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玉犹如嫁入的新夫郎,初来乍到,不知自己要做什么,能做什么。

  季子漠帮他铺好被子,手指点在赵婶子家还来的书案上。

  “你先睡,我出去一趟。”

  他搬着桌子往外去,齐玉抬脚追上。

  季子漠笑着打趣道:“这么粘人?一刻都离不了?”

  明知是无情的调侃,齐玉却依旧有些脸热,跟着他紧闭双唇不说话。

  赵婶子家的夫郎刚要来关院门,就见季子漠玉齐玉带着书桌而来。

  当下忙唤了家里人出来,赵婶子如临大敌,言全都还了去,再无其他。

  又见他放下桌子,急忙道桌子上的豁口是拿来时就有的,可不是自己家碰坏的。

  季子漠露出温和笑意:“婶子莫急,这个书案是婶子问过我,我允过的,就如婶子所说,送人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故而把书案给婶子送回来。”

  内里行情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赵婶子直臊的老脸通红,人家都做到如此地步,她哪里还做得出气恼甩冷脸。

  贪图便宜是真,非大恶之人也是真。

  冲站在大儿旁边的夫郎骂道:“没见到来人了,也不知道倒碗热水来。”

  “那个子漠和子漠夫郎,进屋坐坐喝碗水。”

  季子漠道:“天晚就不扰婶子家安歇了,听婶子说祖义进了私塾,私塾虽不是天地之隔,却不如我们一墙之隔近,我不怎成才,但字大多都是认识的,若是祖义启蒙时有不认识的生字,图个方便过来问问也是可以的。”

  说完拱手离去,端是一番君子之气,书生之风。

  齐玉视线随他而动,一瞬间,彷佛看到了自己年少时幻想中的夫君。

  风度翩翩,话语温和,规矩有理。

  但不知为何,他觉得还是那个不规矩的季子漠更好些。

  关了门,一家人挤满了堂屋,赵婶子悔恨的拍着大腿,只想哭出声来。

  “我只想着季子漠成了赘婿一辈子无法科举,忘记他是个神童,可以教教祖义学问了。”

  “还好神童不计较,要不然可真是亏大了,我明日挖几个萝卜送过去。”

  她小儿祖义进了私塾,自觉与众不同,端起小大人的身板。

  “娘怎么说季子漠一辈子不能科举?不是说入赘男子,把夫郎休弃后就可以重新科考的吗?”

  他拧着眉,用缺牙的嘴说着话,让人瞧了甚是好玩。

  赵婶子原是坐着,闻言一蹦站了起来,双目睁的浑圆道:“你说啥?休了夫郎就能科状元了?那柳寡妇不是这样说的啊,她跟我说季子漠入赘,一辈子都不能考状元了。”

  要不然她也不可能因小失大,大肆宣扬季子漠不能科举,让分了东西的人把东西占了。

  “好个柳寡妇,我跟她没完。”

  赵大力坐在角落编着筐:“那你明日和村里人解释清楚。”

  赵婶子眼眸一转,指着一屋子人道:“我不说,你们也不准说,就让他们以为季子漠不能科举了,我到时候多对季子漠好一点,到时候他发达了定是要念我们的情。”

  赵大力:“这事祖义都知道,能瞒得住?”

  赵婶子:“那不管,到时候再说。”

  家中三子,第二子不占头不占尾,爹娘忽视许多,赵婶子家也是如此,故而二儿子性子沉闷些。

  此时正直说亲时,现下他黝黑的脸上发热,脚尖在地上捻了捻,小声道:“娘,季子漠把那夫郎休弃后,我可以娶他吗?”

  他从未见过那般好看的人,早上穿着锦衣华服的好看,刚穿着湖蓝粗布也是好看,他一见到他,他的心就砰砰跳着。

  赵婶子最是看不上他小家子气的样子,眼一瞪让他重说一遍。

  老二赵满便又把话说了一遍,赵婶子自是不同意,那齐玉一瞧就是不能做活的,且年纪大了,谁知道好不好生养。

  赵满急着说活他做,被赵婶子揪住打了几锤头子,眼看又要闹起来,赵大力低着头编筐,装作没看到。

  老大赵福心思活络,精明的眼珠转了几圈,拦住了他娘,说老二娶齐玉也是好,到时候季子漠因科举休弃齐玉,自是会心生愧疚,到时候肯定提拔老二,还有祖义。

  又夸了赵婶子调教儿夫的能力,说齐玉不能干活,娘多教教就是了。

  赵婶子一听有理,当下就改了口,允了赵满到时娶齐玉。

  至于季子漠会不会休弃齐玉,除非是傻到天上了才不知道休。

  至于季子漠会不会考中状元,开玩笑,那可是十二岁中秀才的神童,文曲星下凡。

  赵家人的谋算,季子漠与齐玉丝毫不知,此刻天上落了雪花,两人朝着村中去。

  赵傻子的那床被子实在是臭,季子漠用两根手指远远的提着,唯恐沾到自己身上。

  察觉到脸上的凉意,他说了句下雪了,用肩头撞了撞齐玉:“你有没有听过这么两句诗。”

  村里大多数人家已经睡去,只有少数几家点着灯,万物肃静,齐玉虽冷,却也是心中平静的。

  这两日他在杏花村,不知做何事,不知说何话,犹如点缀背景,与四周格格不入。

  两人并肩走着,他好像找回了属于他的天地,邹然有了存在感。

  相识这么多日子,齐玉倒是第一次从季子漠这个神童嘴里听到诗这个词。

  仗着黑夜遮目,他肆无忌惮的望过去:“什么诗。”

  季子漠嘿嘿笑了两声:“不合适却很应景的情诗。”

  齐玉:“什么?”

