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当园长来到班级里,表示即将宣布一个重要消息时,原本在座位上嬉笑打闹的同学们瞬间乖乖闭嘴、竖起耳朵认真倾听。
“从这周开始,我们将开设一门新课程。由于这门课对人身安全存在一定危险性,所以被设定为选修课,并非强制性参加。”
选修课?
同学们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么新鲜的词语,你瞅瞅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都是一头雾水。
“有意愿的同学可以填写报名表选课参加。从第一节试课后到第二堂课开始前的这段时间,如果不想继续的话可以根据个人意愿自由选择退课,不会有任何特殊的要求或处罚,想加入的同学也可以重新提交报名表。”
园长很耐心地给大家解释完选修课的试课规则后,同学们对此有了大致概念,更是对园长口中神秘的“选修课”感到好奇。
“举手!请问到底是什么课啊?”
“由哪个老师授课呢?”
园长这回也不卖关子了,他笑眯眯地转身在黑板上龙飞凤舞写下七个大字——“怪物实战演练学”。
台下沉默片刻,瞬时间叽叽喳喳炸开锅来。
怪物?光是听到这个词,就让他们不由自主回想起之前遭遇蝙蝠怪时的恐惧阴影,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但当“怪物”和“实战演练”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时,就像潘多拉魔盒一样,打开前揣揣不安,却又难掩心中的求索欲。
“怪物…实战……真的有怪物吗?”
“怎么可能…那也太恐怖了!”
“不可能的吧,这么危险,顶多是菲利蒙老师捣鼓出来的虚拟成像技术吧?”
“这么说,这次的主讲老师是菲利蒙老师?”
“不不不,也有可能是唐顿老师,毕竟他教的内容也和怪物有关,虽然是理论层面上的。”
同学之间交头接耳、众说纷纭。唯独陆蛮靠在椅背上,双臂环抱于胸前,眼睛微阖脑袋低垂,一副“周围嘈杂都与我无关”的样子。同桌安森伸出手指小小地戳了戳他的手臂,陆蛮猛地把一点一点的脑袋抬了起来,大梦初醒一般。
啊,差点睡着了。
昨天他们溜出去找路易少爷玩了,毕竟当时说好的等他的“病”好了之后,要过去看望一下他,于是陆满便主动通过光脑联系了对方,陆蛮变回了名叫“小乖”的乌龟,而陆满则是乔装打扮了一番,确保让人认不出自己的真实相貌之后,作为小乖的主人一并上门拜访。
路易显然对朋友的来访感到非常高兴,恨不得当天就派车亲自过来接他们,陆满可不想那么一辆炫酷夺目的悬浮车停落在贫民窟附近引起不必要的关注,特意跑到距花园十几公里开外的另一个区域上了车。
等他们落地之后,陆满捧着变身乌龟的小蛮走下悬浮车时,差点被这阵势晃瞎了眼。地上浩浩荡荡的红毯一路延伸到古堡门口,一路上还有管家女仆手持着“热烈欢迎小乖病愈回归”的横幅夹道欢迎,路易笑容灿烂地小跑上来,热烈迎接他的新老朋友们。
总之,陪着朋友缺失的路易报复性疯玩了一天,陆蛮现在精力全部耗空,正处于待机状态就被安森给戳醒了,有些有气无力地抬眼问:“怎么了?”
安森见他睡眼惺忪的样子,就知道刚才园长说的那些内容他根本没听进去,于是又简单明了地给他复述了一遍刚才发生的事。
“怪物实战演练课?”陆蛮打了个哈欠,眼眶里泪花都差点飙了出来,“没兴趣,我才不上这门课呢。”
“诶——?”安森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正当他想继续追问原因时,园长再次开口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接下来就请这门课的主讲老师来给大家简单讲几句吧。”
一道出乎大家意料的熟悉身影从门口走了进来。
之前垂落在肩头的黑直发梳了个马尾用橡皮筋固定在脑后,被面具遮住的脸这时也完全显露出来,只剩下一副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
陆满手里捧着教案,落落大方地来到讲台前,踩在提前备好的踏凳上站定。
“大家好,我是怪物实战演练学的主讲老师。”
他推了推眼镜框,面朝目瞪口呆的众人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来,隔着层镜片那双乌黑眼眸中似有微光闪烁。
这是菲利蒙专门为他定制的,参考了陆满和园长此次C区之行中遇到的精神操纵类怪物的原理,制作出来的一副伪装用眼镜。
虽然不能起到精神操纵的作用,但能一定程度影响到精神,戴上之后能使佩戴者的面容在外人的脑海中呈现些许变化,这对陆满来说是个很有帮助的东西。
至少他不用戴着更为显眼的面具四处行动了,而且戴上眼镜也莫名更有老师的感觉。
过了好一会,台下的同学们才回过神来:
“小陆老师?”
