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于600万年前开始进化, 是地球46亿年光阴中唯一已知高智慧文明生物,直到异种的出现。”

  虚拟天穹诡谲云涌,浓重夜色一瞬倾盖整座城市, 机械猎鹰自雪山之巅俯瞰振翅, 猛俯地面的刹那发出尖啸鹰唳,惊空遏云直掀万米飓风。

  “短短百年,我们赖以生存的地球开启灾难纪元, 地磁失控,臭氧破裂, 无数陨石席卷人间, 山洪、海啸、冰川沦陷、火山喷发、饥荒寒冷曾带走数十亿人的生命, 我们没有悲伤的时间, 身后是无休止追杀, 企图将人类虐食殆尽的异种。”

  飓风剧烈骤晃, 以足以撕碎人体的无情力量撞向一座萦绕赤蓝霓虹光的尖锐高塔。

  城主年迈的嗓音经高塔顶端通信中枢在所有人类的耳内响起,他们驻足停留, 仰望被等离子激光笼罩的观音城。

  “异种自深海诞生的那一刻起, 人类便不再是地面的主人,我们的先辈曾无数次逃离地球, 航行百万光年寻觅新的居所, 可茫茫宇宙除却地球, 我们再无希望,只好拿起手中武器与同伴以不畏生死的勇气不断前行, 向前, 向前, 永远向前,人类与异种的战斗从未有一分一毫的停歇。”

  浓白夜雾浓稠难消, 为阎玫独自开放的跑道间越野疯狂奔驰,强烈惯性下如猛火焚烧,骤然停下轮胎倏地擦过地面的响声堪比雷霆万钧,如巨狼张开饥饿已久的獠牙。

  “阎先生,欢迎您的到来。”

  “我们代表观音城,向您表达最真切的问候。”

  “您这些日子在观音城休养,我们有哪里做的不周吗?”

  “嗯……父亲呢?”阎玫降下车窗,胳膊搭在锋利的防弹窗沿,墨镜被他指尖扣住往下一放,露出鎏金灼目的眼。

  “顶楼。”女人恭敬垂腰,讲话如播音员专业,“楼先生与城主正在等您。”

  “知道了。”阎玫的耳后夹着通讯器,皮黑的细线沿着耳朵轮廓将观音城城主的演讲传送脑内——

  “异种狡黠、善于伪装,他们寄生人类入侵观音城,杀戮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我身为城主感到深深的无力与绝望,一度试图饮枪谢罪,直到三年前楼先生向我提出合作的邀请,他无私为观音城提供军火支援,并同我们联手重金建设监察处,监察处的监察官接受改造得到可与异种匹敌的异能,这有效降低异种入侵带来的风险。”

  观音城城主说完后,发出苍老的慰叹,“观音城会永远铭记狂欢城的恩典。”

  “您过誉了。”楼遗月的声线远比那位老人温润,如玉石慈悲,喃喃轻笑透过实时播报传遍观音城,“这都是慈音的功劳,和我哪有关系呢?”

  “是您将慈音举荐给我的,我自然要替他,感激您。”观音城城主缓缓道。

  “人类作为命运共同体,无论身处何等艰难处境……”楼遗月的声音没了笑意,变得悲悯起来。

  成熟alpha的魅力就在这悲悯,“哪怕苟延残喘,哪怕身形俱灭,也该联合起来一同面对挑战,摒弃偏见与利益,与异种、与岁月展开战斗。”

  “人类永不灭。”

  阎玫听到父亲说这句话时嘲讽极了地关闭通讯器。

  通讯线被阎玫暗中扯断埋入脖颈,今夜没玩风流,脖颈被隐在黑曜石衣扣里,衬得愈发劲长有力,青筋随侧脸的姿态发出咯吱的声音。

  还未下车便被众星捧月,无需邀请函便进入外交大厅,举止优雅的西装绅士与长裙小姐将阎玫簇拥。

  他的穿着是最昂贵最不守规矩的,大厅里全是等候在此要和他攀谈的权贵,他连唇角弧度都是标准化的礼貌,点头笑应时脖颈与背骨连接的线条如贵公子,仪态完美又好相处。

  进入电梯,在银色水波门关闭刹那他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对着电梯内的3D环绕镜面随手将领带扯松了,露出昨夜被观慈音掐过的细痕。

  观慈音的掐痕其实早没了,他心思那样谨慎,怎么可能留下痕迹呢?

