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漏

  视线落在前方正排起长龙的粥棚队伍上, 沈桐心情同样也很沉重,“是啊,江平已经如此, 那其他地方的人, 恐怕更不好过。”

  魏嘉池嘴里小声嘟囔,“早知道我就从家里多带点钱银上了。”

  沈桐摇摇头,“好比远水救不了近火, 若不能从根源上解决朔州的问题,你就算带再多的钱财来,也无济于补。”

  正因为朔州本就因为种种限制,难以发展起来,带给当地百姓人人都富裕的生活。

  那些贪官污吏才显得更为可恨。

  魏嘉池心里明白这点,忍不住又骂了薛兴庆两句, “哼!那贪得无厌丧尽天良的老匹夫, 小爷我哪天非得进天牢, 狠狠把他给揍一顿才解气!小爷我……”

  耳边是魏嘉池泄怒地碎碎念,沈桐眼尖地发觉粥棚那边有哪里不对劲。

  按理说遭受连月暴雪灾害, 吃不饱睡不暖的灾民身体都健康不到哪里去, 基本都身材弱小,面黄肌瘦, 掂量全身, 都发现不了几块好肉。

  可奇怪的是, 那正排着队, 等领粥的队伍中, 有好几个都是比周围人高大、健壮不少的青年。

  沈桐一把拉住魏嘉池, “嘉池, 别闹了, 那边有情况!”

  在正经事儿上,魏嘉池向来不打马虎眼,听见沈桐说的话登时机警,“什么情况?在哪?”

  沈桐:“你看那边那些人,总感觉他们与其他人格格不入……”

  顺着沈桐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些青壮个头高大,一身粗布衣服,线团似得脏乱头发未曾打理,高鼻梁,深眼窝,满脸络腮胡子正好遮挡住他们的面容。

  唯独那露出来的一双双眼眸,充斥与绝望麻木截然不同的精明与算计。

  魏嘉池目之所及,正好轮到那几个正排着队的高壮青年领粥,也不知道突然间发生了什么,竟与施粥的兵员争执起来。

  吵吵囔囔的声响惊动了看守城门的卫兵,周遭失去活跃生机的灾民们,面无表情地观看这一场有备而来的“闹剧”。

  在众人有意无意忽略的角落,早已等候多时的另外两人,开始隐秘的行动起来。

  沈桐同魏嘉池互相对视一眼,十分肯定地,“他们不是北陵人。”

  魏嘉池重重点头,眼神凝重,“能在这个时候混进江平城……这些蛮族人,定是有什么阴谋诡计!走,我们跟上去看看!”

  趁着城门混乱,那隐秘行动的二人身手矫健如游鱼,轻易躲过人们的视线,混入城中。

  他们明显准备充足,专挑不起眼的小路小巷子走,动作迅速,有好几次两人差点就把人给跟丢了。

  而对方的目标沈桐两人基本也琢磨出来了,就是江平城主府——薛府。

  踩碎了不知多少雪泥坑,沾得满身是泥浆。

  沈桐体力实在支撑不住,一手把住泥墙大口喘气,“哈、哈……我、我跑不动了……你……我去、去报信……你……一个……行?”

  听完他断断续续不成调的话,魏嘉池连连地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小爷我好歹是练家子出身,这里离城主府也不远了,你赶紧去报信,我先走一步,免得把人跟丢了!”

  声音消散于风中,眨眼间魏嘉池的身影消失不见。

  沈桐深吸几口气,平缓自己地呼吸,他打算绕回大路回城主府,那里的路他熟悉点,跑起来也更方便。

  这时,他敏锐地感觉到了某种强烈的视线感。

  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单独待在房间,有人却悄无声息地打开门缝,悄然躲在黑暗的角落窥探你。

  寒意顺着背脊直冲天灵盖,沈桐下意识想回头,一只黑手骤然从他身后,斜刺向前探出——

  “我——”

  惊呼声被堵在口中,半湿手帕将他的口鼻死死捂住,猛烈呛鼻的味道传入鼻腔内。

  起初沈桐还能挣扎两下,然而随着他吸入的迷药味越多,脑子仿佛被人重重打了一拳,眼前画面整个都在天旋地转,视线发晕。

  眼皮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半昏迷间,他能感觉到,有人用绳子把他五花大绑,往他头上扣上黑色头套,眼前光线骤然变黑。

  ……他这是,被人绑架了?

