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窖一路夜巡到顶层天台,对付过那些周日晚上宵禁后还没能从假期的快活中抽离的巫师们,安瑞雅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

  今晚的主菜是她之前从未尝试过的炖鹿肉以及茄子腌鱼派,不知道是没吃习惯,还是鹿肉未放血,嘴里一直弥散着股野蛮的腥气、直到深夜也没能散去,人也越发焦躁起来。

  尽管天台刮着凌冽的西风,安瑞雅还是摘下了绒帽和围巾,给自己施了一个保温咒,又从口袋里掏出奇奇囤放的健齿魔药全部灌入口中。

  酸麻刺鼻的味道一直从舌根蔓延到整个嘴巴和鼻腔,这是德姆斯特朗的魔药教授为了警告爱好甜食的小巫师们而‘改良’的新药方,不光健齿,还有清口的作用。

  半空散落的雪花冰晶在挂上她头发前就融成了水珠,像是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让人顿时清醒不少。

  远眺高山湖泊,正好迎着月光:参差不齐的树木、绵延不绝的山脊线,仿佛没有尽头一般绵延直到与彩色的天景融为一体,又被降雪虚虚实实地遮掩着。

  隐约听到一阵细碎的响铃声,又好似树上挤压的雪花扑簌簌落下,安瑞雅循声扭头看去,正好和立在楼梯间里的埃克斯教授四目相对。

  相较于德姆斯特朗的巫师打扮,他也穿得单薄,只是双手戴着厚重的龙皮手套,身后飘着一排瓷盆。

  安瑞雅正准备向对方道声‘晚上好’,却发现埃克斯教授的脸色十分糟糕,他仰头望着正在落雪的夜空,从龙皮手套中挣脱出右手抚上魔杖,指向天台角落搭出一块棚架。

  对方似乎没有和她搭话的心情,安瑞雅摇晃脑袋拨开满头的水花,转而走近去打量他带到天台上来的那些盆植——夜铃铛。

  也许是在那本书上见过它,或许没有,但安瑞雅也说不清自己怎么就能十分肯定地分辨出这花朵的种类。

  七盆铃铛四金三银,细碎的小花像是缀在藤上珠宝,一遇风就‘叮铃铃’吵个不停。

  这就是刚才响声的来源,许是太久没见过月光,铃铛们有些蔫儿,个个垂着脑袋,颇有些无精打采。

  瓷盆边上还有只装了浅银色混合肥的铁桶,月痴兽的粪便堆在最上边,挂在桶边的小铲子上干净地不沾半点儿泥尘,应该是还没来得及施肥。

  “安小姐可以选择走进去或者呆在天台,而不是在通往天台的必经之路上发呆。”埃克斯教授略带嘲讽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我来时正撞见一群企图外出至高山湖上溜冰的高年级巫师,这是你的失职。”

  “不好意思,挡了你的路。”安瑞雅朝一侧挪了两步,“那些高年级巫师呢?起码我在天台巡查的时候并未看到有人外出。”

  “隐形斗篷,或者幻身咒——虽然他们用不好,但在危机时刻,那些家伙的潜能是无限的。”

  “所以您是在校内撞见他们的?”

  分明是对方不够尽职尽责,但女巫却无比咄咄逼人,埃克斯教授皱了皱眉,显然,他不想将时间浪费在和安瑞雅的斗嘴上。

  “别误会,埃克斯教授,我没有针对您的意思......虽然我是学校的舍监,但这不代表着您在遇到违纪巫师的时候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他们。”安瑞雅勾起嘴角,“即使您的夜铃铛有多么需要外出晒一晒月亮,另外,您的改良很成功,至少银到金的改变十分彻底——说不定金铃铛有一天会想晒晒太阳呢?”

  “哼。”埃克斯教授喷出一道鼻息,他似乎很接受安瑞雅的夸赞,面色稍缓,用漂浮咒提溜起一排夜铃铛,将它们转移到棚架下面。

  安瑞雅对这些漂亮又精致的小家伙好奇极了,她虽然被这位一点儿都不友好的埃克斯教授嘲讽了两句,还是忍不住顺便帮他转移了剩下的那桶肥料。

  好在,他不至于那么不近人情。

  从安瑞雅手里接过铁桶后还轻声道了句‘谢谢’,即使那声音比夜铃铛的响声还要微不可闻。

  “小事情,不用谢。”安瑞雅大声地回答他。

  埃克斯教授当即把银铲伸入铁桶猛地一阵搅拌,弄得‘咣咣作响’,似乎想以此掩盖并且驱散掉安瑞雅的声音。

  他先是给每盆夜铃铛混入适量的、稀释过后的月痴兽粪便,又从口袋里变出四瓶食指粗细、装着金色液体的魔药瓶子,拨开木塞,依次倒扣在种着夜铃铛的泥土面上。

  “这是什么?”安瑞雅指了指玻璃药瓶。

  埃克斯教授斜了她一眼,“秘密。”

