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顾自的睡了两年,耽误了两个孩子不少。

  但骆书新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又一直在身边,几年下来照看着,愧疚被冲淡不少。

  可姜鉴既不是自己亲生的,自己又与他快十年没见,情绪积累沉淀下来,全变成了一辈子也还不清的债。

  看骆月红了眼眶,姜鉴有点慌,却又不知该怎么处理。

  他先是下意识求助般看了骆书新一眼,但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和骆书新此时还是旧事没说清的老同学旧情.人,而已。

  “但凡你要是我亲生的,”骆月哽咽了一下,真心实意地道,“我现在就该抽你了。”

  姜鉴蓦的心头一软,好像距离突然就拉近了,

  “不是亲生的您也可以抽。”

  骆月本来正在擦眼角的泪,此时没好气的白了姜鉴一眼。

  本来姜鉴一个人吃早餐,这时又加了个骆月。

  她本来就是天生的自来熟,对姜鉴也更多是思念与愧疚,没那么多近乡情怯,很多话说起来反而更加自然。

  她问了姜鉴这十年的生活。

  上的什么学校,学的什么专业,毕业做的什么工作?

  在国外生活的好不好,适不适应,外公一家对他如何?

  事无巨细,只是没提当年。

  当年她醒来的晚,并不知道太多,骆书新刻意回避与姜鉴相关的问题,久了骆月也不忍心再追问。

  所以骆月只能去猜,再加上后来回到江水市之后和虞家留下的律师的接触,以及从班主任戴子霏那里听得的只言片语,她才大概拼凑出了事情的原貌。

  苦了两个孩子了,真的。

  她不敢细想自己躺在医院的那段时间两个孩子到底背负了多少。

  那时候他们都还未成年,只有十六七岁,父母学校原本都该挡在他们身前——可愿意挡在他们身前的人倒下了,不愿意挡在他们身前的都化作了向他们倾轧的车轮。

  骆书新就在旁边安静听着。

  很多骆月问的话也是他想问的。

  吃完了早餐,大家又在餐桌旁坐了很长时间,直到姜鉴觉得自己将十年里能想起来的事情都倒出来了。

  问到最后,骆月略带私心的旁敲侧击了一句,

  “现在还是单身吗?国外那么多漂亮小姑娘没觊觎你?”

  姜鉴:“……”

  姜鉴下意识看了骆书新,正巧与骆书新的目光对上。

  姜鉴:“是,不比骆同学,婚都结了”。

  骆月:“……你听谁说的?”

  骆书新:“我说的。”

  骆月侧头看自家儿子,眼底满是震惊。

  你搞什么??

  骆书新脸上表情纹丝未动,一点也不惧怕来自亲妈的审视。

  骆月摇摇头,收回目光,将这个话题跳了过去。

  她眼明心亮,知道这俩人心底都没人就成,剩下的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吧。

  她与姜鉴换了话题聊。

  姜鉴报喜不报忧,说的都是些能说的事情。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姜鉴在骆书新家里蹭饭,和骆月聊的飞起。

  骆书新在旁边坐冷板凳,要么洗碗,要么在茶几上刷题。

  时光固然留不住,可只要人没变,有些东西就不会变。

  骆月在姜鉴家待到下午才离开,本来姜鉴让他就在家里住——说完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话怪怪的。

  虽然他确实是这栋房子的主人,但现在这栋房子的主宰权好像不在他手上。

  骆月拒绝了这个提议,她的老公,骆书新的后爸,后知后觉的知道骆月风风火火地连夜来了江水市也跟着赶过来了。

  骆月现在得去高铁接人,声称带着家属住姜鉴家里就不方便了,所以会带着老公去住酒店。

  姜鉴脑子有点跟不上,“他……额,那个,叔叔追过来干什么?”

  骆月一脸表面嫌弃的小甜蜜,“黏人呗,他忙了大半个月了,本来是今天回家,说好了和他聚一聚来着,结果我一声不吭丢下他跑了,这不就追来了——明天吧,明天介绍给你认识一下。”

  骆月一走,这栋屋子就只剩下两人一猫。

  姜鉴纠结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回酒店,但骆书新没给他机会,开始问他晚饭想吃什么。

  姜鉴:“要不你先问吧?问完我再决定要不要吃饭。”

  骆书新:“问什么?”

  姜鉴:“你昨晚不是说有话要问我?”

  这事儿在姜鉴心头悬了一天了。

  骆书新微微沉默了一下,“没了,白天我妈问的差不多了。”

  差不多了,什么叫差不多了?

  不是还有点剩下才叫差不多了吗?

  所以剩下的那点是什么?

  骆书新的视线落进姜鉴的眼睛里,仿佛仅仅是这样接触就能猜出姜鉴的所思所想,

  “剩下的问题,已经没什么问的必要了。”

  姜鉴:“……”

  什么叫做没必要?

  不在乎了?

  不在乎答案了?还是不在乎人了?

  姜鉴:“好像一直都是你们在问。”

  骆书新:“我昨天提前问过了,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是你自己说没有了。”

  姜鉴:“我就不能又有了吗?”