  脑子里一团浆糊的沈桐懵然心想。

  绑架他的人力气很大,能轻易扣住他的腰,把他往肩膀上一甩,扛着他朝不知名的方向走去。

  颠簸感震得沈桐眩晕感加重,胃中翻腾,浑身力气都被抽去了似得,没有劲道。

  “砰——”对方把他当货物一样,用力摔倒地上。

  沈桐发出一声闷哼,最终没能撑住,两眼一翻,彻底昏迷过去,失去了意识。

  ……

  山海关。

  “嘿咻——嘿咻——”

  身上的单薄衣裳早已被汗水打湿,喊着口号的汉子们,伴随着节拍,努力拉动身后那块巨石到墙边。

  而后立刻就会有下一道工序的人手上前一步,用锤子和錾子将巨石凿出契合的大小形状,一一运送至城墙,交替给最后一道工序的人,修补城墙。

  风雪不停,即便是严寒交加,刚刚经历过一场战争,也挡不住这群人,一颗赤忱热血的心脏。

  身后是他们多年来,誓死守候的国家。

  他们还有重要的亲人、朋友生活在这片土地上。

  他们绝不能让他族人侵犯他们保卫的国土,决不能给对方伤害自己珍视之人的机会。

  关口处,修整城墙的士兵们正干得热火朝天,军营帐内,却是一片肃杀的气氛。

  都指挥魏远坐在主位上,眼睛一错不错盯着沙盘,凝神在沉思着什么。

  其余武将或坐或站亦是围绕着沙盘,挠挠下巴捻捻胡须的,皆在认真思考当前的局势,以及下一步应该如何应对。

  傅临烨坐于魏远左手后方,一手撑着侧脸眯眼半阖,一手放松地搭在椅子扶手上,四指有节奏地敲打着。

  兴许是才从战场上退下来了,傅临烨浑身杀气未消,只是远远地看上他一眼,都会忍不住打个寒颤。

  偏生他容貌俊美,眉目似画,仅仅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就像是那传说中的仙人,令人油然而生跪下顶礼膜拜之感。

  不过这仙人,也会有无情嗜杀的时候。

  傅临烨头发高束,发尾打了结,鼻翼间满是腥气也浑然不在意。

  他上战场杀敌用得红缨枪枪尖朝下,被放在他身后的武器架上,那一块的地面,已然被血给染成了深色。

  静思良久,傅临烨漫不经心地抬眼,“诸位将军都思考的如何了?”

  气氛像是被谁按下了暂停键一般微滞,在经历短暂的停顿过后,诸位将领不约而同把目光定格在魏远身上。

  轻吸一口气,魏远直言道:“臣以为……此次蛮族突然来袭,又什么都没做,只是把山海关的城墙砸出个洞就跑,其中必然有古怪。”

  对面的行动太奇怪了。

  本以为蛮族在他们刚到山海关时搞突袭,目的是想在他们疲惫、毫无准备之下打个措手不及。

  哪晓得双方人马碰上面不到半刻钟,他们这方人马连枪杆都还没握热。

  对面就开始在撤退了。

  搞得他们这一伙人是双眼迷茫,满脑袋不解。

  你说他们费这么大劲儿,搞这样的突袭是为了啥?就是为了在他们的城墙上砸个洞?那也没什么用啊,花半天时间就能补好的洞,能干啥?

  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魏远把对面的所有意图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得出个对方行动古怪的结果。

  他双手握了握膝盖,心里有些发虚,偏头去瞧傅临烨,见对方微抬下巴,令道:“继续说。”

  魏远被傅临烨冷淡地三个字一噎,刚想说的话给忘了个干净。

  这个四皇子果然没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才过去多久的工夫,就能让他和在山海关听守的一众武将无形中以他为首。

  这人在战场上表现出来的不留情与利落,也暗暗令他心惊。

  怎么想都不像是养在深宫多年的皇子啊!

  收敛脑中翻腾地思绪,魏远道:“眼下这些蛮族暂且退走,但指不定什么时候,他们又会突然打上门来。

  毕竟这雪还没停,他们只要缺少粮食一日,就一日会觊觎我们。

  接下来我们不能丢失警惕,山海关四周的巡逻也该加强,尤其是我们后军储备那块,要找人给看紧了。”

  行军打仗中,断掉一个军队的供需,是杀掉一个军队最轻松的法子。

  在这一片冰天雪地之中,军队的消耗更为巨大,要是一着不慎被那些蛮族人朝军需下手,那他们的形势将会变得极为艰难。

  听完魏远说的话,傅临烨默了默。

  魏远给出的方案他自己也想到过,“警惕蛮族再次来犯,看好军需”,这似乎是目前最优的解决方案了。

  可不知为何,傅临烨心底总是缭绕着一股不安。

  他还漏掉了什么?

  手指捏上太阳穴,用劲儿按了按,傅临烨蹙眉询问:“其他各关口和江平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其他各关的消息收到了,但还没来得及看,至于江平……有提督大人在,应该不会有什么事。”魏远说着,叫人把从其他关口送来的信件拿上来。

  信件被交到了傅临烨手中,他低垂眼帘,几乎是一目十行的在看。

  大多都是在上报近期军况,并无什么特别的异常之处,除了……

  傅临烨瞳孔骤然紧缩,心念急转间,想通了关窍,脑子里隐隐约约冒出某种可能的猜测。

  他胸中没由来地泛起阵阵刺痛,毫无缘由的慌乱感仿佛一颗皮球,在他身体里上蹿下跳,搅得他不得安生。

  一巴掌将信纸拍在桌面上,傅临烨疾声开口,“即刻回城!回江平——”

  作者有话说:

  你路爹(坏笑):小傅,你老婆被人抓走啦~~

  小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