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鸳还记得刚才看向覆之烛手臂时, 她眼中所带的闪躲之意。
总觉得不只是受伤那么简单。
“还是符鸳天使自己去看吧。”渡菲不知道该如何与她诉说,只得叹下一口气。
符鸳抿了抿唇,“好吧。”
再是交谈了一些事, 了解完当下形势稳定下来后, 符鸳重新回到殿内, 坐在覆之烛身边。
她醒来看到姐姐哭的时候就已经很难受了, 现在听完她这几日魂不守舍, 符鸳看着覆之烛熟睡的面颊, 感觉内心都泛泛着酸疼。
她起身,指尖轻轻撩开她的碎发, 露出面庞,接而去替她捻好被子。
想将她的手放进被窝时,不知觉地注意便落在露在外的手臂上。
玉臂肤色雪白, 缠绕着一截白绷带。
她盯了一会儿。
“......”
不久, 隐约沾血的绷带掉落在地。
符鸳两只眼睛睁得很大,一手捂着唇, 一手悬在伤口的一边, 颤颤巍巍不知放到何处。
臂内侧的伤口触目惊心, 似尖锐的利器活活扎进血肉里, 切出形状, 越到后面伤口越是深......一划一划的伤组合在一起, 似一个字,下面还有半个字未写完。
是她的名字吗......
好疼的。
符鸳的眼睛心疼得快要滴出水来, 她看着越刻越深的伤口,已经不敢想象当时那个画面。
好疼。
为什么会这样, 姐姐为什么会在手臂上刻她的名字。
符鸳不解,她很想知道。但是姐姐似乎不会告诉她。
原因似乎又不那么重要了, 她现在脑中所想的事,就是好想把她的伤转移到自己身上。
这样她就不会那么疼了。
哪怕分走一半。
符鸳强忍着没有掉下眼泪,平复完心情后,重新给她包扎上,一切落定后,她安静地趴在覆之烛的手边。
心想着,如果可以,她不想再离开她了。
不要再分开了。
覆之烛此时微睁开了眼。
她偏头,手附上来,揉了揉她的脑袋。
——
恶魔界。
象征着死亡的奏乐响起,在黑夜中悠悠传荡。
成群似海的恶魔族民们站在台下,有老又少,个个身穿着黑色衣袍,头上盖着宽大的帽。
乌泱泱的一群拥在一起,皆颔首以示祷告。
高台之上,正是尤俐的身躯,她的身体正在被焚烧。巫师的后方站着一片高位之人,其中便包括恶魔王,以及普莉西。
奏乐渐停,祷告结束,成片的哭声响了起来。
凄惨的泣声伴随着乌鸦的哀叫,持续一会儿后,很快有恶魔族人愤愤不平起来,哭着大喊。
“虚伪的天使,她竟然杀了我们的尤俐殿下!”
“尤俐殿下一心为民,为了族内奔波劳累做了多少善事,最后死在了龙界里的天使手上!!”
“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加荒谬的事,凭什么天使也擅自踏入它们领域就没有被按照和平条约处罚,杀了恶魔什么也不用负责,难道单单凭借它们是条约的缔造者,就可以随意更改放肆!”
“还有上一次审判大会,那位天使拆了镇压地牢的魔塔,放出了西翼龙,导致魔都商市毁坏,可是,审判之后,最终得到处罚的却只有恶魔!只有恶魔!”
他们不知事情全貌,只觉世俗对他们不公。
而不公的种种来源,皆因他们自深渊爬出,在黑暗中生长。
因为藏匿于黑暗,他们就活该被其他族唾弃。
他们都记住了一个名字。
“——覆之烛!”
“杀了那群不识好歹的天使,杀了她!”