  骆书新:“……什么问题?”

  给了机会,姜鉴又哑巴了。

  他盯着骆书新的脸,自己的身影倒映进骆书新的眼睛里,仿佛跌进一片琥珀色的湖泊。

  骆书新看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他只是在安静的等待。

  这样的安静给了姜鉴一点点越过界限的勇气。

  “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不太好。”

  “……”

  “想知道怎么不好吗?”

  “…………”

  姜鉴说想不是,说不想也不是。

  骆书新依旧直视着他的眼睛,自然而然的将话题顺下去,

  “因为我在等人,他自顾自的牺牲,为我换来一堆好处,换完了就消失了。一开始那几年我睡不着觉,不只是睡不着,只是闭上眼睛我就会想起他,想起他为我承受了多少,我一辈子都还不清——可我甚至连还的机会都没有。”

  姜鉴:“我没想过你还……”

  骆书新:“知道往事的朋友劝过我,说没什么抵得过时光,日子一天天过去,总有一天我会放下的,那时候我回头看的时候只会在心底轻轻的叹息一声。

  “可我不知道那一天是哪一天,回头看的时候,那个人总站在阴影里悄悄的支撑着我,我回头想拉住他,却总抓个空。”

  姜鉴:“……”

  骆书新:“我想找他但找不到通往他的路,所以只敢在原地守着,就怕自己移开一步就错过了他偶然兴起的一次回头。

  “你呢?你明明已经找到我了,为什么昨天在门口徘徊不愿意进来?”

  骆书新语调平静,并不像是控诉,更像是单纯的陈述与疑惑。

  姜鉴:“……”

  姜鉴:“可能,可能是因为担心吧。”

  骆书新:“担心什么?”

  姜鉴:“担心你跟我想象的不一样,担心你有了新的生活,那样我的出现就会变成一种打扰。”

  可事实上,如果姜鉴不出现,骆书新将永远困在十年前的那个冬天,找不到出去的路。

  姜鉴:“我很,抱歉。”

  姜鉴:“虽然当时不是我自己要主动消失的,但我很抱歉——当初做那些都是自愿的,不需要你还什么,都是我愿意的,喜欢就是这样的,就像你当初告诉我会愿意养我一样,不需要回报。”

  姜鉴抬不起头来。

  愧疚在心底根深蒂固,在他出车祸醒来又被带出国的时候,他就知道骆书新会背负愧疚,所以他留了信,回来找过骆书新,可他们错过了。

  姜鉴:“我不知道现在要说什么才能让你时隔十年放下负罪感,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

  他的话没能说完。

  骆书新走近一步,捧起他低垂着的头,吻了上去。

  “……”

  浅尝辄止,一触即离。

  姜鉴有点懵,微微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骆书新的脸,总觉得这发展有点突兀奇怪。

  骆书新:“最后一个问题,我们应该没有错过吧?”

  ……

  …………

  你不是说你结婚了吗?

  找茬的话都到嘴边了,可姜鉴出口的却是,

  “应该,没有吧。”

  完全是气话的谎言拙劣,从一开始姜鉴就没信过。

  骆书新:“那我可以再吻你一下吗?”

  ……你刚不是说那是最后一个问题吗?怎么又冒出来一个?

  可回答的话却傻愣愣的,姜鉴说:“大概,可以吧。”

  于是双唇再次落下来,互相贴合,温柔的摩擦,小心的试探。

  姜鉴慢慢的放松,试图攀上骆书新的肩膀。

  吻一点点加深。

  一如他们的重逢,从青涩陌生开始。

  但相似的只有开始,后面的失控着实有些超乎姜鉴的预料。

  开始更像是安抚与试探,像两只小动物互相舔毛。

  可后来这个吻逐渐加深,两人都有些失控,争夺着对方的呼吸,像是恨不得将对方吞吃入腹,姜鉴已经记不得氛围是从哪一秒开始改变的了。

  只知道从身体和灵魂都在渴望与对方接触。

  总想着深一点,再深一点。

  恨不得将对方吃下去,将对方变成自己的血与肉,似乎这样,就再也不用与对方分开了。

  对方大概也是这样想的。

  骆书新拥着姜鉴,辗转摔在沙发上的时候彼此微微分离了片刻。

  视线再次相碰,都清晰看到了彼此眼底的渴求与炙热。

  呼吸滚烫,恨不得融进对方的皮肤。

  头发微微散乱着。

  诡异的沉默了一瞬,红色悄然顺着脖颈爬上了两人的脸。

  姜鉴甚至不自然的轻咳了一下。

  心底是有些羞的,可让他松手他又不乐意,双手绕着对方的脖子。

  当天晚上到底是没做到最后一步。

  家里什么都没准备,有人和,但缺天时地利。

  两人只在沙发上互相帮忙解决,滚烫的灼.热并在一起彼此摩擦。

  姜鉴羞的整张脸都埋进骆书新的脖颈之间,呼吸着骆书新身上的气息。

  说来也怪,过了快十年,骆书新身上的气息似乎没变过。

  晃神的功夫,他像是回到了高二不停做春.梦的那段时间。

  濒临顶峰的时候,姜鉴压不住声音,愣是在骆书新脖子上咬了一口,留下一个牙口齐整的齿印。

  解决了生理需求,两个人的气氛更怪了,与昨天的那种怪全然不同。

  关系重新亲近了不少,可视线相接的时候两人都有点不自然。

  姜鉴和骆书新一前一后洗了澡,又叫了外卖,吃完时间也不早了。

  嗯,快八点了。

  姜鉴睁眼说瞎话,说要休息了,说完就要一个人先回了房间。

  他刚在房间待了不到五分钟,房门就被敲响了,

  “我可以进来吗?”

