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少宸的心脏在颤抖着。

  他没想到沈乐郁会朝他走近。

  在他不知真相的情况下,他都能对“无辜”的林青然下手,再加上沈乐郁也那样问了,他能做出让林青然回不了国的事情来,还能做出更多的事情来。

  哪怕他没说,可他没有否认的“不知道”三个字,也足够回答一切,他的郁郁不可能猜不到。

  所以殷少宸以为,最起码不是这个结果——

  他的郁郁朝着他走来,在他身前蹲下,仰头看着他,声音轻柔,眼尾泛着红,看上去湿漉漉的,好像又要对他交付着什么一样,让殷少宸岂止是心脏颤抖,连骨头都痛了起来,仿佛血液在沸腾灼烧着一样。

  他真的没想到。

  像是原本等待被判死刑,结果却得到了赦免一样,难以置信。

  与之前想的完全相反。

  殷少宸的喉结也在颤动,终是忍不住开口: “郁郁,我……”

  “笃笃。”

  书房门被敲响,关伯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宣芷柔自杀了。

  毫无预兆。

  与此同时,沈乐郁的手机响了,是裴听澜打来的。

  他接起来,对方在电话那头发出沉重的喘息,一直没开口说话。

  连沈乐郁都觉得意外,更何况是和宣芷柔有血脉关系的人。

  他等了等,才低声开口道: “你现在在医院?”

  “她在抢救……”

  裴听澜的声音一出,就有些哽咽: “沈乐郁,我从来没想过……”

  没想过他妈会毫无预兆的自杀。

  还在路上的时候,接到电话之后,裴礼就带他去医院了。

  宣芷柔已经被送去医院,但情况不容乐观。

  是吃药自杀的。

  也不知道偷偷攒了多久。

  无论宣芷柔做错了什么,那始终是他妈妈。

  “你能过来吗——”

  声音戛然而止,裴听澜似乎捂了捂脸,声音有些闷: “当我没说好了。”

  但是却没挂断电话。

  沈乐郁叹息一声: “在哪个医院?”

  …………

  最后是殷少宸把沈乐郁送到了医院,殷少宸没上去。

  “他应该不会想要见到我。”

  沈乐郁嗯了一声,欲言又止的看向殷少宸。

  “没做什么,只是让人偶尔把控宣芷柔的情况,不想让她再生事端。”

  殷少宸看着沈乐郁开口道: “只要她不出固定的范围,怎么做,都是她的自由。”

  所以宣芷柔自杀,和他没关系。

  至于别人怎么想,无所谓。

  他只在乎一个人怎么想。

  沈乐郁低声道: “我们还没聊完。”

  “现在不是好时机,等事情结束,你再告诉我,好吗?”

  殷少宸说了声好,书房中,从沈乐郁第二次主动走近他开始,他就不可能再有其他选择,也不敢再有。

  只是没想到会出现这么个意外。

  没有得到彻底的赦免,像是在推迟死刑一样,不知道真正的结果如何,但殷少宸已经做好了面对的准备。

  沈乐郁点点头,转身去医院。

  宣辰也在,被他哥哥抱在怀里。

  沈乐郁以为宣辰哭了,但对方小脸转过来,一脸茫然和无措。

  也是,才这么大的孩子,从未怎么接触过母亲,如今面对这样的情况,大概茫然无措才是占据最上风吧。

  现在时间已经很晚,裴听澜不想让宣辰跟着等消息,他怕得到不好的消息,也不想让宣辰听到,于是在沈乐郁过来后,和沈乐郁一起将宣辰哄睡了,放在单独开的病房里。

  “殷少宸的人应该得到消息了。”

  “和他没关系。”

  沈乐郁看向裴听澜: “我问过了。”

  裴听澜扯着嘴角,却笑不出来,扯了一下就拉平了: “的确和他没关系,但人圈在那种地方,被时刻监视着,没有人身自由一样,不发疯才怪,如果不是他把我妈妈送进去,如果不是——”

  语速越来越快,声调越来越高。

  沈乐郁不得不开口打断裴听澜: “有因才有果。”

  裴听澜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红着眼睛看沈乐郁: “可是躺在里面的人,是我母亲。”

  “你来这里,是因为我,还是为了殷少宸。”

  “就不能因为是宣辰吗。”

  裴听澜自嘲一笑: “我前段时间去看了她,和她说了会儿话,我说,我已经开始学着管理事务,就算以后出国留学,也会带着宣辰一起,不会抛下他,但应该不会出国留学,我想留在国内……”

  “我有想追求的,我想变得更好。”

  “沈乐郁,我和她说了很多,都是想让她放心的话,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她才——”

  裴听澜颤抖着说不出话来,低下头捂住脸,不让人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沈乐郁在心底叹息一声,心情有些复杂。

  再怎么说,也还是个大学生。

  之后裴礼从外面抽烟回来,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医生出来,脸上表情并不见轻松,情况的确不好,让裴礼和裴听澜做好准备,吃的药让器官衰竭,剩下的,就是熬出来的时间,加上病人并没有求生的意识。

