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夜宵下肚, 栗迟昕才真感到饿得慌。

  陆家那顿丰盛的晚饭他都无心品尝,咕咚咕咚灌了两杯酒就着急忙慌赶过来,在飞机上吃的小面包根本不顶饱,这会儿饥肠辘辘恨不得把剩下的蛋糕都吞下去。

  卢云清皱眉看向儿子, 问:“你们基地平时伙食是不是不怎么地?看把我们孩子给饿的。”

  牧野心说您别乱扣锅, 基地的营养师耳提面命,可不敢背着锅。他倒了杯水放在栗迟昕伸手能碰到的地方, 对母亲说:“这您得问他, 饭都不吃就跑来给你拜晚年。”

  “新年快乐, 万事如意!恭喜发财,大吉大利!五福临门, 阖家欢乐!”

  栗迟昕配合地抬头,祝福的话语张口就来。小时候跟着父母走街串巷拜年拿压岁钱的时候,那些词就跟贯口似的直往外蹦,听到“拜年”二字就形成了条件反射。

  牧野:“……”

  你还真来才艺展示了?

  “瞧瞧这孩子, 懂事的多讨人喜欢。”卢女士冲自家儿子轻哼一声, 心道,栗子急着赶来到底为了谁, 我还不知道吗?但听到栗迟昕流利的祝词, 她两眼一亮,拍了拍脑袋, 推着牧之衍往里屋走。

  栗迟昕吃完最后一块蛋糕,顺手拿起水杯喝了两口, 疑惑道:“卢老师他们干什么去了?”

  牧野抱臂坐在他旁边, 看着栗迟昕嘴角残留的奶油, 倾身上去, 舌尖略过那点残留轻轻品尝, 在小不点儿耳畔呼着气,咂摸了下嘴唇,毫不意外地说:“想办法让你留下来住一晚去了。”

  栗迟昕:“……”

  耳尖被他吹得发红,心跳也愈发得快。

  栗迟昕无比享受着这种上头的感觉,眼神迷离地看向牧野,想也不想就放出豪言壮语:“还用想办法?只要有人提,我立刻留下来好吗?”

  牧野心累:“和我睡一张床你也留下来?”

  栗迟昕扬眉笑道:“那可不!”

  “……不行,我不答应。”

  “你不答应我就抱着行李在你家门口哭。”

  牧野:“?”

  还学会卖惨威胁了?谁惯的?

  *

  主卧室里,牧之衍被卢云清推搡着坐到床上,一下子找不到北,缓了一会,满脸疑惑地问:“……干什么?”

  卢云清用气音小小声说:“你儿子的对象!过年来家里了!你不给压岁钱的吗!第一次见家长是要走这个程序吗?你打电话问问老祝?”

  要不是栗迟昕顺口的拜年,卢云清差点都忘记了还可以用红包帮儿子拉拢喜欢的人这件事,她是怎么看栗迟昕怎么喜欢,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就让栗迟昕打包来家里住。

  “……不是说还没在一起吗?”牧之衍嘀咕着钻进卧室,关上门,听话地拿出钱包,问,“给多少?”

  卢云清从抽屉里拿出一封崭新的红包递给他:“听他嘴硬,能带回家就说明以后是咱家人没跑了。上次老祝家儿子带女朋友回去给了多少?”

  “给了差不多……等等?你让我和老祝家比?!”

  牧之衍拿钱的手顿住,嘴角抽搐,心说老祝家一窝商人,祝衡那小子更是年纪轻轻就在青年富豪榜,咱们知识分子两袖清风的怎么比?

  “呃,也是哦,听说祝衡那小子的对象还是大明星呢,广告代言都是天文数字,比不了比不了。”卢云清刚想说你看着给吧,就见老公已经把包好的红包递给自己,上手一摸,“您真快啊,放了多少?”

  牧之衍摇头:“没数,上次发的项目奖金在钱包里没花,我都放进去了。”

  卢云清:“……”

  亏得咱家账归我管。

  栗迟昕和牧野并肩站在客厅,一边薅着窗台上卢云清养的含羞草,一边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世界赛的话题。

  说是聊,更多时候不过是栗迟昕在叨叨,牧野默默看着他叨叨。

  “我过年的时候看了下北美和欧洲赛区的比赛,有点强啊……”栗迟昕的指尖刚一放到叶子上,含羞草就立刻将自己裹起来,“东南亚赛区有个狙击手挺有你以前的特色,不过他们队伍整体水平晋级世界赛有点难。”