  姜鉴:“?”

  姜鉴还没答话,门已经被推开了。

  姜鉴:“有,有事?”

  骆书新:“今晚可以在你这边睡吗?”

  姜鉴:“????”

  骆书新:“你可能不知道,我昨晚在你门口抽了半晚上的烟,就担心自己睡着你就跑了。”

  “……”姜鉴心情复杂。

  听内容骆书新有点像是来撒娇的,但正直的语气又不大像。

  姜鉴:“跑不了,你要担心可以把院门反锁上。”

  骆书新:“你会翻.墙。”

  姜鉴:“?”

  是,姜鉴是会翻.墙,可这都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

  ……等等,这个人该不会真想过锁院门的可行性吧?

  骆书新:“所以可以吗?”

  姜鉴:“……”

  这时当归擦着骆书新的脚,率先耀武扬威的进了姜鉴的房间,并且跳上了姜鉴的床,在上面踩了踩,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盘了下来。

  姜鉴的视线随着猫咪移动,最终在猫咪将自己盘圆的时候,模棱两可的回了一句,“随你。”

  两个字出口姜鉴就有点后悔,心里跟打小鼓一样。

  刚刚在楼下就险些擦枪走火,现在真的不是放狼入室吗?

  他正纠结着,那头的骆书新,却已经拿出平板和各种文件在姜鉴的书桌前坐下了,只留给姜鉴一个背影。

  某人学生时代要熬夜刷题,工作了要熬夜看资料加班。

  天生的卷王。

  姜鉴松下一口气,可又觉得心里有点怪怪的,松气之余似乎还有点……失落?

  他把猫咪抓过来按在怀里揉了揉,揉了一会儿又拿过手机刷了刷。

  先后回了几个微信消息,又接受了骆月的邀约静音打了几局游戏。游戏结束,又静音刷了会儿小视频。

  时间已经来到十一点半,姜鉴开始打呵欠。

  可骆书新那边完全没有要结束的意思。

  姜鉴的手落在猫咪的肚皮上,想开口问问他还有多久,但在张口的一瞬间愣住了。

  自己在干什么?

  等他一起睡觉??

  这是可以等的吗?

  红色再次顺着脖子爬上面颊,他没出息的悄悄深呼吸了一口气,搓了搓脸,

  “我先睡了。”

  毫无感情起伏的四个字。

  “嗯,晚安。”

  同样非常应付的回答。

  姜鉴将猫咪带进被窝,欲盖弥彰地闭上了眼睛。

  骆书新那边在第N次重复看同一页的同一段内容。

  视线扫过,每个文字都认识,却很难映入自己的脑海。心在别的地方待着,怎么可能看得见资料。

  他瞟了一眼书桌上的闹钟,在心里给自己定了个时间。

  半小时,半小时过后姜鉴应该就睡着了,自己再上.床也不会打扰到他。

  姜鉴躺下之后屋内变得很静,近到能清晰的听到猫咪的呼噜声和姜鉴的呼吸声。

  一开始姜鉴的呼吸很轻,几乎觉察不到,可后来那声响渐渐变得均匀悠长。

  除此之外,窗外还有沙沙声。

  似乎是雪落在阳台上的声音。

  分针指到骆书新心理预设的位置,骆书新才收拾东西起身,手脚都放得很轻。

  他小心翼翼的上.床,考虑到自己会把寒气带进被窝,没敢离姜鉴太近。

  可姜鉴察觉到身边有动静,连续两个翻身就翻进了骆书新怀里,卷毛小狗整张脸埋进骆书新的胳膊旁,还蹭了蹭。

  嘟嘟囔囔的说了什么,可能是梦话,骆书新没能听清,

  “什么?”

  “我说,我是出门买早餐了。”

  姜鉴还真回了,就是回的牛头不对马嘴的。

  “我真就买个早餐,没打算要走。”

  “……”

  不会走的,再也不会走了。

  骆书新转身将姜鉴搂进怀里。

  他仿佛听到了书桌上的机械钟表秒钟转动的声音。

  随着心上少年的归来,他的时间再次开始转动了。

  当归一身毛茸茸,估计觉得被窝里太热,迷迷糊糊的从被窝中爬出来,硬生生挤进了姜鉴毛茸茸的脑袋上方,靠着骆书新的脸侧。

  那些曾失去的,时光都还了回来。

  青春从不会结束,它只是从一段时光延续到了另一段时光。

  青春里的人还在,青春就在。

  作者有话说:

  还有几个番外,两周内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