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星连着爆了好几次粗口,显然情绪有点失控,后知后觉发现姜鉴那边一片沉默,这才深呼吸了好几次稳定下情绪。

  照片出现在一个没有老师的Q.Q群,群名就是“江水一中”,群人数达到四位数,里面鱼龙混杂,有毕业了好多年的老学长老学姐,也有预备考江水一中的在Q.Q搜索栏搜索关键词提前加入其中的初中生,但绝大部分还是江水一中的在校生。

  邵星是从一个老学长手里接过群管理的,他通过了一个申请加入的小号,小号进群就发了照片,外加长篇大论的诽谤性言论。

  邵星反应及时,直接撤回加禁言,然后私聊了那个小号,在等待小号回复的时候,他点开小号的空间和头像看了看,意外发现小号头像用的狗狗照片有点眼熟。

  陈岩朋友圈好像就晒过这条狗,再加上陈岩对姜鉴的态度……

  邵星当时在教室,起身就去了教室后排。

  陈岩正低着头玩手机,邵星直接抢了手机看屏幕,抓了个正着。

  邵星:“他是小号,加群不方便,我那个群是第一个通过的,我当时就在水群,撤回的及时,这事儿应该还没有发散开,人我已经控制住了。”

  姜鉴:“控制住了?”

  邵星:“……”

  邵星:“我和夏妹子把人拎出教室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拷问了一下——个狗杂种嘴里没一句实话,什么乱七八糟的都编,我们也不敢放他回教室,怕他说胡话……当然,我知道那照片肯定是假的,他说的不是真的,但要是闹出误会来就麻烦了……”

  邵星越解释越多,说来说去也没个重点,像是被刺激到语无伦次。

  姜鉴打断他的话,“你们现在在哪儿?”

  “……”邵星顿了一下,实话实说,“北门不是在整修施工吗,我和夏妹子带着他出校了。”

  姜鉴:“……”

  邵星:“你不知道他嘴里编出来的词儿有多离谱多难听,放他在学校呆着要出大乱子,你扑满已经满了!想被扫地出门吗?而且下节课是体育课,我和夏妹子溜出来也不会被发现,咱们有一节课的时间搞定他。”

  ……搞定

  疲惫感自始至终就没消失过,得知邵星和夏一鸣两人一起为了自己捅篓子,姜鉴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他的灵魂已经变成了扶不上墙的淤泥,软塌塌的一滩,明明已经疲惫至极,却还是要找力气撑下去。

  姜鉴听到自己说,“你们把地址发给我,我立马过来。”

  他给骆书新说自己要出门一趟,并没有细说原因。

  姜鉴走出老远,骆书新突然在身后叫了他一声。

  姜鉴:“?”

  骆书新:“办完了事情不用急着回医院,回家好好歇一下,不想回家就去我家,好好睡一觉。”

  两个疲惫的人皆是自顾不及,却总还在想着为对方撑起一把伞。

  .

  姜鉴在半路上才想起陈岩似乎和骆书新同一个小区,他记得开学没多久的时候骆书新请过假,那时候是陈岩帮忙将学校的试卷和作业带给骆书新的。

  这么一想,那张照片出自陈岩之手似乎就顺理成章了。

  说实话,即使得知了始作俑者是谁姜鉴也没有太多愤怒,愤怒是需要力气的,他现在只想将所有的力气都用在有用的地方。

  比起愤怒和找陈岩算账,他更担心邵星和夏一鸣的处境,如果有可能的话,希望陈岩不要追究邵星和夏一鸣。

  他和骆书新反正已经沉在深渊底部了,不拉其他人下来就是万幸。

  到了地方姜鉴才发现情况比自己想象的好一些,陈岩并没有鼻青脸肿,也不是被邵星和夏一鸣五花大绑。

  他们在同一家奶茶店,只不过分坐于两张完全不同的桌子。

  事实上,陈岩是主动和邵星他们出的学校。

  邵星质问陈岩照片,陈岩说了大量不堪入耳的话,邵星听不下去要动手,结果被夏一鸣拦了下来。

  陈岩当时冷笑道,“你要不信不如去问问你的好兄弟啊,问问他最近为什么和骆书新双双不上学了?”

