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天,无月,余穆尧去到东门值守,站哨的弟兄瞧着今夜是他当值,就不当回事,不消一会儿便开始松懈打盹,余穆尧取下佩刀,拿刀鞘上去给了他一下子。

  士兵回了神, 瞥他一眼,满心不服,恰巧元琴这时采办回来,一对杏眼瞪圆了,骂了两句,那小兵立时挤出笑来,再不敢造次。

  余穆尧便神色恹恹地往回走,也不与元琴打招呼,元琴叫住他,张口便问:“你家萧先生呢?”

  她这是明知故问了,东门与萧仲文所在的营帐相隔不远,远远一望,便能见其中还隐约亮了灯,萧仲文晚间大多时候是宿在帐篷里,少走动的。

  余穆尧也睁着眼装瞎:“先生歇下了吧。”

  他见元琴皱着眉头,显然不信,便随口道:“我出来的时候见他将外袍都褪下了,夜里寒冷,日头下山又早,他自然是倦了早早歇息了。”

  元琴便道:“那刚好,今日才新置办了一批炭,我挑些好的竹炭这就给他送过去。”

  余穆尧有些急,转身一把扯住她:“你直接给我就是了。”

  元琴看他一眼:“你今夜不是当值吗。”

  “那也不能让你这么去找他!”余穆尧忍不住道,“这么晚了,孤男寡女的,你一个姑娘家钻先生的帐篷,这叫什么话。”

  元琴不以为意,反而嗤笑一声,挑穿他的心思:“哪个士兵的营帐我没进出过,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心里没鬼,我怕什么……”

  她想了想,话又收住了,她对萧仲文,也不完全算是没别的心思。

  余穆尧这边心里显然是有鬼了,他又不擅扯谎,一下红了脸颊,无理道:“总之,就是不行啊,你,别,别去找他。”

  元琴有些来气,叉着腰道:“余穆尧,我老早就想问你了,你怎么就与我这般不对付?”

  凭心论,余穆尧耍得了枪,使得了剑,少年意气风发,英姿勃勃,怎么都招人瞩目,单拎出相貌来说,也是一副面庞俊朗,目含春波的好长相,性子上还是个老实好欺负的,哪怕他心存芥蒂,也不曾与谁明面上敌对过,偏偏与她元琴相处不来。

  元琴心生不解,脱口道:“你是不是怕我抢走你家萧先生呀?”

  她这话一出,两个人都躁了脸皮,余穆尧目瞪口呆,支吾半天不敢说话,元琴坦露了心声,索性道:“你家萧先生未娶,我也是个清清白白的黄花闺女,我娘也曾是一方县令的闺秀,如今边关动乱,我家族虽没落了,也并非配他不上,除非他心里有别的姑娘了,倘若没有,男未婚女未嫁的,我主动靠近他些,这难道有错吗?”

  她坦坦荡荡指着余穆尧:“你干嘛这么小气,还是有什么别的我不知道的事?你家萧先生总是要娶妻的,又不能长久这么一直陪着你,你年纪还轻,他年纪可老大不小了。”

  她虽坦率豪爽,到底不过是女儿家,面色有些羞赧,见余穆尧神色怔然,半天没个话,便低下声娇怯道:“我晓得你们关系亲厚,你素来爱黏着他,我又抢他不走,我如今也不知他的心事如何的,你别这么针对我嘛,万一哪天他真带了个师娘回来,你不得哭鼻子啊。”

  余穆尧一下炸了,脑子断断续续闪过一些不可言说的画簿残章,张口道:“他怎可能带个师娘回来?!”

  他又不喜欢女的。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陈擎宇远远高声喊道:“余穆尧,随我速来主帐一趟。”

  他看见了元琴,又道:“元姑娘也请随同一起。”

  被叫住的两人心里都咯噔一下,对视一眼,直觉并非好事。

  三人一齐回到营帐里,发觉帐中灯火通明,留守营地的各将士都在,萧仲文也在,彼此面色凝重,忧心忡忡,俨然风雨欲来。

  军师元瑞锋手捧着一封信笺,看见元琴,双眼通红,似有什么话说,却又咽了下去。

  元瑞锋收回眼神,扫过在场众人一眼,传达了一个消息:“我们过冬的物资被城兵劫持了。”

  这批物资中包含大量日用的粮食,炭火,棉布,麻衣,和作战时用的马草,火硝,炮筒,弩,徐家营的物资补给一般由外城运送来,走的城北和城西两条山路,此次是在城西被劫。

  元瑞锋告诉众人:“护送的弟兄几乎全军覆没,我元家人也在队列随行,元耘力保下一小批粮草,藏匿于山中,他冒死送出消息,他的尸体和马是在徐家营附近被发现的,他话未传到,被人发现时已经咽气了。”

  元耘是元瑞锋幼年时的管家,追随元家多年,他的身死对元瑞锋打击不可谓不重,元琴果不其然急了:“娘亲呢,娘亲和弟弟也随行去了!”

  元瑞锋知道元琴的性子,兵营的事迟早瞒她不住,索性喊她来了,元瑞锋忍痛,强装镇定道:“所幸是,元耘的身上留有一封血书,信里说我夫人和我的小儿子都还活着,一起藏在洞里,他要我们按信里的地址去找到藏匿的人和粮草,信里说到,他们如今尚且安好,但城兵追查得紧,怕是用不了多久便会搜到他们身上。”

  有人率先按捺不住:“既是元耘冒死送出消息,军师夫人和孩子正等着我们营救,信有了,地方知道了,那还在等什么呢。”

  “军师,我等这便出发,将夫人救出,粮草夺回,砍下那些个杂种的脑袋回来,给你泄愤!”

  帐内一片义愤填膺,元瑞锋摆手,示意稍安勿躁,他硬生生按下心绪:“我已报信将军,只是将军在外领兵巡视,最快三日后才能赶回,我手上并无派遣将士的兵符,还请诸位三思,再寻对策……”

  赵云磊道:“徐将军说过,他在外,军师您手里的职责权力便等同于他,何须以兵符遣将。”

  元瑞锋沉吟,他的部下黄缨已着急道:“徐将军早有此话在先,他不在,您足以号令众将士,时间紧迫,军师先前已有部署,如今又何必再三犹豫?”

  “时不我待,我请命率领营中五千将士,一起杀上山去,为元耘报仇,为徐家营雪耻!”

  元瑞锋接到血书的第一时刻,早心急如焚,他早置定好了上山进攻的线路,如今见火候已到,便挥手道:“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既然如此,我便随诸位一同,攻下西山……”

  他话未毕,被余穆尧清亮的声音一下截住了话头:“元耘被发现的时候已死,距他死去已有多少时候了?若是城兵做了伪证,故意放在元耘怀中叫我们发现,城西山呈环状,易守难攻,一下率全军冒进,万一是个圈套,岂不叫人包了饺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