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子漠越想越是个好办法,齐玉拒绝道:“不用。”

  抛除季子漠不说,季安已经十岁,齐玉无论心中是否害怕,都不好去睡一间房的。

  当日初回杏花村的那夜是没法子,更何况他贴着季子漠睡。

  只此一夜无妨,要是搬到一个屋,多有不便。

  季丫的房中有着烛光,齐玉欲接过季子漠手中的烛台,季子漠身子侧了下,上前一步靠近他,低声问:“真怕?”

  烛光跳动在两人眉眼,季子漠如诱哄着孩童,语气那般轻柔,齐玉无知无觉间同样软了语气:“不怕。”

  季子漠把烛台给他:“怕就大声叫我名字,我肯定连鞋都不穿的跑过去。”

  齐玉随着他的话低头看去,在齐家黑色的靴子变成了农家的棉鞋,不知道有没有被雪打湿。

  齐玉说等一等,端着烛台进了房,不过片刻就拿着一个包裹出了来。

  “上次你去县城就想给你的,你走的快没追上。”

  季子漠不用打开就知里面是何物,指尖搓揉了两下,抬手接过:“行,那我到时候拿去典当,办点年货。”

  季子漠提着装着齐玉锦衣的包袱回了房,季安和季丫趴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看书认字。

  把锦衣连同白色披风一起压在箱子底下。

  他弯腰藏衣物的动作被烛光印在墙上,微风一吹,摇摇晃晃着。

  蜡烛的光原就昏黄微弱,季子漠走过去抽掉被窝里的书:“睡觉,这么暗的光伤眼睛。”

  季丫叫了声大哥,忙躺好闭上眼,季安恋恋不舍的看了眼桌上的书,缓慢的躺好睡去。

  老虎这事季子漠也猜不透什么结果,想想除了这屋还有齐玉那屋,便直接和衣而睡,就算有个万一,反应也能及时些。

  吹了灯,季子漠轻声问:“季安,你很喜欢读书?”

  被窝被大哥掖的严实,要是一动就会进风,季安眼睛有些酸,不敢伸手揉,只连续眨了两下道:“我想认识字,以后可以当个账房先生。”

  和其他农家的孩子比,季安的这个梦想也是非常有前途的了,季子漠道:“好,睡吧,年后送你去私塾。”

  家里断粮,季丫最后一粒解寒丸吃了去,路上的雪也化了大半,只是雪化后的路上都是泥泞。

  季子漠提着他的棉布鞋想了好几个办法,都没办法保证不湿,最后索性也就不再管,直接穿上出了门。

  刚跨过院门,就见钱多来牵着牛车而来,见到他喜色道:“年关了,去县里的人多,我爹说让牛车做个拉人的生意。”

  这可真是瞌睡了来个枕头,季子漠问他多少钱,钱多来自是说不要他的钱。

  若是钱多来是亲爹娘,在家里受宠爱,季子漠也不与他争论这个,但是个小爹,处处都是难做。

  季子漠能耐着性子做事,但本身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教赵祖义与季安一两日还好,日日辅导带孩子,他面上不显,动作间有了几分燥意。

  齐玉见了便把活揽了过去,现下正在堂屋教着两人。

  季子漠推开虚掩的门,冲齐玉挑了挑眉。

  齐玉停下话走到门边:“怎么?”

  季子漠:“我坐钱多来的牛车去县里,你有什么需要买的吗?”

  齐玉道没有,见他两手空空,不由问道:“不把衣服拿去典当吗?”

