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距离玉米地二十几米的槐树下,两位身穿棕色马褂,脚踩布鞋,两鬓斑白的老人,坐在冰凉的石凳上喝着茶,盯着小道上的几人。

  其中一位慈祥的老人,轻轻吹了吹热茶,朗笑道:“村长,今天又有人来我们村了,真是烦得很,有什么好学习的,天天就知道打扰我们干活,你看那帮小崽子又找到机会偷懒了”。

  另一位头发梳得十分光滑,没有一丝凌乱的老人,杵着拐杖往地上敲了敲,一双深褐色的眼眸,尽显严厉威严。

  他并不作答,低头转动手中早已凉透的茶杯,晒得干黑的脸,在树叶阴影下被遮了大半,眼底那抹情绪随之被藏住,现在就连和他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伙伴,都猜不到他的真实想法。

  “要不我们去看看”那双曾经经历过风霜岁月的眸子动了动,被深深埋藏在眼睛底晦暗不明的情绪,快速飘过,快得无人能察觉。

  “好啊,我们看看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这边三人还不知道,从他们进入镇子开始,不知不觉间已经吸引了无数目光,窄窄的小道上长满杂草,李皓他们进了镇子十几米,才后知后觉发现他们似乎是走错路了。

  等他们正准备原路返回时,崔姣脚一歪,不小心差点掉进水沟里,还好李皓和董沫眼疾手快,避免了这次意外的发生。

  虽然人没真正掉进沟里,但在踩空的过程中身体不慎滑倒,衣服和鞋子上全是深深浅浅的泥点子,就连从没受过风吹雨打的白嫩肌肤上也被牵连到,显得她特别狼狈。

  “没事吧!”面对一声声关心,崔姣来不及回答,冲他们扬了扬手,示意自己没大碍。

  她动作不停,胡乱掏了一圈,从包里扯出几张纸巾,心跳加快,手足无措,脑里一片混沌,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机械性的擦着头发。

  “崔姣没事吧,这衣服怕是穿不成,要不我们上当地居民家买一套干净的”。

  听董沫如此说,李皓抬手把手里的纸巾,向前凑了凑,打量着白色裙子上点点干后泛黄的污渍,同意地点点头,劝解道:“嗯,崔姣董沫说的对,我们找当地人买一套,你这衣服怕是穿不成”。

  她眼睛泪汪汪的,泪水不停地在眼眶中打转,精致漂亮的妆容模糊一片,没了一丝装饰作用,反而把小巧白皙的脸弄得脏兮兮的。

  “嗯可以,谢谢你们,要不是你们我现在应该已经掉到沟里,以后再也不穿这种白色裙子了,太不经脏,弄得到处都是”。

  听见小姑娘抱怨,李皓跟董沫面面相觑,直接沉默下来,不做答复,突然从左后方玉米地走出两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他们并排向这边走来,风轻轻吹起半干的玉米叶,发出沙沙声。

  暗棕色的玉米叶,时不时轻轻拂过两老人的脸,暗棕色与苍老的肤色相比,衬得两老人被岁月轻抚过的脸颊更是老了几分,威严十足,一看就是在村子里地位不低的长者。

  “老伯您们好,我们是A城大学的学生,请问能否打扰一下,我这位朋友刚才不小心失足差点落水,现在衣服恐怕是不能穿了,我们想找个地方买一套衣服,顺便让她洗掉身上的泥”。

  在这饱经风霜的脸上渐渐绽开一丛笑,从前额到眼睛,再到嘴角,逐步展开,打满褶皱的前额下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慢慢放大,浑浊却温润,透着一股祥和淡定。

  “论语有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几位既然想歇歇脚,老某怎么可能不欢迎,张老头,我们带几位外地来的小姑娘、小伙子上家去”。

  “谢谢老伯”。

  达成共识,一行五人绕过玉米地,出发向村子走,其中董沫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身边的崔姣穿上,替她拿着包跟在其他人身后。

  镇口的小路距离村子不远,从他们走在小路上就能看清整座镇子就可以知道,一路上主人不说话,他们这群外地参观学习的学生,也不好意思说什么,所以一路上除了时不时传来的流水声、锄地声,再无其他杂音。