“他不是美术课的助教吗?怎么当起实战演练学的主讲老师来了!”
“没记错的话小陆老师好像没比我们大多少吧…他能教好这门课吗?”
一时之间,惊讶、困惑、质疑、好奇之声充斥满整个教室。
陆满脸上的表情丝毫不受影响,他只是自顾自地继续开口说到:
“那天遭遇怪物时,大家心里有什么感觉呢?”这句话轻飘飘地落下来,却像块止沸水石投入咕噜咕噜冒泡的开水中一般,原本人声鼎沸的课堂瞬间寂静下来,所有人的思绪都被拉回了陆满口中所说的那一天。
然而,没有人开口回答他提出的问题,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陆满也没在意课堂的冷场,只是继续微笑着说了下去,声音轻柔如同潺潺流水一般流淌在这片静谧间:“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害怕自己被怪物吃掉而瑟瑟发抖,慌乱、恐惧、无助、逃避——但更多的,可能是大脑一片空白吧。
“在面临生死存亡关头时,头脑停止运转,身体僵在原地,只能等待别人来拯救。”
实际上,陆满说中了,不少人脸上露出了瑟缩的表情来。
“大家都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危机情况,我上面提到的这些感觉都非常的正常,无需为此感到羞愧或自责。那么——危机解除之后,大家心里又有什么感觉呢?”
实际上,自葬礼之后,就再无人提及那天发生的事情。这些残酷如梦魇般的黑暗过往就这样被尘封在记忆角落,尚未结痂的伤口就这样被陆满若无其事地揭开,又开始汩汩流出血来。
“太弱了…”菲伊低垂着脑袋,眼眶微微涨红,回答了陆满的问题,“我什么都没能做到。”只是呆愣愣的,看着王姨和老师挺身而出的背影。
“是啊,什么都没做到,无法保护别人,只能一味被别人保护。自己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为保护自己牺牲在面前。”
随着陆满一个字一个字落下,有人面红耳赤地低声嘟囔着:“什么都没经历过,怎么还好意思在这里大放厥词。”
陆满耳尖地捕捉到这句话,回应到:“我经历过哦。”经历过太多次,弱小的自己被保护在羽翼之下的时刻。
“就是因为经历过,才能明白那种心情。假如自己能再强大一些,能够再厉害一些,是不是那些糟糕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陆满时常会这么想,如果他能更强大一些,是不是就可以避免青苗村被怪物覆灭?如果他能更厉害一些,是不是大家就不会流离失所,可以继续过着平静和睦的田园生活?他无时无刻不这样反省着。
随着陆满话音落下,越来越多的孩子们眼眶通红,脸颊也涨红起来。
“这门课程的开设,就是为了让明天不再重演。将昨天的所有悔恨和不甘转化为今天前进的动力,才能变得更加强大,强大到能保护好自己,甚至能去保护别人。”
“第一堂课在明天下午3点,授课地点在一号地下避难所,是否要来取决于你们自己。”
说完这些之后,陆满微微躬身,从踏凳上走了下来,转身离开教室。园长意味深长地环顾了陷入死寂的班级一眼,也跟着走了出去。
“挺有范的嘛,作为菜鸟老师来说。”
陆满苦笑着摇了摇头,肩膀一下子垮下来:“好像说得太严厉了…”不知道会不会把那群孩子们给吓跑。
要是明天到了没有一个人出现——陆满想象了一下空无一人的避难所,晃了晃脑袋把可怕的想象抛至脑后。
不管明天有多少名学生来听课,哪怕只有一名,他也会做好精心准备。
陆川在外面奔波一天、风尘仆仆地回到花园宿舍之后,一进门就看见他家孩子正坐在书桌前埋头奋笔疾书着,小短腿悬在半空中没能踩实地面,这是8岁版本的。
听见动静,陆满抬头朝叔叔打招呼:“陆叔,欢迎回来!”