  可以说,结果如何已经注定。

  再之后,宣芷柔从手术室中被推出来。

  那是沈乐郁第一次见到宣芷柔。

  病态苍老,憔悴灰败,但依旧能看出以前是个貌美的女人,只是现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

  出乎意料的是,宣芷柔说要见殷少宸。

  就剩着那一口气,裴听澜不敢拒绝。

  于是殷少宸上来了。

  他根本没走。

  脸上带着呼吸机,宣芷柔就那么看着殷少宸,把人叫上来,却不说话。

  殷少宸垂眸: “我做的事情,从来都不会后悔。”

  他就算有后悔,也只给一个人。

  不管宣芷柔是临死前后悔还是怎么样,殷少宸都不在乎,他出现在这里,不过是不想在沈乐郁面前表现得太无情,也不想只等在一旁,旁观裴听澜捧着那些可怜待在沈乐郁身边,都是因为一个人,仅此而已罢了。

  至于宣芷柔想听到他说些什么,他更不想去揣测,再如她的愿去说。

  他不想在沈乐郁面前伪装了。

  现如今,已经在一点一点褪去那层怕吓着沈乐郁的外膜。

  裴听澜无声嗤笑,仔细去看沈乐郁的表情,看完之后,却是止不住的眼眶发红。

  宣芷柔还是走了。

  离开手术室后的那句话,大概已经费了她所有的力气,所以也不知道殷少宸来之后,她是什么想法和情绪,有没有得到想要的,或者是没有,但显然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沈乐郁见到了宣芷柔闭上眼睛的时刻。

  他第一次碰触死亡,说不出的感觉。

  之后裴家准备葬礼,虽然裴礼和宣芷柔离婚了,但裴听澜坚持,他无暇看顾宣辰,只能恳求沈乐郁。

  沈乐郁帮着带了几天宣辰,一直到宣芷柔的葬礼。

  这场葬礼没大办,请来的人不多。

  殷少宸没来,沈乐郁牵着宣辰的手,陪在他身边,大概清楚什么是死亡,哪怕和宣芷柔接触不多,但小孩还是哭了好几次,这会儿很是依赖他,毕竟他哥哥情绪也不好。

  没想到的是,陆书珩也来了,代替他母亲出席。

  “她不想来,就让我来。”

  陆书珩眼底带着嘲讽: “以前也有过交情,但出了那种事之后,就疏远了,现在不愿意来,让我来,也不过是怕丢人,又为了所谓的面子罢了,都是当母亲的,难道每一个都不顾及自己孩子的感受?”

  “但你不能否认她是爱你的。”

  “打着为我好的旗号。”

  陆书珩转头看向沈乐郁,带着意味不明的目光: “这种,你能理解,你想要?”

  沈乐郁皱了皱眉: “这和我没关系。”

  “没关系啊……”

  陆书珩不知道为什么,扯了扯嘴角,好像笑了下: “裴听澜也不知道会不会放下对殷少宸的成见,毕竟他母亲已经过世了,但如果宣芷柔能离开那种地方,会不会有个不一样的结局?”

  “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乐郁让人把宣辰带走,转头认真打量着陆书珩: “你话里有话。”

  “你又住进殷家了。”

  “这是我的事。”

  “好。”

  陆书珩点点头: “那再回到之前的话题。”

  “我只想问你,郁郁,你真觉得宣芷柔的死,和殷少宸没有半点关系吗?”

  陆书珩盯着沈乐郁,一字一顿的: “如果一直被监控的人是你,一举一动都要受到约束,你会不会疯?”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如果没有因呢?如果只是‘一厢情愿’呢?”

  沈乐郁皱着眉,觉得有哪里不对: “陆书珩,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能直说吗?”

  “葬礼结束,和我离开。”

  陆书珩在沈乐郁开口前,继续说道: “如果你想知道会发生什么的话,和殷少宸有关的。”

  “我也有东西要给你,你外公给你做的那只小狗,在我那里。”

  …………

  葬礼结束,沈乐郁跟着陆书珩离开。

  “我只想拿回那只小狗,至于其他,我自己会去问他。”

  陆书珩没言语,把车开到自己的公寓。

  他带着沈乐郁进了门。

  “其他东西呢,不想要了吗?”

  陆书珩关上门,看着沈乐郁: “包括你小时候给我画的那幅画,也不想要吗?”

  说完,陆书珩转身进了卧室,抱着东西出来,一个一个拿给沈乐郁看。

  “郁郁,这只小狗,我从林青然那里要回来了,还有你小时候给我画的画,还有你长大后画的这幅画。”

  “包括林青然从你这里抢走的东西,我都一样一样从他那里拿了回来。”

  陆书珩一边给沈乐郁看,一边说着话,最后拿起一本崭新的画册,抬起头: “我这几天去了c县。”

  沈乐郁露出诧异的表情。

  “要看看吗,你小时候的记忆。”

  “也是属于我们两个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