  季子漠谎话张嘴就来:“我刚才已经拿到钱多来牛车上了,他在杏花树那边。”

  有了一百两银票,哪里还用得着典当齐玉的衣物,从齐家出来时,连个牌位都拿不出,全身上下也只有那么一身衣服了。

  齐玉心中怯意未退不想进桑农县,瞧见季丫季安想去,季子漠就让他们跟着。

  做牛车到县上每人八文钱,是钱多来小爹定的价格。

  八文钱不算多也不算少,有心疼钱的依旧是走路,故而车上坐的算不得挤。

  还有十几天过年,桑农县已经提前布置了些,商户门前大多挂了大红灯笼,瞧着就热闹的厉害。

  季子漠抱着季丫,季安紧紧跟着他,三个人在县里买买买。

  最先去的便是愿安堂,直接拿了两瓶解寒丸。

  其后便是米面各二十斤,季子漠原是想多买些,怕齐玉疑心多猜只能先少买些。

  肉也克制了不少,买了五斤五花肉,以及半筐没肉的大骨头,记得说是骨头汤比较补,他们这一家子都要好好补补。

  其他杂七杂八的不少,买的季安心慌不已。

  一穷二白的家里什么都是缺的,哪怕季子漠克制着减了数量,最后还是装满了板车。

  东西太多坐钱多来的牛车不合适,季子漠又去雇了辆驴车,那掌柜自然是没好脸色,不过也未说些难听的,只套车前先让季子漠把钱付了,省的像上次一般,他那边让伙计弄好了驴车,进来和他说不租了。

  三人找了个摊子,买了六个肉包,又要了三碗馄饨,热乎乎的馄饨撒了葱花,淋了芝麻油,馋人的厉害。

  季丫季安不停手的吃着,季子漠咬着包子视线扫过面前的人来人往,又在想着怎么能搞点钱来。

  代写书信的摊子上摞着红纸,前面挎着篮子的妇人站着等着。

  季子漠从桌上的盘子里拿了个包子:“季安看着季丫,别乱跑,我去对面看看。”

  季丫乖乖点头,季安让他放心,他们俩就在这吃馄饨。

  就几步远的地方,也出不了什么事,季子漠边啃着包子边走到书信摊子旁。

  等到站着的人离开,他才开口问:“你这一幅对联多少钱?”

  这摊子还是上次写弃郎书的摊子,摊主还是那个摊主,他刚把手插进棉衣袖口中,就听到头顶的问话。

  “二十文,要写吗?”

  季子漠:“如果我用你的纸笔自己写,要多少钱?”

  摊主:......

  “十文。”

  季子漠把最后一点包子塞到嘴里,十文,那就是利润十文+,50%以上,本钱就是笔墨红纸。

  摊主把刚暖热的手又掏出来,打算给季子漠研墨。

  季子漠忙道:“我现在不写,就是先问问价。”

  摊主:......好想动手打人,不不不,我是读书人。

  季子漠牵着季丫在街边想了会,最后似是定了主意,抱着季丫,踢了一脚蹲着的季安:“走。”

  季安忙站起来跟着他走。

  热热闹闹的大街,正中的一家匾额上写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远山书肆

  因来往大多都是读书人,所以吵闹声到这处都少了许多,

  掌柜的瞧见季子漠稍显诧异,边想着他所来为何,边从长案后出来。

  笑着道:“季少爷来了,可是需要些笔墨?”

  季子漠笑道:“我现在不过是一庄稼人,当不得少爷,你称呼我季子漠就好。”

  掌柜的奉承道:“这是哪里的话,季少爷十二岁考中秀才,谁人不夸一句文曲星下凡,若是季少爷觉得如此称呼不合适,那我就改为秀才公如何?”

  季子漠嘴角抽了抽,说实话,不如何,秀才公...还不如叫名字。

  心里吐槽不断,面上却微笑道:“自是可以。”

  掌柜:“秀才公可是来找少爷的?我家少爷今天没来书肆。”

  似是怕季子漠多疑,又道:“秀才公与我家少爷相识,应当也知道我家少爷一看书就头疼的毛病,平日是能不来就不来的。”

  季子漠笑道:“知道,我今天不是来找吴苍明的......”

