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子漠双手抱胸,慵懒的靠在青石砖墙上,认同的点点头:“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在威胁你。”

  董寒玉脸色难看至极:“你发过誓。”

  季子漠无所谓的耸耸肩:“哦,那又怎么样?”

  董寒玉:“你就不怕我告诉齐玉?”

  季子漠:“告诉呗,随便你。”

  前提是董寒玉找得到齐玉。

  大多人知道如何对付君子,不知如何应对小人,在董寒玉心里,季子漠成了彻彻底底的小人,他背身用手指勾出脖颈中的红绳,取出来交给一旁伺候的哥儿,让他去房中匣子里取信过来。

  季子漠撇了眼他取钥匙的动作,鼻孔里哼了声粗气,一个个还真是把郑柏叙当成宝了,也不知道是长了三头还是六臂。

  季子漠想,他要是见到了齐玉,一定饶不了他,不管怎么说两人也是经历了大风大浪,不辞而别算什么?

  心里的狠话放不停,彷佛洒脱看得开,只是浑身的气息莫名孤寂,像是失了家的孤鹰。

  董寒玉的人取了两封信来,季子漠一一看过,后交递给董寒玉转身离去。

  天冷的厉害,屋檐上的积雪迟迟化不开,董寒玉望着走在阴影中的背影似有所觉。

  此时太阳已经落了山,再过一会城门就要关上,董寒玉抬手招来小厮,耳语了几番。

  小厮听后忙尾随季子漠而去,至天黑才转回来,进了董寒玉的院子禀了消息。

  言季子漠在县里转到关城门时才离开,主要去了齐家之前的产业处。

  城外无马车牛车等着,他步行而去。

  董寒玉挥挥手让小厮离去,想着今日的古怪事,一夜无眠。

  季子漠回到杏花村时已至半夜,他送走了钱多来,坐在灶房自己烧了水,把湿透的足袜脱掉,一双脚已经冻到麻木。

  如往常一样的关了院门。

  昨晚还是两人的房间,此刻只余一人,季子漠展开被子,里面的一包东西咕噜噜的落在地上。

  季子漠弯腰捡起粗布荷包,拆开看见整整齐齐的银子。

  那日齐玉提到他管钱,季子漠第二日就把钱全拿给了他,刚才回来的一路,季子漠想的也是齐玉有了银钱,去皇城找郑柏叙了。

  家里具体有多少银子,季子漠是一概不知,一百两换成十两五两的银锭子,全都装在了一起,花完了一个拿一个。

  他不知道具体花了多少,不知道还剩多少,不知道给了齐玉多少。

  手中的重量让他心慌,这么远的路程,齐玉不会没拿够多少钱吧?

  季子漠把钱尽数倒在床上,一两一两的加着,一个铜钱一个铜钱的数着。

  还剩七十一两零三十五文钱。

  一共就一百两,经过这么多日的花销,成袋子的米面,成套成套的冬衣,鸡鸭鱼肉不断,齐玉到底拿了多少?怎么还剩这么多?

  他心里算着桑农县到皇城的路程,一路上的水路陆路,吃食客栈,一共要花销多少才够?

  越想越慌,慌到最后手指都在颤抖,最后无法,开始算从拿了一百两后,每次去镇上的花销。

  小到一个烧饼的钱都加了上来......

  赵婶子家的公鸡打鸣,季子漠才恍惚自己算了一夜,这一夜他算了又算,最后的结果都是齐玉没拿一文钱,甚至是连他扛货剩的几文钱都还在。

  季丫季安守在家里,季子漠在村子里找了一天,次日又去了县里。

  理智告诉季子漠,齐玉无家人无好友,只能去皇城找心上人,可是他心慌的坐立不安,睡不着吃不下,躺在床上都睡不着。

  第三日清晨,天上又飘了雪花,季丫季安手牵手站在堂屋门口,小心翼翼道:“大哥你怎么不出去了?嫂嫂不找了吗?”

  季子漠蹲在墙角,归拢着墙角一张张散开的红纸,眼底是化不开的浓墨。

  他肩头低沉,似是压了千斤的重物,已经找了几日,还能去哪里找,总不能一路找到皇城去。

  季子漠这两日把齐玉骂了又骂,骂来骂去都是齐玉没良心。

  只是骂过之后,那颗心依旧定不下来,不知齐玉是否能平安。

  今日无风无雨也无晴朗,天空灰蒙蒙瞧的人难受,季子漠看着院中的杏树看了许久。

  季丫正在喂猪,季子漠走到猪圈旁摸了摸她的头道:“我再出去一趟。”

  季丫抬头看他,委屈的快要哭出来:“是去找嫂嫂吗?”

  季子漠含糊的嗯了声,他拿了五十两银子,想去县里找个镖局,沿着陆路水路去找找齐玉,若是找到了,就暗暗的护送他到皇城。

  另打算再去找一趟董寒玉,让他给皇城送封信去,若是齐玉平安到了,多少来个消息,从此后他也就不再挂心。

  只是说的不再挂心,可是季子漠却觉得心中像是空了一块,说不出来的颓废感。

  是习惯吗?习惯了齐玉一步一步跟在他左右,习惯了齐玉笨拙的宽慰,习惯了齐玉试探的把手落在他发顶。

  越是想这些事,心潮越是翻涌,他垂眸望着季丫水汪汪的眼睛,迟疑道:“如果大哥离开......”

  不等话说话,又苦笑道:“算了。”

  “有人在吗?”

