  季怀邈轻声问他:“林阿姨怎么样了?”

  阮林回握住他的手,摇摇头:“不太好,一会儿跟你细说吧。”

  进了病房,姥姥姥爷看见只能躺着输液的林育敏,心疼坏了,一左一右喊着“小敏小敏”。

  林育敏没有力气,只能轻轻笑了笑,算作回应。

  病床上的林育敏让季怀邈也吓了一跳。

  这阵子,他时不时还是能见着林育敏的。每次和林育敏打招呼,她会跟季怀邈笑笑,说声:“小邈回来了。”

  记忆里的林育敏,是柔弱的,但总是很忙碌,和阮家其他人一样,努力生活着。

  可这样脆弱的林育敏,季怀邈从来没见过,他第一次发现,林阿姨这么瘦,白色的被子盖在她身上,甚至没鼓起多高。

  阮林拍了拍季怀邈,指指门外,有话跟他说。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一天,不用等哈~感谢在2022-04-24 18:34:51~2022-04-25 17:53: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8262714 30瓶;赖筱来、是一只大鱿鱼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