处在悲伤之中的恶魔平民愈加愤怒起来,口中念念着这个名字,恨不得将这个天使千刀万剐,抛向万丈深渊。
送葬仪式结束,恶魔群一直未散。
高台上的恶魔退去,他们要将尤俐殿下的骨灰埋入坟墓。
不久,恶魔界的一片灰土之上,新添了一座坟。
墓碑上刻着尊敬的话语。
无数身份尊贵的恶魔来递上花束,一个接着一个,最后尽数散去。
而墓碑的面前,始终立着一道人影。
普莉西红着眼眶,单跪在地上迟迟未起。
她亲眼看见她的姐姐被捅穿了腹部,从空中坠下。身后华丽尊贵的黑羽翅膀接住了她的肉躯,才使得她没有碎成肉泥。
她吐出的血染遍了下颚,目光死亡又空洞地平视天空。腹部涌出的鲜血怎么也止不住,将她的衣裳与身体污染。
普莉西没有办法救她。
只能去握住她的手,耳凑到她的唇边,试图得到她死去前的遗言。
但尤俐一个字都没有说,手垂了下去。
至死,双目都没有闭上。
她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但平时她极少喊过她姐姐。长大后,比起亲情,更像是朋友之间的关系。
普莉西觉得不应多为她的死而伤感,但情感的流露不会骗人,她确实感到了难过。
当初母亲,是因为天使而死。
现在,她也被天使杀死了。
垂放在一边的手缓缓发力,紧紧攥成拳头。
普莉西眼睛越发猩红。
身后传来重靴踩在地上的沉重声响。
“普莉西,该回去了。”
普莉西没有动,她知道来者是谁,“父王,让我独自待一会儿吧,我会回去的。”
她需要冷静,消耗一下现在涌起的情绪。
魔王身型高大,立在普莉西的身旁宛如一道压迫的高墙。黑沉的阴影压下来,遮住了卷发之下的面容。
“小四,听话。”
“父王先回吧。”她回道。
但随后反应过来有哪处不对劲。
......父王从不会这么叫她。
普莉西瞳孔一缩,似乎突然悟懂了什么。
猛然抬起头,向上看去。
——
活物一事一过,恶魔葬礼结束,四界又重新恢复了宁静。
不久后符鸳的考核调配下来。
因优秀成绩而拥有众多选择权的她,如愿以偿成为了一名理论课的助教,去教那些刚步入学堂懵懵懂懂的小天使们。
第一天跟着主教走入殿内的时候,符鸳就吸引来了众多目光。第一场授课下来,意外顺利。
课后,比起严肃刻板的主教,很多小天使更愿意去围着她转,好奇地对着她问这问那,思想很跳跃,这一问还在她身上,下一问或许就跳到窗外的事物上了。
符鸳看着她们就好像看见了当初的自己,对她们的问题也是欣然尽所能的解答。
停下来的时候,就觉得,她之前做的对与错的选择都像是云雾,模糊了望向前方的眼睛。
而这些云雾汇集到了一定程度,就会变成脚下的云朵,将她托起,让她去触碰仰望的彩虹。
一步一步来,一点一点来。
所有努力都不会被辜负的。
上完第一节课的当天,笨笨喊上了成群的云朵小精灵,在符鸳屋子的小后院里面开派对。
一群白花花的小精灵跟随着音乐摆成不同的形状,炭炭的黑色身体在这些白云朵里面格外显眼,笨拙地也随着跳起舞蹈来庆祝。
符鸳在一边看,笑得欢快。巨大的蛋糕推上来,最后每个小精灵身上都沾上了奶油,开始飞过来蹭到符鸳身上。
符鸳躲都不知道往哪躲,飞了一圈挂了彩,见它们没有罢休的意思,就躲到覆之烛身后去。
于是这群小精灵们怂了,讪讪缩回去吃蛋糕。
蛋糕太大太多,符鸳就又分享给了莱莱,还有身边几个天使小伙伴。
莱莱自然而然也知道了她和覆之烛之间的事,看在符鸳诚意道歉的份上,假装生气让她请她吃了几顿好的,事就算过去了。
如意的生活平淡且美好,时间似小溪涓涓流淌。
自上次的事之后,恶魔界变得格外安分,安分得让人觉得异常。
上层的天使官们不敢放松警惕,时刻关注着它们,并加强与恶魔界交界地带的戒备。
后来的栖露极少出现在覆之烛眼前,偶尔的遇见是在会议上,不经意间的对视,不经意地错开。
她们之间好似隔了一条深沟,无人先一步去跨越,只得隔着距离眺望对方。
——
三年后。
天使学院的水池旁。
“诶,你知道吗?B1-17的天使可幸运了,她们的理论课助教官是符鸳助教!”
“真的吗?我知道她!最开始是C-1的助教,经常看见她给那些小天使们带糖吃,听说长得很好看,讲起话来也温柔细语的!她的名声早就在天使学院的C院里传遍啦。”
“没错就是她,现在被安排到B1院来了,说不定我们可以经常看见!”
与之交谈的天使亮起眼睛来,“真的吗?好想看看她长什么样,能被这么多人夸。”
她们对她的印象都只停留在天使之间流传的话语中。
还想说些什么,喷池边走过一个天使。
她秀发散在身后,身上像是被打了一层光,鼻梁上架着一幅水晶金丝边的单片眼镜,细金链子从一旁垂下。
双手将一本书抱在怀中,经过这边时注意到她们投来的视线,转头对她们眯眼笑了笑,笑容清浅温和,好似万绿之间拂过的春风。
两个小天使愣住了,直至她们看见她别在胸前侧边的名札。
——符鸳。
啊啊啊就是她们刚刚在谈论的天使!!!
两只天使面上毫无波澜实则内心慌得一批,僵硬一笑回她。望着符鸳的身影走远了才肯松下一直憋着的气。
“呜呜呜真的是她,她对我笑了!我要死掉啦。”
“嘤,天呐!狠狠羡慕B1那群天使了!”
符鸳已经有点习惯成为交谈的话题,现在能泰然自若地接受并回以微笑。
她正往着助教室的方向走去。
“符鸳!”
身后有人叫住她。
符鸳停步转头望去,是弗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