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咒术界的一部分人来说，这是一个漫长得不能再漫长的夜晚。
坐在自己正飞速移动的咒灵上，夏油杰还处于恍惚的状态中。
明明他才刚找回了失踪的同学，怎么转眼间他的同学就把咒术界的天都捅破了啊！
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熬夜出现了幻觉，还是说这只是个梦？
夏油杰看向侧前方从接到消息后一直一言不发的五条悟，发现对方居然还带着点隐约的笑意？
朝凪叛逃，五条悟和他奉命追杀，而这时候五条悟还在笑，他怎么会做这样可怕的梦？！
——
而对于另一部分人来说，这是一个短暂得不能再短暂的夜晚——因为他们没能活过今晚。
加茂宪纪突然从梦中惊醒，在一种隐隐约约的直觉指引下，没有选择继续睡觉，而是穿上外袍打开门打算去院子里待会儿。但他才刚拉开门，就看见了院子中央的人。
银发的少女正微仰着头站在那颗巨大的樱树前，恰有清风拂过，银白的发丝微微跳动。少女听见他开门的动静，转过头来与他对视，她像是有点诧异，微怔了一下才对他微笑了一下，开口道：
“是我吵醒你了吗，不好意思，我没想到这里住着人。”
加茂宪纪也有点懵，不过对方很有礼貌的样子，他下意识接话：“没关系。”
又顿了顿，加茂宪纪握紧了手里的门沿，他莫名有点不太敢看那个人，心里划过种种猜想，但对于一个九岁的孩子来说，无论对方有什么目的，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院子里，就代表着他打不过对方。
朝凪饶有兴致地看着小孩不断变幻的脸色，恶趣味地保持了沉默，心里猜测着他到底要多久才敢开口。
“请……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小孩抬头看着她磕磕绊绊地说完了这句话，很快又把头低了下去。
明显是在害怕她啊……朝凪微扬起唇角，说起来他可是跟她有着血缘关系的弟弟呢。
而且居然微妙地和她当初一样不受待见啊，明明对外宣称是嫡子却还是住在这个小破院子里。
出于一点同病相怜的感情，朝凪决定告诉他一个好消息。
“别害怕，我不是什么好人。”
然后在小孩震惊慌乱的眼神中补全了下半句。
“但我不吃小孩。”
气氛突然冷了下来——加茂宪纪搞不懂少女的来意，但感觉到对方好像对自己没有敌意，于是微微放松了一些。
朝凪的目光越过他看向远方，轻轻笑了一下，低声喃喃：“来得还真快啊。”
加茂宪纪没听清她说了什么，但又不太敢问，只好沉默着低头。
在自己熟悉的领地朝凪不由自主放松了一些，也因此露出一些恶劣的本性来。她打了个哈欠，轻描淡写地对小孩扔出一个重磅炸弹。
“等天亮了你就是加茂家家主了。”
这句话蕴含的巨大信息量直接把加茂宪纪炸懵了，连狭长的细眼都睁大了些许，明明白白地写着不可置信。
朝凪忍不住“噗”地笑出了声，逗小孩原来这么有趣的嘛，突然理解了五条悟老是伸手去撩拨惠惠呢。不过她没时间再在这陪小孩玩了，于是在对方警惕的目光里缓缓走近，然后伸手在对方头上用力狠狠揉了一把。
“开心点，等你成了家主就可以把你的母亲接回来了。虽然你接手的将是一大堆烂摊子，但我觉得你应该不会介意？”
没等加茂宪纪思考回答，她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不过介意也没用啦，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实在不行的话就别当这个破家主了，什么年代了还搞家族连坐这一套……”
后面的小声嘀咕加茂宪纪就没再听清了，因为对方已经一个纵身跳上了房顶，朝着远方奔去了。站在原地纠结了一会，他试探性地喊了两声平常侍奉自己的人，在发现没有回应之后，他已经可以肯定今晚家中发生了大事。按理来说他作为家主继承人此时应该前去查看情况，但是想到刚才过去那人危险的感觉，对方用平淡语气说出的话，那些长老令人作呕的嘴脸，父亲面目狰狞的训诫——还有他已经许久未见的母亲……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今天的月亮隐约泛出一丝血色……加茂宪纪抿了抿唇，关上了自己卧室的门。
————
夏油杰和五条悟站在加茂家古朴庄重的大门口，面色凝重。