  沉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季子漠的手从季丫头上收回,转身向左侧走了几步。

  屠峰背着箭篓,一手拿着弓,一手提了只肥兔子,见到跟在季子漠腿边的季丫,侧了侧身,恐她看到自己脸上的伤疤害怕。

  把手中捆了腿的兔子弯腰放到了门内。

  屠峰来在季子漠的意料之外,他扫了眼兔子,想着怎么拒绝,让他日后莫要送这些过来。

  只是不等他开口,屠峰就把院子里里外外的打量了一遍,万年不变的冷沉脸上露出肉眼可见的纠结。

  “你那夫郎不在家?”

  不爱废话的人突兀的开口,季子漠浑身一怔,双目猛然犀利了起来:“你知道他在哪里?”

  屠峰随之怔楞住,不曾想真的不在,开口道:“一头野兽官府悬赏三十两,近日有些胆大的人进山,我见到个长相不俗的哥儿,旁人与他搭话他也不理,只背着弓箭一个人往深山里去,我问了旁人,旁人也不知哪里来的人。”

  “那般长相实在惊艳少见,我去县里买皮毛听说你夫郎也是不俗,所以就拐过来问问。”

  屠峰没见过齐玉,但是周围几个村长的人是都记得的,想了一圈都没想出来是谁。

  犹如天塌地陷,日夜颠倒般荒诞,季子漠一时怀疑自己听错了。

  若是刚回到杏花村时,齐玉失踪,屠峰来说在山里见到了齐玉,季子漠会半信半疑。

  可是此时,家里并没到那个地步。

  “你见的那个哥儿是何种模样?”季子漠提着心问。

  齐玉的容貌一眼难忘,屠峰都不需要刻意回想,说了眉眼的清冷,又把他的衣着装扮一一道来。

  除了弓箭与齐玉不同,其他的身高容貌,衣着竟与齐玉一般无二。

  季子漠猛然变了脸,问了屠峰在何处见的人,拔腿就往那边跑,连和季丫说乖乖在家都来不及。

  屠峰伸手捂森*晚*整*理住自己脸上的疤痕处,转头和季安嘱咐了两句,让他们在家待着关门不出。

  季安点头如捣蒜:“我知道,我去找钱大哥过来陪我们,你和大哥别担心,找嫂嫂回来。”

  屠峰手握着弓,点点头追季子漠而去。

  一抹斜阳落在泽山之巅,抬眼望去尽是积雪,眼看又要下雪,在山里想赚猛兽银钱的人尽数下了山,只留下成串的脚印。

  越往里越是凶险,能隐隐约约听到雪下树枝被踩碎的沉闷咔嚓声。

  四处无声,只有淡淡的血腥味随着风雪落入鼻尖,季子漠脚步一顿,无尽的恐慌袭来,随后来不及反应的大步而行。

  脚步错过被积雪覆盖的荒草树木,看到那刺眼的红,为之一呆。

  皑皑白雪中,滚烫的血液四散着,扎透两指后的积雪与泥土相拥。

  两虎一人安静的倒在地上,融于天地山雪中,静止间,美的令人窒息。

  那个熟悉到骨子里的人,那个让季子漠惊艳的容貌,现如今,天青色的棉衣变成刺目的红色,一如成婚当日的大红喜袍。

  他静静躺在白雪中,悄无声息,只有黑发铺在雪面。

  季子漠跌跌撞撞的像齐玉跑去,跌坐在一旁,慌的不知如何是好。

  他伸手想去探齐玉的鼻息,临到跟前却不敢靠近。

  屠峰警惕着四周,上前查看两头瘦骨嶙峋的老虎,一根削尖的木棍贯穿虎口,流着的鲜血还是温热,应是刚死不久。

  另一个是箭伤,全身用枯藤捆着,再看后侧的雪地上,一片拖拽的痕迹。

  屠峰看了看倒地无声的齐玉,把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应当是他杀了只虎,血腥味吸引过来了另外一只。

  季子漠发颤的手指靠近齐玉鼻息,察觉到若隐若现的呼吸,紧绷的身子猛然放松,心脏这才恢复跳动。

  “齐玉,齐玉,齐玉......”他抚摸着他的侧脸,轻声唤着,里面是清晰可见的恐慌。

  季子漠来不及去琢磨齐玉发的哪门子的疯来打虎,现下只庆幸着人还有命在。

  宽大的手掌摩擦着齐玉冰凉的侧脸,等到有了暖意,齐玉鸦羽一般的睫毛轻颤,一缕阳光落入他琥铂的迷茫眼眸中,他呆呆傻傻的,分不清今夕何夕。

  五脏六腑像是移了位,嗓子口涌上一股腥甜,他咳嗽不止,一口鲜血喷出。

  鲜血喷洒在季子漠的侧脸,他吓的瞳孔邹然变大:“齐玉...”

  吐了口血,齐玉忆起所有,堵塞的经脉顺畅了些许,他看到季子漠眼中的湿润,微微一楞。

  虚弱道:“我没事。”

  他抬起重如千斤的胳膊,指了指老虎的位置:“都是我打的,我要拉到县衙。”

  季子漠想冲他吼,冲他喊,命都快没了,还管什么老虎。

  可是季子漠不敢,眼前的齐玉脸上无一丝血色,脆弱如破碎的柳絮,他怕自己生了气,把齐玉吓的飘散了。

  季子漠的唇紧绷成一条直线,打横抱起齐玉,气压低沉如阴雨天,不看让齐玉挂心的老虎一眼。

  屠峰握着弯弓警惕着,站在一旁道:“我找人拉去县衙,到时候把银两送到你家。”

  齐玉若有若无的说了声谢谢。

  季子漠的怀抱像是最好的港湾,齐玉掀开沉重万千的眼皮,想冲他微微一笑,只是太疼太累,五脏六腑像是碎裂了一般。

  “无涯寺。”

  “去无涯寺。”

  说完后再无力气支撑,沉沉的闭上了眼眸,手臂低垂在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