  “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万物悄无声息,齐玉听到自己心中轰鸣一声,响彻天际。

  悸动中,他浑身被震的轻颤了下,那棵被埋在深处的喜欢,破土而出。

  郑柏叙给他写了许多的情诗,他看时赞叹郑柏叙的才学,琢磨着他的韵律用词。

  季子漠随口说出这两句,齐玉知不是写给他的,却毫无理智可以分析诗句如何。

  齐玉问:“后面的呢?”

  季子漠:......“忘了。”

  时空转换,诗词也大不相同,在现代这两句挺出名,后面的季子漠就不知道了。

  “不过这两句不是原诗,原诗是: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要是这般说,如果现在皇城下雪,原诗就是说你和郑柏叙,改过的诗是说我们现在。”

  季子漠放松时,纯粹是嘴比脑子快,自己说完还觉得挺有意思。

  齐玉情不知所起,之前被他刻意忽视压制,因两句诗强势的破土而出,还不等他理清,便听到季子漠如此说。

  若是脾气爆些的,应是上去就和季子漠打一架,再不济也要发发脾气生个气。

  可齐玉做不来打架的事,也做不来发脾气的事,如走火入魔般,胸腔的郁气在体内横冲直撞,又疼又悲。

  低气压袭来,季子漠只觉又冷了些,天黑也见不着齐玉脸上的微情,自顾自的说着话。

  扯东扯西,想到什么说什么。

  村尾的几座老房子破旧不少,这里离溪流远些,能搬的也就都搬到了前面。

  赵傻子的院门少了一扇,季子漠和齐玉直接走了进去。

  瘦长的黑狗汪汪叫着,警惕的从灶房跑出来,后面跟着的是揉着眼的赵傻子,浑身上下都是干草屑。

  季子漠往灶房张望了下,只有眼皮薄的一床被子,上面堆了一层稻草,因赵傻子起来的动作,往两旁散开。

  赵傻子瞧见季子漠,忙问:“现在就挑水吗?”

  天冷的季子漠也不想多说,把手中的被子放在屋檐下,说被子送他,季安提的挑水等活计也不作数了。

  说完没在管无措的赵傻子,带着齐玉离去。

  雪缓缓变大,黑夜中,村中的小路不是很好走,齐玉走的不习惯,几次都快要绊倒。

  他注意着脚下,不妨手腕被人握住。

  “介意吗?”

  齐玉回:“不介意。”

  在心脏跳动加快的这刻,他怎会介意。

  几拐的小路,季子漠觉得远,齐玉却觉得怎如此近,无论是来时的闲聊,还是回去的安静。

  回到家中,村中家家户户都熄了灯,季子漠和齐玉分别把自己身上的落雪拍去。

  又烧了热水,两人坐在灶房洗了脚。

  一共两间住人的房间,如何睡在齐玉心头盘旋。

  季子漠洗漱后,进房见到齐玉在他烧水时把床已经铺好,鼓励道:“这床铺的不错啊!”

  齐玉:......

  不等他心里忐忑,季子漠转身道:“我去季安屋里睡,你早点睡。”

  季丫是个女孩,不过还小,睡一张床也没事。

  齐玉:“你们三人睡,怕是会挤。”

  季子漠停住脚,表情变幻莫测:“我觉得和你睡,会更挤。”

  齐玉怔楞后窘的转身进了门,他靠在门上,脸色通红。

  季子漠说他睡觉不老实,这点齐玉自然知道,只是被明着点出来,实在尴尬。

  季子漠在门外摸了摸鼻子,他不和齐玉睡一个屋,倒不是因为这个,主要是他也不是圣人,到时候有了不该有的反应,两两对望,多尴尬,尴尬不说,自己也憋的难受。

  把季安季丫挪了点位置,季子漠睡在外侧,盖着旧被睡去,只是一夜不得翻身。

  赵婶子家养着鸡鸭,猪,天刚雾明,公鸡就扯着嗓子打鸣。

  季子漠拉过被子蒙着头继续睡。

  “大哥大哥,嫂嫂把灶房烧了。”

  季丫慌慌张张的扒开季子漠的被子。

  季子漠睡的迷糊,一瞬间有些恍惚,谁叫他大哥,哪里来的嫂嫂。

  睁开眼对上季丫,理智回归,一蹦跳了起来,想也不想的往外跑。

  灶房里滚滚狼烟,呛的人泪流满面,季子漠看到齐玉和季安都在灶房门前站着咳嗽,心里松了口气,人是安全的。

  季丫提着季子漠的鞋慢了几步跑出来。

  “大哥冻脚,穿鞋。”

  季子漠光脚踩在雪地上,冻的都快站不住,

  灶房不见光火,只有浓烟缭绕,季子漠看出没什么事,忙接过鞋穿在脚上。

  灶房前一大一小皆是灰头土脸,特别是大的那个,白皙的脸上几块锅灰,肉眼可见的心虚。

  季子漠都不用问是谁犯的事。

  “哎吆吆,你们这是怎么了,房子烧了?”赵婶子嗓门响亮,不懂客气是何物,手臂挎着篮子,自己推开院门就进了来。

  季子漠穿好鞋直起身,笑着叫了声赵婶子,问她怎么大清早来了。

  赵婶子打眼一撇院中的情形,把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心里嘀咕着,县里的少爷真不是过日子的人,到时若是老二真的娶了这落魄少爷,自己怕是少不得一番辛苦调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