  邵星自然是要去问的,但同时也不会放陈岩回教室。

  有些话他听听也就算了,要是传到别人耳朵里在学校形成流言就不好了,他扣了陈岩的手机,又和陈岩言语冲突,最后就形成了这样的局面。

  陈岩是跟着出来打邵星的脸的,照片是他亲手拍的,那一幕也是他亲眼看见的,他不信姜鉴有什么可辩白的。

  姜鉴露面,陈岩脸色就变了。

  不是紧张忐忑,而是小人得志。

  陈岩:“喏,你兄弟来了,你自己问问他,到底是我在造谣,还是他和骆书新背地里就这么恶心?”

  眼看着邵星要炸,夏一鸣一把拽住。

  夏一鸣也是不小心掺和进来的,在教室看到邵星连拉带拽的把陈岩往外扯,夏一鸣因为担心追出去了,于是也成了照片的目击者。

  也得亏夏一鸣跟着,要不这一会儿陈岩该进医院了。

  姜鉴没搭理陈岩,过来帮忙拦了邵星。

  姜鉴:“你跟他较劲做什么?”

  邵星有点炸,心说老子跟他较劲是为了谁,你心里没点逼数?

  可转过脸来看到姜鉴瘦削憔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姜鉴憔悴到有点脱相,邵星几乎不敢认,但凡不是情势特殊他都想问问姜鉴是不是背地里吸.毒了。

  邵星在姜鉴面相的冲击里平静下来,既担心又关切,人都已经重新坐回椅子了,视线还黏在姜鉴脸上。

  姜鉴倒是神色如常,知道邵星没有冲动已经松下一大口气,

  “照片呢?”

  邵星:“删了,那东西留着干嘛?看着都闹心——对了,那照片怎么回事?是不是那小子p的,我就说他p的他死不承认,要不是夏一鸣拦着我,我早把他……”

  姜鉴:“不是。”

  邵星:“什么不是?”

  姜鉴:“不是p的,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我跟骆书新在谈恋爱,谈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十一国庆的时候在一起的——记得国庆的时候有人问你我女朋友是谁?我发了骆书新抱着猫的照片吗,那时我说的女朋友不是一哥。”

  邵星:“……”

  夏一鸣:“…………”

  姜鉴:“今天的事多谢你帮我出头,至于我是同性恋的事,你要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我以后就离你远点儿,也没事儿。”

  姜鉴全程声音很平静,说这话的时候没有想过要避着谁。

  他已经累了,而且累的厉害,什么粉饰天下太平的假动作都不想做了。

  随便了,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就拉倒,反正他和骆书新没有错。

  有的人就是不喜欢香菜,可香菜有什么错?

  邵星和夏一鸣都处于脑子宕机的状态,旁边桌的陈岩最先反应过来,他短促的笑了一下,嘲讽意味十足。

  邵星之前的暴怒和反驳变成了笑话。

  邵星的视线直勾勾的落在姜鉴脸上。

  各种情绪在邵星眼底涌动。

  “……”

  姜鉴本以为自己可以无所谓的摆烂,可真亲眼看到邵星的情绪变化,根本无法做到完全平静。

  姜鉴避开邵星的视线,“抱歉。”

  “……”

  “…………”

  话出口姜鉴先愣住了,他没想过自己会道歉,自己也没有需要道歉的地方。

  他只是喜欢了一个人,碰巧那个人是同性。

  但那有什么关系呢?那个人也喜欢自己,他妈妈也同意了,他们两个人一直很好,待在一起什么都不做就很开心,而且自己也在越变越好,在努力的规划未来。

  和其他人有什么关系?

  哪里错了?

  可当他迎接着邵星的视线,那两个字自然而然的就滑出了口。

  他现在十七岁,和邵星是十七年的朋友,还是襁褓婴儿的时候他们两家就认识了。

  邵星也从未有过对不起姜鉴的地方。

  当这样一个人用震惊且略带失望的眼神看着你,正常人都会下意识的怀疑自己做错了什么。

  绝对的对错既不存在,也没有意义。

  人活在这个世上,知晓再多的道理,最终还是要回到鸡毛蒜皮。

  你做的事情再对,也逆改不了周围的环境,布鲁诺不就被火烧死了吗?

  疲惫感再次铺天盖地而来,几乎压得姜鉴动弹不得。

  在见太子妃和邵星之前,他一直自欺欺人的用大道理维系自己的平静。

  可当下他们的情形,对错真的有用吗?

