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窈没听见童香钰那声尖叫，她看到水潭，忍不住加快最后几步，昏头涨脑的丢下盆和锅，迫不及待的就要去捧水喝，却被童香钰阻止了。
童香钰看岳窈转过来的整张脸已经被晒得通红，唯独嘴唇苍白起皮，童香钰拿出背包里最后几个野果给她，“你吃这个吧窈窈，水不能喝了。”
糟糕的情况出现了，水源出现污染，不能饮用。
更糟糕的是。
她们昨晚煮的蘑菇汤，用的就是这泡着尸体的下游水……
童香钰沉默片刻，然后转头呕了个天昏地暗。
但这仅仅只是开始。
越往上走，发现裸露的河床石头滩上越来越多碎尸。
暴晒才开始两天，有些尸体已经被晒干了，还有些被扎穿在树枝上，一些骨头断裂皮肤凹陷尸斑遍布，以及腐烂成堆长满蛆虫围着一群苍蝇……
童香钰曾在柯城看过比这更残忍恶心的场面，所以除了在水潭里冷不丁看见吓一跳以外，再看见，都是皱着眉头别开眼。
岳窈却从没见过，所以她走一路吐一路，到最后虚脱了。
童香钰突然听到后面乒乒乓乓锅盆摔地的声音，回头看，发现是岳窈晕倒了，忙搡了搡背着自己的宋格：“宋格宋格，停一下，岳窈她晕倒了。”
宋格没停，继续往前。
“宋格？”
“晕倒能怎么办。你让我一个人背两个？”
童香钰说：“你背她吧，我自己可以走。”
宋格却没说话，脚下不停的往前走。
童香钰心里着急，回头看摔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岳窈越离越远，提高了音量说：“宋格你别忘了岳窈还要给我们带路的！”
宋格：“不用带，顺着省道就能找到下个城市。”
童香钰顿了顿，问：“宋格。你认真的吗？”
宋格听到大小姐不一样的语气，脚下终于一停，她放下童香钰，转过身面对童香钰说：“两个选择，要救你去救，我自己一个人走。第二个，收起你的菩萨心肠，我们抓紧赶路。”
童香钰有些急，大声跟她吵：“为什么？宋格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从来都这样。”宋格看着她说：“你是没注意到那些尸体吗？干枯，尸斑，撕咬的痕迹，这些尸体很可能是上游飘下来的或者怪物就在附近。”
童香钰吓得怔愣，眼圈迅速发红，回头看没再站起来的岳窈，语带哭腔，“可是……”
宋格长长出了一口气。
“没有下一次。”宋格指着前方视野开阔又没异动的阴凉处，“不是自己能走吗？走去那边等我。”
说完宋格就返身回去。
宋格用力拍了拍岳窈的脸，“喂，醒醒。”
岳窈勉强睁开双眼。
宋格问：“还能走吗？”
“可，可以……”岳窈虚弱的想要撑起身体，但全身都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根本纹丝不动。
宋格啧了一声，抓起岳窈的一条胳膊环到自己脖子上，锅和盆就不管了，就这样撑扶着岳窈一路顶着大太阳走到童香钰等着的阴凉处。
童香钰小心地看宋格的脸色。
宋格没看她，把岳窈放到地上，自己扯衣服散热。
童香钰见状，立刻一瘸一拐凑上去用手给她扇风。
宋格睨了她脚一眼，没说话。
童香钰帮她扇完风后，又去岳窈身边，蹲下来轻摇了摇她，担心的问：“窈窈，窈窈你还好吗？”
岳窈话已经有点说不出来了，脸色苍白如纸，“好、好难受……”
宋格：“她中暑了。”
“那怎么办？”童香钰着急地回头看宋格，“我们也没有解暑药。”
宋格说：“刮痧。”
童香钰茫然，“刮痧？”
宋格叹了一声，走到岳窈身侧蹲下。
宋格一手扯开岳窈的衣领，一手拿出自己的折叠式军工刀，用刀把在岳窈满是汗的肩和后颈两侧刮动，没两下，皮肤上就出现了淤点状的紫红色痧相。
宋格扩大范围刮痧范围。
很快，岳窈的肩颈处全紫红一片。
见出痧差不多，宋格抓起岳窈的衣服擦干净自己的军工刀，然后收起刀坐到一边去。
童香钰在一旁看得简直触目惊心，等岳窈脸色似乎好些了，才小心的问：“你疼吗窈窈？”
岳窈没什么力气的摇摇头，看向宋格。
童香钰见岳窈没事，才又犹豫着走到宋格身边。
宋格没抬眼。
童香钰蹲下来给宋格扇风，讨好地笑，“辛苦了辛苦了，我们在这边歇一下再赶路吧。”
宋格说：“这里不行。石块大，路不平，地势难跑。”
童香钰却说：“其实我觉得怪物不一定还‘活’着呀，暴雨下了那么多天，它们又不会躲，肯定没法抵抗的。就算真的还‘活’着，你不是说怪物的平衡感很差吗？这种地方，它们肯定追不上我们。”
宋格抿唇，并不认同：“不行，继续走。”
太阳暴晒，令人头晕目眩。
宋格心里头总有些不安，因为她们在下游几乎没看到任何尸体，而这才走了半天就看见了，还越来越多，直到现在，放眼望去河床上随处可见破碎的衣服、暴露的枯骨，恶臭的腐肉。