  “老婆子,你带小姑娘换身衣服,她衣服脏了”。

  苍老浑厚的嗓音刚落,小院子里走出一位同样白发苍苍的老夫人,她眯起浑浊的眼睛,看了看门口几人,拄着拐杖,似是因为驼背,不得不把腰弓着。

  矮小驼背的身躯下,是一张瓜子脸,她细细看了几分钟,应该是终于看清来人,嘴唇微微抖动着,刀刻般的皱纹,纷纷绽开,脸上笑得像一朵绽开的菊花。

  “来人了,还是小年轻,来来进来坐”。

  “家里简陋,小伙子你随便找地方坐”。

  “嗯,谢谢大伯”李皓顺便找了一个凳子坐下,打量着小院子,这里和他的家乡还挺像,要说差异大概就是房屋的建筑风格,有所差异。

  “小伙子,来喝茶,你们是来旅游的,还是什么考察学习的”。

  李皓接过水,与老人四目相对,看出他似是对外来人并不友善,才低头抿了一口茶水,不失礼貌答道:“我们跟老师来做实地考察的”。

  “实地考察,我们这帮泥腿子倒是还真不知道,你们这些什么大学、什么研究院、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到底在搞什么,不是哪里不能干活了,就是庄家被踩了,严重的时候甚至一年到头颗粒无收,你们倒是好来一次就可以挣一大推钱,真是烦人”。

  “张老头,你说什么呢?,小兄弟别介意,张老头老了总是爱说胡话”。

  “没有,没有……”李皓如坐针毡,面颊开始发烫,鼻尖不断冒出细密的汗珠,双唇紧抿,感觉好尴尬,他们明摆着指桑骂槐。

  不过这位老人倒是敢说,他这么一说来,倒真是让李皓突然想起一件事,他们家乡当地县城好像也出过这种事,外地旅客和学习考察队时不时造访,由于人数过大,无法控制,庄稼里的农作物被严重破坏,当地老百姓实在忍不了,堵在村口不让外人入内,这件事好像闹了很久。

  一杯茶下肚,崔姣恰好换好衣服,他们互相对望一眼,眼神在空中交汇,继而达成共识,齐齐道:“老人家今天打扰了,我们还有工作要做,就先走了”。

  “那行,你们慢走”。

  三人道了谢,前后离开村长家,向着第一个目标遗址走。

  “李皓学弟,这里人好像都不怎么欢迎我们”董沫提了提跨在背后的背包,大踏步向前走,和身边两位队友闲聊。

  “嗯,确实不喜欢,可谁又会喜欢闯入自己宁静生活的外来人,更何况这些外来人,很有可能对当地人造成利益方面的困扰”。

  “你说的也是,学弟你成绩这么好,想过考研吗?”。

  “没有”。

  …………。

  几人闲聊着离开村子,进入文物遗址地考察,两天时间很快,第三天一早,王教授叫上所有人,订了一个包厢,用来讨论批改他们连日来的调查成果。

  王教授坐在首位,手里不停翻着问卷结果,脸色不是特别好,面无表情,眉头皱着,像是被阴郁笼罩住,吓得在场几人喘气都不敢用力,就怕一个不小心,点燃了导师心头快要烧起来的火苗。

  “你们花两天时间就给我搞出这种结果,你看看,你们做的什么报告,特别是梁浩你们组,不仅考察报告做得跟垃圾似的,就连这么简单的问卷调查,都能做成这样”。

  “来,你过来,说说怎么回事?”。

  梁浩原先想着跟老师搞好关系,所以进来就选了一个离导师最近的位置,没想到这位置倒是让他成了第一个被骂的人。

  不管是大学期间,还是研究生那一年里,他什么时候不是年级里拔尖的,什么时候被骂过,真是气死他了。

  这时余光一扫,刚好瞟见李皓对着手机一脸笑容,心底火起,暗道:“要不是李皓这个混蛋,他会被骂,看来他得尽快找个机会好好教教这位学弟。”

  “老师,您找我”。

  “嗯,你过来点,我又不会吃了你,说说吧,你们组为什么把报告弄成这样,没看文物遗址吗?,怎么能出土物跟地点都对不上,还有就是你们这个问卷调查没做完,才做了几十份,你的结果怎么可能具有说服力”。

  “老师,文物与地点对不上,是因为我们之前本来是打算第一天进行发放问卷,让当地居民帮我们完成问卷,没想到他们并不怎么愿意配合我们,所以我们弄了一天多才弄了这几份……”。

  “所以你们这是问了一天多还没问完?”。

  梁浩点点头,不知想到什么,他又道:“老师,要不是当地人不愿配合我们,我们也不会……”。

  “行了,不用说了,下去坐好”。

  等梁浩坐好,王教授扯出被压在最下面的两份资料,拿着红笔勾画几笔,低声道:“董沫,那你说说你们这份作业,为什么梁浩他们两份都没做好,而你们却做得不错,我倒是好奇为什么你们都是两个高年级带一个低年级,竟然会有如此大的差距”。

  董沫听到老师叫她名字,从容优雅地站起身,回答道:“这还得从我们进镇子那时说起,崔姣衣服不小心弄脏了,我们就找了一户人家换衣服”。

  “从当地人对我们的态度来猜测,当地人对我们这些外来人并不怎么欢迎,经过讨论和李皓学弟的建议,才改了前后次序,从探查文物遗址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