  这是阎玫自己搞上去的。

  自我欣赏片刻,阎玫才重新把领带系好。

  电梯朝顶楼而去。

  高塔分五层,受邀前来的两城权贵们按照社会阶级,由低到高地分布在其中四层,有资格现场真人进入顶楼,也就是第五层参加联合会议的,唯有各界顶尖财阀与他们的嫡系后代。

  阎玫入场特地算了时间,扣着腕表转了几圈,等两位城主讲完世界发展史与地面现状和应对措施,等财阀们挨个儿上台领完奖发表完获奖感言。

  等要开席了他才推门而入,脸上没笑,有点傲慢砸场的意味。

  每个人面前的私人圆桌随地下机关自动拼合变换,成了一排一排燃了烛光的华美长桌。

  身穿翠绿旗袍的年轻女孩们鱼贯而入,将甜点餐食备好,香槟高塔摆在中心,澄澈的酒液叮叮当当落了下来。

  阎玫不去楼遗月给他准备的第一排最中央万众瞩目的高位,随便挑了最后的无人区角落,角落连餐桌都没有,长胳膊肘各搭在椅子把上,后背往后一仰,跷了个二郎腿,亮蹭蹭的皮鞋尖敲着地面,闭上眼,睡了。

  跟昨夜干了什么把精气神抽干了一样。

  众人投来小心翼翼的目光,察觉到了这阎大少爷生人勿近的气场后,都不敢凑前了。

  楼遗月坐在最高的位置,在众人如匍匐仰望的高处手持酒杯,温声对权贵们说了几句话,气氛恢复原来的模样,和和气气,有说有笑。

  乐声缱绻里,阎玫听见有人怯怯走到了自己跟前。

  “您……你好……阎先……阎玫。”男孩子声音很软。

  是个不怕死的胆儿大的omega,不知有意无意,还散发出一点点只能被阎玫嗅到的信息素,奶味的。

  “有事吗?”阎玫面不改色睁了眼,脖颈歪了歪。

  男孩子面容清秀无害,他穿着古欧式蕾丝套装,齐膝短裤下的娇气小腿束在黑色皮带里,齐肩长发是琥珀般的棕,晶莹剔透如宝石地垂在脸颊。

  阎玫盯着他小腿上的皮带,把人给盯害羞了。

  阎玫:?脸红什么啊?

  男孩子结结巴巴要说什么时,一群漂漂亮亮的omega也围上来了,见阎玫现在心情好,于是为他递酒搭讪忙着推销自己,如果能成为阎玫的妻子……那就会是狂欢城未来的城主夫人。

  这个身份在末世可以活命。

  阎玫在许多雪白的手中接过一杯宝蓝色的酒液,桃花眼随浓睫笑出调情的意味,他自始至终不站起来像个上流绅士对omega们敬酒,只扬起下巴,一口闷了。

  陪omega们讲了一会儿的话,等晚宴正式开始后他们才离开,阎玫独自坐在角落,接过仿生人倒的又一杯宝蓝色酒液,垂着眼,毫无情绪地慢慢饮着。

  金瞳的凌厉色泽氤氲在酒杯里,眼珠同一时刻往右侧机械般动了动。

  没有。

  没有他要见的人。

  觥筹交错,相谈甚欢的晚宴上,高脚杯轻碰刹那有指尖暧昧勾起。

  大门被仿生保镖从外推开了。

  东方美人的木屐无声踩地,行走时肩膀没有一丝的晃动,华美逶迤的宽袖抬起,两只纤细的手背相互交叠起来挡住下半张脸,一双长而挑的蛇眼以温顺气质垂落,望向地面眼皮随之遮下。

  有人手里酒杯落地了。

  碎地上时牵起阵阵惊呼与私语。

  阎玫瞥见这位东方美人的眼皮上被抹了妆,含了鎏金光泽的红脂粉被点缀在眼尾,将眼尾那原本伤痕藏起来了。

  黑色束缚腿肉的皮带,宝蓝如酒液的冷清衣袍,浓稠如此夜的黑色长发,都由碎片般的印象汇聚成一个,他今夜唯独有必要要见的人。

  观慈音。

  “一个个都看傻了啊?我的妈,不至于吧?”三一看不惯观慈音,他是跟着阎玫来这儿蹭饭的,蹲在地上,白嫩嫩的娃娃脸皱了起来,一边往嘴里塞蛋糕,一边嘟囔道:“也不怎么样嘛,勉强入眼。”

  三一身后那个男人闷声笑了笑,有点像嘲讽。

  男人的阴影笼罩了他。

  “是吧,看来这位兄台与我审美一致,真有品——”三一打了个哈欠,扬高脖子想看身后那个品味与他一致脱俗的男人长啥样。

  滴答。

  男人站在他身后,头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转的脖子拧成螺丝上的密麻纹路,他抬手捅进嘴里,把一条长达一米的黑舌头从嘴里嘶溜拽出来。

  舔了舔三一的额头。

  诶?这什么?

