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原先荆棘丛生的树藤散去,只留下坑坑洼洼遍地狼藉。

  等尘埃落定后,废墟之上只出现了一道身影。

  陆满依然披着那件白袍,只是他已经变成了少年欣长的身形,之前过于宽大的袍子现在穿着更为合适得体。

  他赤脚走过一片瓦砾,似乎完全没意识到不少碎片已经扎进了脚底。

  陆川也完全放弃了反抗的想法。经过刚才的一番躲闪他已经接近精疲力竭了,甚至还扭到了脚踝,只能勉强靠墙支撑着身体站着。

  从头顶忽然传来嘈杂的电流声,紧接着有一道声音从广播里传了出来:

  “零号,杀了他。”

  水母现在已经变成了形同枯木般的老人,声音嘶哑粗糙,但难以掩盖其中的兴奋。

  “杀了那个男人。”

  他要零号亲自杀了曾经养育过他的人,亲手割断那些不纯净的羁绊——这样祂才能从世俗中解脱出来,完完全全成为他理想中至高至上至臻至美的真正的神明。

  陆满一步步缓缓走到倚墙而立、身形颤巍的陆川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陆川垂眸看着这个曾经朝夕相处、现在却表情陌生的少年,嘴唇微微瓮动低声嚅嗫着:“小满…”

  可回应他的只有寒光闪闪的利刃,少年的右臂已经化作狼爪高高举过头顶。

  “砰——”小七从旁边飞窜出来,一头撞在陆满身上,将他撞歪了些。陆满的手挥空落在旁边的墙壁上,留下了深深的爪痕。

  小七挡在了陆川面前,低伏身体保护住身后手无寸铁的男人。

  虽然小七不曾体会过亲情,也不太理解何为友情,但他知道陆满是为了陆川才只身闯入龙潭虎穴,而陆川也是为了陆满才毅然决然铤而走险,这样互相关心爱护的两人,怎么可能互相伤害呢。

  陆满肯定是被操纵了,那些研究员总是有很多这样的办法。

  如果陆满醒来之后,发现他至亲至爱之人被自己亲自手刃了,他肯定会很伤心吧。

  小七不想让陆满感到难过,他自幼被关在笼子里长大,是陆满将他带离了那个黑暗逼仄的囚笼,将他带向更为广阔明亮的世界。

  所以,这时候只有他能站出来了。小七的双手手心开裂,露出尖锐细密的獠牙,一开一合企图将接触到的一切全部吞噬覆灭。

  “陆叔,快跑。”他低声催促身后的男人快走,自己则是拼尽全力抵挡着眼前少年愈发猛烈的攻击,双手虎口都被震得发麻开裂。

  但他毕竟在温室里长大,没学过多少格斗技巧,也没有陆满那样恐怖的自愈力和体力。小七招架不住太久,便被陆满一根树藤甩过去将他击飞到墙上,脑袋低垂陷入昏迷不醒。

  水母隔着监控器看着陆满毫不拖泥带水将小七击败,径直追向陆川的画面,脸上笑意渐深。

  银蝶正搀着陆川一瘸一拐地往前逃跑,可走廊尽头等待着他们的只有一堵冷硬的墙,这是条死路。

  等他们回头时,陆满已经来到面前,一步步逼近。

  “不要。”银蝶挡在陆川面前,不住地摇头,“陆满,不要杀他。”

  可她伸出去挽留的手被少年毫不留情地甩开,银蝶跌坐在不远处的地上,失去了方向的她只能无助地在地上摸索着。

  “陆满,他是你叔叔,快点清醒过来……不然你会后悔的!”