  季子漠带着季丫季安走后,齐玉就关了院门,心里估算着那件衣服能值多少钱。

  上次两件披风外加季子漠的锦衣,也才典当了六两,这次怕是最多二两左右。

  二两银子...杯水车薪。

  编了一半的竹筐,两捆竹条放在正堂墙角,齐玉记性不错,也曾专门看过季安编筐的纹路动作。

  他坐在木凳上,抽出一根竹条,笨拙缓慢的把竹条一端接到筐身上,动作精细的像是在雕刻最精美的玉器。

  临近年关连风都齐齐跑来凑热闹,扇在脸上手上如刀子一般,快要把人的耳朵鼻子冻掉。

  齐玉虽坐在屋内,却也是手脚皆凉的,没编几根,手指就开始变的僵硬不再灵活。

  说来也是世事无常,来到杏花村之前,他从未想到过,有一天自己居然连盆炭火都舍不得点。

  细心劈开的竹条薄而利,齐玉顾着这双季子漠喜欢的手,神情专注。

  院门被人砸响,如惊雷在耳边劈开,齐玉猛的站起身,薄薄的竹条在他掌心快速划过。

  齐玉低头看了眼,掌心握成拳,短暂的收拢着血,随后朝着院门走去。

  “有人在家吗?有人在家吗?送东西的。”

  门外的人被冻的跺着脚,喊了两声,赵婶子也去了县里,故而是她家的夫郎悄悄开了门,看看是何种情况。

  齐玉一只手开了门,另一只手背在了身后。

  叫门的人听到动静刚想说话,就见了齐玉的容貌,顿时在心里喊了声乖乖,这哥儿长的真好。

  “树这边第五家,这是季子漠家吧?你是他夫郎?”

  刚才砸门声响,齐玉以为是找事的,现在瞧着又不像,点头道:“是。”

  车马行的人确认好,忙侧身指着驴板车道:“这都是你家夫君买的,租了车让我送过来的。”

  米面,木炭,两只活鸡,两条残喘的活鱼,还有一床崭新的棉被,另其他的一些东西,把板车上塞的满满的。

  齐玉微楞后想着先把东西拿下来,具体的总要等季子漠回来后才知。

  只是他刚动了一步,车马行的伙计就忙道:“别别,不用你,你家夫君多给了钱,说让我帮你搬进去,不让你动手。”

  东西零碎没重物,伙计跑了六七趟才把车上的东西搬完,一边搬还一边念念有词。

  “活鸡扔鸡圈里,这个放灶房里,鱼要是还活着就放在水盆里......”

  齐玉站在院门处站着,全程像是个局外人,像是他才是送货的。

  忍不住轻笑了下,在心中念叨了句季子漠爱操心,自己又不是纸糊的。

  隔壁的院门半开着,从里往外探着身子,齐玉含笑的眸子看过去,对上一张惊慌的双眸。

  “我,我是听到有人喊,所以出来看看。”

  齐玉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地上低落了几滴刺目的血,赵婶子家的哥儿忙指了指,齐玉把身后的拳头握的更紧了些,低头用脚尖把血踩进泥土里:“没事,被划了下手。”

  “哦哦,那你按点盐或是按点草木灰,可以止止血。”

  两个土法子让齐玉眉头微蹙了下,随后恢复如常道了谢。

  伙计是个负责的,做完了所有的事,又站在门口回想了下季子漠的交代,确定无误才牵着驴掉了头。

  炊烟从烟囱逃离,冲往天际,季子漠就在各家喊着吃饭了的声音中进了家。

  推开虚掩的院门,站在灶房门前看到了留守在家里的人。

  齐玉在哥儿中长的算高的,一米八应当是有的,那么大的个子此刻蹲在灶前,像个大大的孩子塌着肩头,鼓着腮帮子往灶里吹着气。

  把火苗吹起,熟练的抓过身后的柴,似是感觉到抓的多会闷火,又抖掉了些,这才把柴塞进灶膛。

  院中从屋檐到树上横了条麻绳,是平日晾衣服的,此刻上面挂着两只褪好毛开膛破肚的鸡,还有两条打理干净的鱼。

  季子漠余光看到猛的怔楞住。

  把火稳住,齐玉有所察觉的转了头,看到门口的身影心安了下来。

  “可以洗洗手吃饭了。”

  季子漠指了指麻绳上的东西:“你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