  “不知道九大赛区的名额怎么分?我只知道咱们和DBQ一定有一张世界赛门票。”

  牧野伸手勾住那只顾撩拨叶子的不安分的手,垂下眼说:“今年港澳台赛区应该出两支队伍,去年DBQ夺冠相当于给大陆赛区多赢了一个名额,去年是三支队伍进了世界赛,今年应该是四支,除了咱们和隔壁战队,应该是LT和XS战队了。”

  栗迟昕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笑出了声:“AWSL战队有点惨,差一点积分就超过XS了,他们不考虑换个队名吗?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你看我们ZB就很好,赢了装哔,输了就自闭。”

  牧野没吭声,他心想,老子没有输比赛也照样天天自闭,难道都怪祝衡抽字母表抽出的队名吗?

  “打扰你俩一下啊。”卢云清清脆的声音由远及近,两人回头看,只见卢女士利落地走来,将红包径直塞进栗迟昕手里,“新年快乐!我和他爸爸的心意,拿去花啊,别客气。”

  栗迟昕茫然地看向牧野,用眼神问:不是去想办法让我留下来吗?怎么突然发红包啊?

  拇指和食指捏住的这红包是肉眼可见的厚,他一个激灵,连忙往卢老师手里推:“不行不行,卢老师!我都成年人了,也能挣钱了,不可以再收压岁钱了。”

  牧之衍坐在沙发上倒了杯茶,悠悠说:“你可以不把它理解成压岁钱。”

  栗迟昕:“?”

  牧野毫不客气地说:“想把你拐走的野心昭然若揭。”

  卢云清伸手戳了戳儿子的左肩:“那也是替你拐的!”

  “……”

  栗迟昕拿着红包不知所措站在原地,心想,你们没忘记我还站在这儿呢吧?

  他刚张开嘴,就见卢老师笑眯眯地看向他:“栗子啊,太晚了,和小野在家睡吧,我刚拿了一床新被子放他房间了,你俩将就一下?”

  得,知母莫若子,还真就要留他了。

  但这个提议简直深得他心,于是疯狂点头:“好的呀好的呀,卢老师,牧叔叔,这大晚上的打扰你们真的真的抱歉!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尽管说,别客气!”

  万万没想到卢云清还真有忙需要他帮。

  “栗子英语怎么样?”

  “还……还行吧,反正期末考试上90了。”

  “我这儿有几篇英文文献,大概两个章节,不长,你有空啃一啃翻译翻译。”卢云清转身跑去书房拿了一沓复印版递给他,“小野过年的时候说今年比赛频率就比较高了,下学期如果比赛忙了不能按时完成课程进度,你就抽空做一下,到时候有点成果我还能帮你说说话。”

  栗迟昕一时除了点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垂眼就能看见卢老师的头顶,深黑的发丝搭在双肩,散发着他许久不曾感受过的名为母性的关爱。他哽了哽,猛吸着鼻子,声音带了点湿重的鼻音:“谢谢阿姨。”

  卢云清抬起头,伸出手在他柔软的头发上轻轻拍着,眼神扫过一旁牵着手始终没放的儿子,柔声说:“这话现在说我也不知道合不合适……但,我真的很期待你以后愿意喊我一声‘妈妈’。”

  她见过栗烊,也听说过栗迟昕那位英勇的母亲,唏嘘过,也感慨过。

  她想,如果能替那位女士弥补栗子这些年缺失的关爱,这或许是她能够为那位将生命奉献给飞行事业的军人给予的最高敬意。

  因着卢云清这句话,栗迟昕坐在牧野冷色调的床罩上无声地哭了好久。

  栗迟昕从来不是小哭包,他人生的前十八年笑着的模样总是多于哀伤。他所有坚强和盔甲都用欢声笑语武装,卸下一切防御后最脆弱的模样,却每次都是在牧野面前。

  他恨恨地咬牙抹着眼泪,泪水却仿佛越擦越多。

  牧野洗漱完进屋就看见小不点儿哭得梨花带雨,心尖蓦地揪了一下,走过来面对栗迟昕坐下。

  “要哭就慢慢哭,急什么?”他用指腹抹去栗迟昕眼角的水珠,额头抵着额头,低声调侃,“哭太急了等下会打嗝。”

  栗迟昕:“……”我去你大爷。

  他眨眨眼睛,甩掉长睫毛上的泪珠,愤愤不平道:“就是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

  脆弱,敏感,单薄,不堪一击。

  他不想在喜欢的人眼里留下这样消极的印象。

  牧野想了想,起身走到房间的角落,在落灰的角落拎出一个收纳盒,翻箱倒柜般找了找,小心翼翼拿出一个黑色文件夹,拍了拍四周的灰尘,递给栗迟昕。

  “是什么?”栗迟昕接过,仰头看他,眼底红血丝给他漂亮的脸庞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看得牧野移不开眼。