  纳尼……纳尼……

  三一睁大眼睛,一脸懵逼。

  男人的脸从中间裂开两半,从缝隙里蠕动着挤出数千颗像是老人的布满黄渍的尖牙。

  咯吱咯吱,尖牙摩挲时发出指甲刮黑板的刺耳声音。

  异种的脸如今是竖状嘴唇,张开的瞬间一声枪声打破喧哗。

  “观慈音——”有人惨白着脸喊观慈音的名字,事到如今,现场除了阎玫,便只有观慈音可以救他们。

  观慈音敛下袖子,露出面容后,他抬起眼,没人看见他的银枪是何时出袖的,快如闪电嘶鸣便无情射穿异种的头颅。

  异种覆盖在表皮的人类皮肉瞬间剥离下来,露出鲜红蠕动如蛙类的肉躯,肉躯还在爬行,啵唧啵唧地一颗一颗鱼眼冒了出来,有人受不了这场面,恶心得直接吐了。

  他们后退着,他们不会反抗,只会等待救援。

  楼遗月神色温雅,坐于高台俯瞰一切。

  异种还活着,粘糊巨大的畸形婴儿手掌扣住三一的黄毛锅盖头,把人从地上提起来了。

  三一QAQ地扑腾起来,“老大,救我救我!”

  阎玫站在不远处,他一点惊讶也没有,歪了歪头,带着点思索盯着三一,金瞳覆过一秒钟的赤线,是要使用异能的意思,可瞬间他五指收拢,异能的火光从掌心消失。

  阎玫不能使用异能,他的失控远比异种可怕。

  三一的嘴唇颤抖,他年纪到底小,见老大都没法救他时绝望地开始大哭,异种捏着他的头,晃了晃,跟在挤一只小水母一样,噗叽噗叽往下掉泪珠子。

  如今只有观慈音可以救他,可他平常那么为难观慈音,观慈音怎么可能——

  唰——

  三一的眼角拂过一缕长而冰冷的黑发。

  诶?

  三一吸了吸鼻子,被异种提起来提得太高,如今已经开始缺氧窒息,大脑都被挤压起来开始剧痛。

  观慈音提刀,和风浮世绘般的水流如云,如风,如丝线缠绕在刀尖,朝异种挥去时锋利砍断它的头颅。

  三一瘫在地上。

  阎玫走了过来,把他拖走了。

  观慈音的木屐踩住异种的头,银色地面倏地生出水渊,水渊的水柱如纤细女孩的臂弯将惨叫不止的头怀抱起来,随一声银铃轻笑将头颅吞食。

  楼遗月端坐高台,与年迈的观音城城主形成鲜明对比,如坐神龛的佛,他看着观慈音。

  看着这美丽、冰冷、强大,年轻,世间绝无其二的观慈音,是观音城的救星,也是他为之所用的顶尖杀手。

  他说:“慈音,过来。”

  观慈音侧过脸,他将唐刀收回刀鞘,别在腰间的刹那便随珍珠破碎的轻响消失。

  “小意外,结束了,诸位,继续啊。”阎玫扬起下巴坐回椅子,含笑看过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财阀们。

  孬种。

  阎玫拍了拍手,晚宴上的一切混乱都随数据重组恢复原状,异种的尸体一瞬消失,地面血迹、满地狼藉也被地面吞没,霓虹蓝光立体化覆盖顶楼,随无声的数据清洗声哗哗响起,如阴绵夜雨。

  不仅如此,阎玫面前随地上机关重组升降出一张新的长桌,鎏金纯色,桌角还坠着波光粼粼的水晶,连带另一张深红天鹅绒的欧式座椅。

  观慈音提起袍摆,坐在了阎玫的身边。

  以往在楼遗月身边总双膝跪坐在软垫上,与楼遗月总有那样一段卑微的距离,偏偏他眉眼没有一丝难堪,温顺极了。

  他有做最完美妻子的天赋。

  “小妈妈,来得太晚些。”阎玫支起下巴,在万众瞩目,高朋满座里盯着观慈音,他用只有观慈音可以听到的音量说,“观音城把你当成门面宣传了吗?打扮这样漂亮。”

  观慈音未言一语,他坐在阎玫身边,袖子里露出的一截腕骨上还有异种的血,他拿帕子慢慢擦着。

  阎玫长臂一抬,给观慈音倒了一杯茶。

  距离百米。

  楼遗月望过来,眉眼岁月深邃,看不透。

  “阎玫,很喜欢他么?”楼遗月说。

  阎玫隔着许多人,对父亲抬眼,语气颇为真诚与尊敬,他说:“喜欢啊,要不是父亲那夜让我回家,我怎么可能遇见我的小妈妈呢?”

  霎时万籁俱寂。

  众人掩住嘴,惊恐地睁大眼,不敢看一眼。

  疯了……谁都知道观慈音是楼遗月的情人。

  玩父亲的情人……疯了,还当众挑衅,这是在做什么?

  楼遗月很多年没有笑得这样开心,“那我就把他赐给你,做妻子好不好?”

  “这是你为狂欢城征战得来的荣誉。”

  观慈音骤然抬头,他眼珠颤抖。

  阎玫按住观慈音的手腕,歪了歪头,“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