  看来,和这位草药教授很难进行一场正常的对话。

  安瑞雅见对方的工作已经收尾,那么自己也没什么跟着继续‘学习’的必要,准备回办公室睡觉。

  没一会儿,天台晚间被清理过一次的地面上又重新盖满了雪,她踩在上面能听到‘咯吱咯吱’的响。

  “等等——”埃克斯教授叫了她一声,提着空桶赶了上来,另一只脱掉手套的手攥成拳头。

  安瑞雅停下步子却不回头,她猜测着对方的意图,又怕这个古怪的教授找到机会再讽刺她两句。

  “这个给你。”埃克斯教授两步冲到她身边,张开五指将手掌摊在她面前,“金铃铛花——你可以戴着它,不过技术不算成熟,摘下来,明天就会枯萎。”

  安瑞雅斟酌了一会儿,她不认为自己递一次堆肥桶就算帮了什么大忙,但一天就谢的铃铛花也不是什么大礼。

  她双手拢到一块儿等候他手中即将落下的铃铛花,嘴里恭维道,“谢谢,它漂亮极了,受宠若惊,埃克斯教授。”

  对方离开得比她还快,甚至没有一句道别。

  ......

  不仅仅是宵禁,这会儿甚至过了安瑞雅通常夜巡的时间,城堡漆黑的过道里却还有人在说话。

  “两位齐默尔曼,以及阿德里安小姐,我因你们无穷无尽的精力而赞叹不已,很难想象这个时间还有人不睡觉、在城堡里肆意游荡。”

  “我们只是——”这是齐默尔曼,路德维希·齐默尔曼的声音,安瑞雅在分辨出后就停下脚步,藏匿在走廊不再前进。

  “废话少说,齐默尔曼先生,如果你少辩解几句,我还能忽略掉你那透湿的袍角,城堡外的巨怪倒是没有把你捉去当宠物的好运气。”

  安瑞雅皱着眉,下意识咬紧下唇。

  伏德摩尔特很少在课外说那么多话,特别是对学校里的巫师们。

  “罚你们扫雪吧,城堡天台的雪,直到你们毕业——当然,你们没多久就得毕业了,不是吗?”

  “梅林,让赫达和哥哥去天台扫雪吧,我不想当电灯泡!伏德摩尔特教授,我能申请其他的劳动服务么?”

  “处理鼻涕虫?还是去饲养月痴兽?”

  “不.......”海斯蒂亚的声音变得扭捏起来,“您难道没什么需要帮助的吗,我的成绩足够优秀了,伏德摩尔特教授,甚至能帮您处理一二年级的课堂,相信我,准备教案什么的,都不在话下。”

  “既然如此,那你就每晚去护林人小屋那里劈柴吧,说不定还能有外出打猎的机会。”

  安瑞雅听到一阵不自然的风响,好似一道强力魔咒,随后就再无交谈声。

  好吧,或许他们三个就是埃克斯教授嘴里那几个外出夜游上山的巫师,被伏德摩尔特逮了个正着,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她又在原地站了一会,甚至打量了几分钟手中的金铃铛花,估摸着不再有人,才从楼梯角落闪出身来,朝办公室回转。

  走了一半又觉得奇怪,如果伏德摩尔特也回办公室,他们应该撞上才对,但走廊前后都没见到有人。

  安瑞雅耸了耸肩,念出自己办公室的口令,抱住迎面扑来、还未入眠、异常热情的查罗,摸着黑,准备将手里的金铃铛搁在桌面上。

  只是,她那手指关节触到的桌面远比平时柔软。

  很快,扑入怀中的查罗在撒过娇后‘迅猛’地越过她的肩膀,消失在夜色,融入房间漆黑的角落,而那柔软的桌面反而将她的手裹了起来。

  “你回的好迟。”

  一股浓郁的酒气喷到安瑞雅的面上,她很难想象包着她右手的会是伏德摩尔特教授的手掌——那比她在楼顶天台淋过的雨雪还要冰冷。

  “伏德摩尔特教授?”安瑞雅不自主地抖了一下。

  “别叫我这个名字——太生分了点,你以前都是怎么叫我的,还记得吗?”

  高大的男巫似乎从她面前挪移到了她身后,嘴里吐出来的气又好似龙焰一般炽热,就萦绕在她未系围巾的后颈处。

  安瑞雅不敢回答,她也说不清原因。

  “叫我汤姆吧,只有你能这么称呼我了。”

  他将她握着金铃铛的那只手缓缓掰开,好似情人低语一般凑到她耳畔道,“天台的落雪好看吗,要不要我帮你把花戴在胸前?”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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