  他们坐在奶茶店的一角,此时这一角显得格外寂静。

  夏一鸣首先反应过来。

  姜鉴在道完歉之后自己脸上先出现了震惊,之后情绪就不大对,她偷偷拽了一下邵星。

  邵星回过神收回目光,迫切的想要说点什么,他干咽了一下口水,

  “不是,你别多想,害,不就是你和学神谈恋爱吗?多大点事儿,我有什么接受不接受的——不是这事要我说也怪你,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你告诉我了哈,是我自己没反应过来哈哈哈……我……我吧……”

  “……”语无伦次的邵星突然暴怒,“你说我他妈怎么就没反应过来呢?!!”

  他不是在接受同性恋,他只是在努力的挽回自己的友谊。

  邵星只是无数大众普通人中的一个,他们没有接触过同性恋,也没有在二次元文化中浸淫过,对这个群体有着无数负面的刻板印象。

  具体也说不清这个群体是哪里不好,反正提起来就觉得他们不是什么好东西,是变态。

  邵星发泄了一句之后静了一会儿,

  “是他先,先追的你吗?”

  姜鉴闭了闭眼睛,疲惫开口,“是我追的他。”

  邵星:“……”

  陈岩在旁边再次冷笑,短促而嘲讽,

  “什么五十步笑一百步?都是变态,还分谁先成为变态谁后成为变态的呢?”

  邵星抡起椅子就要砸过去,硬生生被夏一鸣和姜鉴一起拉住。

  邵星:“tmd我跟我兄弟说话有你什么事?他们都是变态,你他妈又是什么好玩意儿?姓陈的我告诉你,今天这件事儿你给我烂在肚子里,我要是在学校听到什么风言风语,我都当是你说出去的!!”

  对面的陈岩再怎么说也是身高超过一米七的男生,怎么会在这种时刻认怂,迎上来就要动手。

  双方在奶茶店闹事,店主立刻过来帮忙拉架。

  邵星满心烦闷正需要一个宣泄口。

  就算架开双方,两人嘴上也是互不相饶。

  “你让我不说我就不说?你他妈算是哪条路上的王八?我偏要说,我不仅要举报到班主任,教导主任和校长处,我还要满校嚷嚷——让大家都来看看这两人背地里是什么肮脏的东西!!什么学神校霸,我呸!!”

  “你他妈敢说一句试试?”

  “我当然要说,我不仅要说他们,我还要说骆书新那个嫌贫爱富的婊/子妈,有其母必有其子,怪不得儿子是个变态,当妈的不务正业不上班整天游手好闲,还嫌亲爹贫困就出.轨傍大款,居然指使儿子送自己老公进监狱,母子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姜鉴:“……”

  姜鉴:“谁跟你说的?”

  陈岩:“谁?当事人说的,还有假的?!骆书新的亲爸告诉我的,他打扮的跟乞丐似的,想看儿子找不到地方,只知道儿子的名字,在小区到处问,还是我帮忙告诉的地方!”

  姜鉴:“……学校也是你带他去的?”

  陈岩:“是又怎么样?别人不知道他请假不来月考的理由,当我也不知道吗?什么给班上前几名创造机会?分明就是为了躲……”

  “砰——!!”

  姜鉴随手拿起奶茶店的折叠椅直接砸在了陈岩头上。

  所有人都只顾着拉陈岩和邵星,压根没有人防备他。

  帮忙拉人的店主都吓疯了。

  陈岩当时就头上见了血,踉跄了两步,感觉有股暖热液体越过发际线往外淌。

  陈岩摸了摸额头,见到手指上的红色晕血一般的往下软,头晕目眩。

  姜鉴却觉得有一口气顺不过来。

  哪怕狠狠的砸了对方一下,仍旧心头顶着什么,顶得他难受。

  手里拿着折叠椅就要砸第二下,可手被店主死死拉住,姜鉴不肯罢休,被拉住了手便伸脚去踹。

  “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你知道他妈妈现在躺在医院吗?!”

  “他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恨他?!”

  “你知道那个垃圾对他们母子做过什么吗?!!”

  “你差点害死他们!!!”

  “……”

  所有积压的情绪喷泄而出,姜鉴双目赤红。

  如果没有人拉着,只怕他会将陈岩砸成肉酱。

  在他已经度过的短暂一生里,从未如此恨过一个人。

  就是这个人改写了他和骆书新的生命轨迹,造成了骆书新现在所有的困苦。

  而他和骆书新甚至找不到对方恨他们的理由。

  他们没有做错什么,也没有伤害谁。

  可不过短短一周多的时间,他们两人原本清晰而明确的美好未来就被这个人给埋葬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