手机里还在传来助理喋喋不休的情况说明：“我们在半个小时前接到了‘窗’的警告，加茂家突然爆发了浓郁的咒力，并且已经形成了领域，已确认上杉朝凪本人出现，现场所有人员均已失联，但还好是不限制进入的领域，请两位咒术师进入后尽快确认幸存者状态……”
怎么说呢，虽然里面的领域不限制进入，但是他们面前这群蓄势待发的黑西装们看起来不像是不限制他们进入的样子啊！而且他们每个人居然都！有！枪！
而且为首的那个大哥他们下午才见过啊——真就装都不装了呗！
夏油杰还在想着硬闯的可能性，五条悟已经双手插兜悠闲地走上前去了，就像是看不见那些人手里各式各样的危险武器一样。
甚至开口也还是一贯的懒洋洋语调：
“这位大哥，能麻烦让让吗？你们堵在别人家大门口可不太礼貌啊~”
然后——对方真的就让出了一条道来。
五条悟于是无比自然地向里走去，发现夏油杰没跟上还出声提醒：“杰，走啦~快点搞定早点回去睡觉。”
夏油杰怔了一下，眼神复杂，但还是应声：“嗯。”
果不其然，当他们迈过门槛的一瞬间，熟悉的红色花朵出现在面前。已经来过一次的五条悟和夏油杰很快习惯了自己轻飘飘的灵魂形态，开始在这片领域中探索。
“真过分啊小朝凪，客人上门了也不出来欢迎一下~”
五条悟一边在这片看不到头的花海中前进，一边吐槽着。
与他的轻松神态相反的是，他们已经急速前进了十分钟，周围的景色却似乎毫无改变，仍然是大朵大朵的花轻轻摇曳着，周围安静得不可思议。
渐渐地，他们停下了脚步。
夏油杰皱着眉头：“不行，这片花海根本毫无破绽，即使再走一百年也走不出去。”
“要不试试破坏花朵？”
这条提议立刻被五条悟否决了：“不行，我有预感，破坏花朵会开启这个领域的攻击模式。”
而即使是他，也没把握在不开领域的下全身而退。
“那怎么办？”
夏油杰无奈地笑笑，“该庆幸朝凪对我们并未起杀心吗？”
五条悟却还是那副“老子天下无敌”的样子，此时听到这话笑得更欢了些。
“是啊，确认小朝凪对我们没起杀心——”
他缓缓摘下墨镜，“——就够了。”
夏油杰在这话里听出了一点微妙的意味，不由看向好友追问：“你什么——”
突然的风打断了他的话，他看着五条悟抬起左手，食指中指并拢交叉，狂风汇聚在他脚下，而他正张狂地微笑。
浅色的唇开合，轻柔而清晰地吐出锐利的词句：
“领域展开——无量空处。”
无边的暗色以五条悟为中心向周围极速发散而去，无差别地侵蚀着周围的所有景象。原本只是摇曳着的花朵突然静止，而后疯狂颤动起来，红色变得无比浓郁，仿佛下一秒就要滴出血来。
而随着这种异变，暗色蔓延的速度居然逐渐慢了下来，最后停在了高悬的明月旁边。
此时整个领域一边是花海明月，一边是无边暗色，割裂般的景象相织相融，让站在中间的夏油杰有些恍惚。
五条悟什么时候背着他学会了领域展开还不告诉他？！他以为大家都在上课摸鱼，不料这人居然课后偷偷努力一朝惊艳所有人？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领域展开？”
五条悟摸了摸自己头发：“今天刚学会。”
面对夏油杰狐疑的眼神，五条悟摸了摸鼻子，难得有点心虚。毕竟他不是靠自己天才的智商领悟的，而是和侑子交易的结果。而他的这点反应被夏油杰尽收眼底，更怀疑了，以他对五条悟的了解，这人这时候不该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领域吗？
突然响起的叹息打断了这奇怪的氛围，银发的少女突然出现。
五条悟抬手打了个招呼：“嗨~这么晚了还不睡啊小朝凪~”
“本来马上就可以回去睡了。”
朝凪这话带着隐隐的抱怨，仿佛她自己有多无辜一样。
夏油杰嘴角抽动：“那可真是抱歉啊。”
“没关系，看在我们是朋友的份上原谅你们了。”
朋友……夏油杰想到少女的叛逃，一时觉得有点黑色幽默在里面。但显然他的另一个朋友有不同的想法。
五条悟立刻变幻出一副委屈脸：“什么，只是朋友吗？小朝凪不会是想不对我这个纯情少男负责吧？”
手已经在捏术式的朝凪：……想反驳却不知从何说起。
脑海里自动回放起那天对方通红的耳根，好像确实还蛮……纯情的哈。
而这片刻的沉默立刻成了五条悟手里的把柄。
“哇！你居然还真的这么想？负心女！”
“我没……”
“我不听我不听！”
“我不是……”
“纯情少男的初恋啊！”
“你别……”
“哇！”
最后这场无厘头的闹剧以朝凪没忍住打出了手里的术式作为结尾，然后她在对方写满了震惊和指责小小地心虚了一刹那，但手里的攻击术式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闪身躲过突然从背后袭来的咒灵，朝凪握紧手中的血刃一个横劈将其劈成两截。她看向不知何时悄悄移动到五条悟那一半领域的夏油杰，突兀地笑了笑。
