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眠,叶璟明疲累得不行,他伏在桌上浅浅打了会瞌睡,还不等一柱香的功夫,魏坚拧着个鸟笼遛着他的爱鸟,一脚踢歪了柴扉,骂骂咧咧迈进来了。

  魏坚尖利的声音炸得他耳朵疼,叶璟明掀起眼皮:“昨夜大雨,来不及赶去了。”

  “看看你这个懒散的样子,两筐衣服都洗不好,还敢顶嘴犯上。”魏坚指着他鼻子大喊大叫,鸟在笼里乱蹿,也一同喳呼起来,“没有早饭,没有晚饭,你今儿个什么都别想吃着。”

  “吃不上就吃不上吧。”叶璟明有些头疼,咳嗽起来,身子发瑟,也许是昨夜冒雨染了风寒。

  他倦怠说:“你出去吧。”

  魏坚见他这样忤逆,命令不听,胆敢驱逐自己,便抖出佩剑来,剑身挑衅地拍在他脸颊上。

  “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教训你啊,”魏坚眯起眼,恫吓说,“下贱的东西,我看你就是欠收拾了,也不必待潘右使回来,我把另一边脸划烂得了,叫你还敢犯懒。”

  叶璟明强撑着身子,皱起眉头,注视这个在眼前作威作福的鼠辈,招了招手示意他近前。

  魏坚狐疑地低下头去,叶璟明举手挨近他的脸,抬头唾了一口。

  魏坚愣住,半天没有回过神,倒是叶璟明懒懒收回手去,暗自嫌弃:“呸,走狗。”

  “我,我要杀了你,贱种!”魏坚勃然大怒,他提剑向叶璟明刺过去,叶璟明艰难地避过,滚在了地上。

  叶璟明眼前已有些恍惚,三个魏坚愤怒的身影重在一起,他自觉冲动了些,努力找回些神志:“我死了,你主子回来去哪里折磨我,到时候问罪起来,便会拿你的命去抵。”

  魏坚抹把脸,双目赤红,非得出了这口恶气:“那我就先折磨得你生不如死!”

  他倒不敢真杀叶璟明,只得施以拳脚,撂起袖子挥拳便要揍他。

  叶璟明脱力一般偏过头去,狠恶的拳风凑到眼前时,却一下顿住了。

  魏坚迅速收回手,他像被泼了滚油般在原地不住地跳脚。

  “哎哟,哎哟。”他痛叫不停。

  这幕也叫叶璟明看愣了神,像是滚烫的火星突然天降一般,细密溅在魏坚身上,又不见踪迹,威慑却大,直叫他脑门和肩头都砸出血坑来。

  魏坚护着脸大叫道:“叶璟,叶璟,你搞得什么鬼,你是不是想害死我,潘右使不会放过你的!”

  火星子好似落得更稠密了。

  叶璟明淡淡说:“我也不知道啊,也许是老天开眼,下冰雹了吧。”

  魏坚看一眼朗朗晴空:“你瞎扯,阳春白日的,哪里来的冰雹!”

  “所以说老天开眼嘛。”

  叶璟明站起身,冷冷坐回了椅子上,魏坚见他确无动作,身上却被砸得痛得要命,有什么东西落进他眼里来,他右眼珠子一黑,眼眶崩出血来。

  他哆哆嗦嗦道:“见,见鬼了”,他拧起鸟笼就跑,跑出了院门十丈,似乎还在呼天喊地。

  叶璟明垂眼,看地上散落一地的皂荚豆,沾了些血气,仍浅浅透出清香。

  他抬头看见墙头枝桠缝中,翘起一戳发顶的呆毛,在风里一愣一愣的,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

  “下来吧,藏又不藏好。”叶璟明说。

  唐云峥利落地翻过墙头,嘿嘿一笑,向他跑过来。

  “他被你吓唬走了,”叶璟明打量着他的手掌,“要多浑厚的内劲,才能隔这么远伤到魏坚。”

  唐云峥眨了眨眼,片刻骄傲说:“那可不,我小时候玩弹弓,回回是我们族里头一名的。”

  他避重就轻,叶璟明也不再问:“你怎么寻来的?”

  “昨夜下了雨,地里湿得要命,我循着脚印过来,一深一浅的,就是你的。”

  叶璟明“唔”了一声,随口问他:“你伤如何了?”

  说完便觉得后悔,眼前这个普鲁人眼神一亮,一把撩起衣裳下摆来:“好像好些了,我走到这里,也没见流血,但还是疼,要仙子大夫再给我瞧瞧。”

  他强悍热切的身子贴近前来,叶璟明不自在地避开一些:“仙子就仙子,大夫就大夫,我两者都不是。”

  唐云峥亮着结实光裸的腹肌偎得更近了一些,笑盈盈说:“那璟明再帮我仔细看看,再上一次药。”

  天光大亮,他凑得近了,叶璟明方才将他面貌看得分明。

  他五官浓丽,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侧脸轮廓如同刀削斧凿一般,透出一股野性和锋锐来,唇色因伤口未愈而寡淡些许,一双碧绿眼眸仍是光华绚烂,顾盼神飞。

  说俊美稍嫌埋汰,说英气迫人,方是正好。

  “包扎不过几个时辰,你能走到这里,说明你身子愈合力不错。上药可以,上完就走,你不能在这里疗伤。”叶璟明见他嘴唇干裂,起身要替他取些水来。

  唐云峥按住他:“为什么不能,我如今通关的文书被水泡透了,出不去城,也不能随意乱跑,叫官兵看见了要抓起来扔大狱的。”

  “不能就是不能。”叶璟明抽开手腕,“谢过你方才的搭救,但这里算不上我的居所,也不是你能长留的地方,你往东走三里地,过一条巷往右转,巷尾有一个医馆。”

  唐云峥注视着他,想了想:“你是不是怕方才欺负你的人。”

  叶璟明:“是也不是。”

  唐云峥气呼呼道:“他再敢来打跑他就是了。”

  叶璟明:“他跑了,还会有下一个,还会有下下个人来驱使我,赶不尽的,也不该是你来枉费功夫。”

  唐云峥静静看着他的眼睛,游隼峰上明玉一般璀璨的眼眸,这刻只有深重的倦色,眼底覆着黑青的阴霾。

  他问:“他们是你的主子吗?”

  叶璟明头痛得厉害,懒懒打发道:“是吧。”

  “那你收留我吧,”唐云峥拽过他凄瘦的手掌拢在掌心里,“你收留我,做我的主子,就可以摆布我,驱使我了。”

  叶璟明沉默了一下:“我无意做谁的主子,也不想驱使谁,你说再多,你也不能留在这里。”

  远离我,他本想这么说,后又浅浅阖上了眼:“快点走吧。”

  唐云峥好像迟疑了一下,手背温厚的热度渐渐离去,叶璟明再睁开眼时,已没有了他的气息。

  倒是那些散落的荚豆在桌上摆了个简陋的心状,好似一个突兀的来客,对他的仓促打扰表示歉意。

  叶璟明失笑,他瘫靠在椅子里,春风将枝头枯萎的皂壳吹落在他脸上,不痛不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