  没等牧野回答,他便打开了那个文件夹。

  映入眼帘的是一沓厚厚的信笺纸,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字体并不是特别舒服的好看,但笔锋潇洒狂野,和牧野本人签名有着如出一辙的张扬,只不过字迹稍显稚嫩。

  定神细细看去,上面的内容不是书信,而是对话。

  “这是……”栗迟昕嘴唇微微颤抖,泪腺仿佛已经忘记工作,挂了几滴水珠在眼眶,伸手摸着这陈旧信纸上,一滴眼泪顺势落下,晕开了纸上的句号。

  是手抄的聊天记录。

  从他加上牧野企鹅好友到他弃用之前,两人所有的聊天记录。

  一切快乐,一切失落,那些欣喜若狂的,亦或是那些痛苦煎熬的,都是他们彼此分享了几年的心情,都被悉数记录在这厚厚的信笺纸上。

  牧野重新在他对面坐下,不由分说地吻上栗迟昕脸上的泪痕。

  从眼角,到颧骨,从鼻尖,到唇畔,然后他停住,看着仍怔在原地的小不点儿,回答着他许久之前的问题:“我什么样子,是你没见过的?”

  没有。栗迟昕知道这个问题的回答。

  牧野辉煌背后的一点一滴,他都是见证者。他的骄傲,他的不甘,他的踽踽前行,他的背水一战,甚至是他罕见的低落和哭泣,他都知道。

  反之亦然,他早已将自己的一切喜怒哀乐呈现给他,所以他让自己看这份厚重的聊天记录,反问他:你这点软弱,在我们之间算什么?

  牧野见他已经明白过来自己的意思,伸手圈住他,将栗迟昕的脑袋按进自己怀里:“不管你哭得再怎么凶,我还是喜欢你耀眼的样子。”

  他的迟昕,是他迟到却终将抵达的光芒。

  栗迟昕额头顶着牧野的胸腔,视线正好落在手中的信纸上。他突然想起之前问牧野,他们失去联系以后是怎么支撑下去的?

  那天牧野说,靠回忆。

  可他竟没想过……是这样沉甸甸的回忆。

  栗迟昕摩挲着泛黄的纸,轻轻放回文件夹中,从牧野怀中抬起头,膝盖一用力,将他扑倒在身后的被子上。

  文件夹“啪”地一声坠落在地板上。

  他鼻尖抵着牧野鼻尖,低声唤着:“野哥,我清醒着呢。”

  牧野内心一震,隐约觉得有什么情绪要喷薄而出,太阳穴疯狂跳着,看着栗迟昕近在咫尺的眼眸。

  一个多小时前,他说,等你明天清醒了再说,生生拒绝了他建立亲密关系的请求。

  现在,这倒霉催的孩子上赶着撩拨着他最后一丝正直的神经。

  不仅如此,还得寸进尺地蹭着他的脸。

  “……”

  忍无可忍的队长大人翻身将眼前这只不安分的撂在被子上,眼眸中发着危险的光,像是锁定目标的猎鹰,下一秒就要出击。

  “这是答应了?”栗迟昕欣喜地瞪大眼睛,看牧野紧紧抿着嘴唇,微微点头,立刻咧嘴笑道,“我宣布,江湖第一狙击手野神,是我的了!”

  “下面有请栗迟昕发表脱单感言!咳咳,这个,恭喜我自己,在拥有男朋友的这一瞬间,没有坚守住自己的承诺等到世界赛、被自己打脸的痛感荡然无存。只要我脸皮够厚,就能拥有世界上最好的队长大人!!!”

  牧野一手箍着栗迟昕的腰,一手扶额。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令他头疼,为栗迟昕那关不上的话匣子而头疼。

  他沉着眼眸看着栗迟昕那滔滔不绝、口吐莲花甚至要躺着来一段单口相声的红唇,低头,一口咬住,封住他闹心的叨逼叨。

  “我爸妈就在隔壁,如果你想引起天天观测帝企鹅繁殖行为的牧教授注意的话,尽管开口。”

  “???”栗迟昕摇头。

  “那就声音小点。”

  “……唔!唔?!”

  作者有话说:

  (鼓掌)八十章终于完成了质变!

  这个作者没有驾照,大家多靠想象力自力更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