夏油杰只感觉背后一凉，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听见带着笑意的女声：
“夏油，你知道吗，我在横滨的妖怪之间有个称号，叫【往生】。”
不详的预感渐重，夏油杰下意识放出了自己的咒灵，然后……嗯？！他的咒灵呢？！
朝凪看着对方难得的不可置信眼神，抬手一记穿血打了过去。
夏油杰还在一边闪躲一边琢磨这件事的时候，突然发现，五条悟已经沉默很久了！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他寻找着五条悟的身影，终于在抬头的时候发现了他那耀眼的发色，然后就看着对方一直往月亮的方向飞去了。
震惊疑惑了一瞬间之后，夏油杰选择了相信他这大多数时候都不怎么靠谱的挚友。
而五条悟也确实没有让他失望。
在五条悟对着那轮带着淡淡血色的月亮轰出【苍】的一瞬间，花瓣飞舞，月亮消解，半边领域就像是褪色一般迅速失去了颜色，露出了残忍锐利的真实。
此前夏油杰一直有所疑惑，加茂家的赤血操术只能操控自己的血液，而他没有发现朝凪哪里有伤口之类的。此时随着环境的褪色，他终于看清了她手上的血刃相连的另一头。
第一时间映入眼帘的是层层叠叠的振袖，杂乱无章地垂在血泊中，而顺着血迹浸染的方向看去，它们的主人宛若被随手堆积的货物，垒成一座小山。
月光下，银发的少女穿着简单的休闲装站在这座人山前，眉目含笑。
这无疑是极有冲击力的一幕，即使是早有心理准备的五条悟也不由怔住。只听那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都说了，本来差点就可以回去睡觉了。”
“不过这样也好，由所谓的咒术界的‘未来’见证这些腐朽的‘过去’的最后一刻，也不失为一种仪式感？”
夏油杰说不出话来，心脏在砰砰作响，似乎预兆着什么大事即将发生。他几乎是极为艰难地对着回到他身边的五条悟说出：“悟……那些人、还活着。”
五条悟沉默着点了点头。他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但并没有要去阻止的意思，甚至伸手拉住了下意识就要去救人的夏油杰。那双总是澄澈得仿佛空无一物的蓝眼睛此刻沉了下来，在夏油杰愤怒的眼神中稳稳抓住了对方。
“杰，别去。这是他们应得的。”
在最初的愤怒之后夏油杰很快恢复了冷静，反问道：“你知道什么？”
“之后再跟你说。至于现在——我们只要看着就好了。”
朝凪现在的心情很好。像是长久以来压在心里的石头被搬开了一个角一般，连呼吸都变得顺畅了许多。甚至有兴致为她的两位天真朋友答疑解惑一下。
“别那么紧张嘛，毕竟就算你们想阻止也阻止不了。”
“关于这一点，相信悟已经试过了吧？”
五条悟从善如流地收回拉着夏油杰的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
“确实，毕竟是小朝凪的领域嘛~”
他们看似跟对面的朝凪只隔了一米的距离，实际上就像是之前的那片花海一样，只是肉眼看上去近罢了。从五条悟击破那轮圆月开始，对方的领域才露出了一点真实，而以他的六眼来看，从那一刻起他们与朝凪之间的距离突然变成了无限。
五条悟情不自禁笑出了声。这算什么，套娃吗？
但这些猜测他通通没有说出口，只是顺着对方的意思问道：
“所以小朝凪能为我们解释一下为什么你可以用其他人的血液吗？”
听到这个问题，朝凪的笑容带上了明晃晃的嘲讽，对着她背后那坨垃圾山的嘲讽。
“就像五条家的六眼一样，加茂家也有所谓百年难得一见的特殊体质，而特殊之处就在于，可以操控有血缘关系的其他人的血液。”
朝凪微微侧头斜了一眼小山最上方躺着的男人，对方正目眦欲裂地瞪着她，嘴里不断发出“嗬嗬”声却说不出话来。
“死于自己最看重的血脉相连，怎么不算死得其所呢？你说对吧，家主大人？”
没打算等对方回答，朝凪双手合十：
“即使是肮脏如你们，血也是红的。”
“百敛——”
血柱穿透人体的“哧”声掩盖了少女的低语，但五条悟还是清晰地捕捉到了她上扬的尾音。
“绽。”
巨大的血色莲花在少女身后绽放，月色与血色之间，他的眼里却只有那一抹银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