  可陆满依然毫不停歇地朝陆川走去,他的手臂化作利爪,就如同死神拖拽着镰刀那般。

  陆川在陆满的步步紧逼之下退到了墙角,他的背抵在了冰凉的墙壁上,已经无路可退了。

  他看着眼前眉眼清秀的少年,尽管他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冷淡,但这毕竟是他一手养育成人的孩子,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怪罪他的。

  也许是人在濒死前过往记忆总会一帧帧在脑海里闪过,陆川想到了陆满第一次吃饭不会用筷子只能用手抓着饭,吃得满脸都是饭粒;想到陆满为他们编织的花环,羞赧地揪着衣角说愿意成为他们的家人;想到当自己被困在榕树根时,陆满奋不顾身地从树洞里跳下来向他飞来……

  刚开始一无所知、像初来乍到的狼崽般满眼都是防备和警惕,现在已经成长为一个知是非明事理、善良温柔又聪明的好孩子了啊。

  “小满。”

  陆川毫无防备地敞开手臂,脸上露出微笑,似乎是想给他的孩子最后一个拥抱。

  “你真的成长为很出色的大人了啊。”

  他语气中带着许多欣慰,又带着万般感慨。

  “我一直都为你感到骄傲,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他主动迎上了寒光闪烁的利爪,拥抱住他的孩子。

  “噗嗤——”一声,他的手臂缓缓垂下,整个人倒在地上。

  陆川一声也没吭,脸上的笑容还未淡去,眼睛却缓缓合上了。他胸口的衣襟破了个大洞,已经被血全部染红。

  “陆川……”银蝶跌跌撞撞的顺着身影摸索着来到陆川旁边,嗅着那股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有些不敢置信地伸手触碰他的颈侧、脸颊、嘴唇。

  几乎只是刚触摸上,她愣怔片刻,浑身止不住开始颤抖起来。她俯身趴在陆川身上,肩膀抽动不已。

  陆满无动于衷地站在旁边,安静地看着这一切,手臂上还残留的血滴滴答答落在地面上。

  坐在监控室里的水母满意地颔首微笑着,虽然刚才陆满和陆川的站位刚好背过身,通过监视器没法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从结果来看显而易见,这是属于他的胜利。邪恶的窃贼死于自己偷盗的宝物之下,多么嘲讽而可悲啊。

  但还是要慎重,追求完美、把控细节是他一向的美德。

  “蜘蛛,你去看看陆川他死透了没。”

  “是。”

  原先还是死路的墙壁上,突然出现了一扇门的轮廓,蜘蛛从门内走了出来。

  她神情复杂地看着正不停啜泣着的银蝶,半跪在地上,伸手去探陆川的脉搏。

  银蝶听见动静抬起头来看着她,眼睫上还挂着泪珠,眼神灰蒙蒙空茫毫无焦点,似乎带着些哀求之色。

  蜘蛛沉默片刻,然后站起身来,抬头朝着监视器的方向说:“报告水母大人,陆川已经失去生命体征了。”

  监视器广播并未回应她,没一会,又一道身影从门后走了出来,是正一蹦一跳的多尔芬。

  蜘蛛脸色变得难看了许多。很明显,水母大人并未信任她。

  多尔芬哼着歌来到陆川身边,伸手贴在颈侧看看脉搏,又放在鼻前测测呼吸,还要翻动眼皮看瞳孔,甚至还想趴在胸口上听心跳。

  原本就趴伏在陆川身上的银蝶忽然发难,厉声吼到:“他已经死了,你还要这样侮辱他吗?”

  银蝶之前一直都是与世无争的温顺模样,此时忽然歇斯底里倒是让人有些怕了起来。多尔芬悻悻站起身来,双手拢成喇叭状仰头对监视器喊着:“水母大人,这家伙确实死得透透的啦!”

  广播里这才传来了回应声:“很好。”

  “多尔芬,你带着零号回来。蜘蛛,你留下来把剩下的人处理掉,记得,要处理干净。”

  “是。”蜘蛛垂眸应许。

  多尔芬蹦蹦跳跳地来到陆满面前,想要伸手拽他让他跟自己走,可陆满却依然呆在原地一动不动,这让多尔芬皱着眉头有些不满。

  “你这木头怎么不动啊?”

  广播里又传来了水母的号令:“零号,回到我身边来。”

  收到指令的少年这才突然迈开脚步,朝着黑黝黝的门内走去。

  多尔芬哼了一声跟在他后面,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门内,留下身后一地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