陆蛮并没有跟他一起住教师宿舍,而是正常分配到了学生宿舍那边住。他们只是会在晚饭后会私下悄悄碰面,融合起来补全记忆,等晚上熄灯铃响起前再分开来各回各家。
陆叔这段时间白天经常在外奔波,说是去找离开虹都的线索,整天神出鬼没的只有晚上回来。陆满好不容易找回叔叔,生怕一转头叔叔又丢了,刚开始不放心地想跟陆叔一起出门,却被陆叔以多人行动不便,希望他好好享受学校生活为由给拒绝了。
最后两人达成了一致,陆满和陆叔之间的光脑建立了亲属关联,可以捕捉到对方实时GPS定位,一旦一方遇到危险会进行预警。
“在写什么呢?”陆叔凑过来瞟了一眼,工整的字迹铺满整张纸。
“教案,明天是我作为主讲教师的第一堂授课哦!”陆满声音不自觉变大了起来,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想要得到表扬和支持的心情。
陆叔察觉到了,他笑眯眯地伸出手揉乱陆满的头发:“我们小满真厉害。等有经验了,回去还可以教教陆小安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们。
“不用紧张,是你的话,肯定做什么都没问题的。”
陆满眼眸弯弯,露出一个傻兮兮的笑容来。
第二天下午两点五十,学生们陆陆续续来到怪物实战演练学的授课地点外。
1号避难所的门还没开启,他们零零散散地在门附近伫立着等待,门口放着张铺着白色桌布的桌子,桌上放着课堂签到表和签字笔。
等安森他们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番人头涌动的场景。
这次不仅是他们小树班的成员,更高年级的学长学姐们也一并参与进来。
安森班里的所有同学都来了,除了陆蛮。那个任性的转学生对此兴致索然,拒绝了安森一起去试课的邀请,爬在桌子上睡大觉。
这让安森有些恨铁不成钢,但转念一想他也能理解,毕竟陆蛮入学得晚当时没有经历过那种种困境,完全没有危机感。
面对未知的课程内容,所有人都一边心里打鼓,一边按捺不住兴奋与好奇,期待着指针走向三点。
预备铃响起,陆满的身影准时出现在他们面前。他拿起签到表,出乎意料地发现几乎大部分学生都来了。
“以班级为单位,一批一批的进来吧。”
陆满的身形站在人群中显得有些稚嫩,但却没有人轻视这位小陆老师所说的话。
虽然他看起来还没自己年长,但他们能从他身上感受到某种非同寻常的气质,从他的话语中感受到说服力。
安森想,说不定他真的能从这个人身上学到如何变得强大的秘诀。
“以班级为单位…可我们这起码有六个班,整节课只有45分钟,平均一个班只有8分钟不到的时间,真的来得及吗?”有同学困惑地问到。
陆满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了神秘的微笑:“当然。”
他掏出钥匙插'进地下避难所1号的门锁里,将地窖窖门揭起,潘多拉魔盒就这样在他们面前打开。
陆满伸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大树A班的同学,请跟我进来吧。其余同学在门外耐心等待。”
被点到的同学们昂起脑袋,自信满满地排队进入避难所。
等大树A班的学长学姐们全部进去之后,沉重厚实的窖门被从里面重重关上,避难所的隔音效果很好,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可底下一片寂静,根本不知道避难所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待是焦急而漫长的,安森的目光漫无目的地四处打转,身体重心从左脚挪到右脚再挪回左脚,枯站着让他的膝盖有些发软。是的,在接受完初次源血换血之后,安森能站起来了,但还是需要工具的辅助。
五分钟之后,地下避难所的门再次打开了。有人率先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紧随其后乌泱泱争先恐后挤出来的那群人,几乎让安森认不出来。
这群浑身被冷汗浸透、湿得像是从冷水里捞出来一般、脸色苍白、瑟瑟发抖的家伙……跟五分钟前他们那骄傲自信的学长学姐们,是同一批人吗?
底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在最后出来的是陆满,他看起来跟进去前没什么两样,依旧风度翩翩,甚至连头发丝都没乱。跟其他像见了鬼似面色煞白的学长学姐们形成鲜明对比。
陆满径直来到门口的桌前,掀开铺在桌子上的白布,露出底下遮盖着的水壶和杯子。
他慢条斯理地把纸杯一个个摆开在桌上,手稳稳地端起水壶往杯子里倾倒,热气腾腾的红褐色液体落入杯中,那股辛辣而甘甜的温暖味道,不禁让安森回想起那个人心惶惶的夜晚。
陆满伸手招呼几乎虚脱、瘫坐在地的学生们:
“同学们,来喝点姜汤暖暖身子吧。”
他嘴角依然挂着浅浅的弧度,仿佛恶魔的微笑一般。
安森感觉腿更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