宋格转头看向完全坍塌的省道。
塌方路段少说有两三公里长，而塌方中心段有一座林木茂密的巍峨大山，山上石块滚落的地方被生生剥出了一条土黄色的地皮。
连续半个月大暴雨的痕迹不剩半点，只有暴雨肆虐后留下的满目苍夷。
宋格说继续走，却也还是休息了一阵。
岳窈出了痧消了暑，又短暂休息过，已经好了很多，而且没了锅和盆要拿，只走路的话轻松不少。
宋格看向童香钰，她走路还有一瘸一拐。
宋格：“走不动别勉强。”
“没勉强。”童香钰说：“我真觉得好很多了。”
宋格本来还不信，直到童香钰提起裤腿，本来红肿成馒头的脚脖子上只有一块明显的青紫，看上去的确没那么吓人了。于是宋格也就作罢，让她自己走。
空气中逐渐散发着令人难以呼吸的恶臭。
再往前，河流田地被坍塌的省道完全淹没，从中还能看到一些车的影子。
童香钰走不动了，汗不停从额头上流到眼睛里，她却连抬手擦掉的力气都没了，只惯性的提起灌了铅一样的脚，她感觉还能再坚持一下，但嗓子已经干涸到吞咽都困难。
岳窈很快发现了童香钰的不对，慌张喊：“宋格。钰钰她好像也中暑了！”
走在前面探路的宋格回头就看童香钰已经软倒在岳窈身上。
童香钰醒来时，发现嘴巴里甜甜的，原本的干渴和头重脚轻恶心想吐的眩晕感也都消失了，她睁开眼，看到黑夜星空，余光里有火光跳动。
童香钰撑着坐起来。
“钰钰你醒了！”岳窈连忙来到她身边。
童香钰看了她一眼，就转头看向火堆另外一边没说话也没动的宋格，童香钰不知道为什么鼻子一酸，“宋格……”
宋格思绪被打断，看了她一眼，“醒了就吃点东西。”
童香钰心想还有什么东西吃，就看到火堆上架着一只鸡，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睛，那只烤鸡还在。
“你晕倒了，宋格说你缺水严重，去山上找了野果，碰巧还抓了只野鸡回来。”
岳窈说着话。
童香钰却没顾得上应她，又隔着火堆看向宋格。
童香钰知道，因为下午岳窈的事，宋格肯定生气了，但她也不认为自己有错，所以才强撑着身体不舒服也不叫宋格。
可醒来看到宋格不搭理自己，童香钰又委屈得不行。
童香钰觉得带上岳窈真的是顺便的事，她不知道为什么宋格会那么反对。但是，如果要让她从宋格和岳窈之间二选一，她当然会选择宋格。
宋格拿下烤鸡。
烤鸡已经差不多熟了，外焦里嫩喷香流油。
宋格直接撕下一只野鸡腿，先闻了闻，然后咬下一口，口中慢慢咀嚼。
过了一会儿没发生什么意外，宋格才咽下，再起身走过去把手里的鸡腿递给童香钰。
童香钰小声喊她：“宋格……”
宋格说：“吃。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跟我闹脾气。”
童香钰眼圈一热，“我没闹脾气。”
“那你不舒服了怎么不说？”
童香钰没说话，眼睛轻轻一眨，泪珠就刮下来一串。
宋格不说了，把鸡腿塞进童香钰手里，叫她拿着，自己走回去又撕下野鸡上另一只鸡腿直接开吃。
童香钰垂着眼，眼泪一颗颗掉在烤鸡腿上，她可以把手里的这只鸡腿给身边的岳窈，因为可想而知宋格不会主动为岳窈送食物，可是指尖捏了捏，最终童香钰还是含着泪边哭边咬下一口寡淡的、没有任何味道的鸡肉。
宋格看童香钰这样做，才算对岳窈说：“自己过来拿。”
岳窈感到局促又有些受宠若惊，走过去从滚烫的野鸡上撕下一部分肉，然后就听到宋格又说：“等到了下个城市就别再跟着我们了。”
岳窈一愣。
岳窈慌张地看向宋格！
宋格说：“那天不是我想救你，是她让我救你，你给我们红薯，我们救下你，扯平了。但既然扯平了，我就没有义务再保护你。”
岳窈紧张的磕巴着说：“我、我不用你保护，我可以自己保护自己的，我只是想跟着你们，不然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不知道该怎么办？”
宋格没什么表情的冷淡看她，“你家里人都死了，你如果不想死，那就活着。”
岳窈怔愣在那。
宋格说：“下个城市有救援队最好，如果没有，你也自己找出路，别再跟着我们。”
岳窈无措的回头看童香钰，希望她帮自己说说话。
但童香钰低着头，躲开了她的目光。
岳窈于是就明白了，不过也能猜到，一直都是宋格在做决定。
岳窈攥紧了手里的鸡骨头，垂下眼说：“我知道了……”
岳窈又看向宋格：“但无论如何都要感谢你救了我，那不是半盆红薯干可以随便扯平的。”
宋格没说话，而是看了眼童香钰，又收回视线。
夜晚安静。
宋格坐在火堆边，支着脸假寐，白天赶路晚上守夜，她不是铁人，当然也撑不住，所以能眯一会儿就眯一会儿。
身边响起枯枝被踩住的声音。
宋格立刻警觉的睁开眼，看到的却是童香钰。
童香钰在宋格身边坐下来。
宋格重新闭上眼。
童香钰伸出手指轻轻勾了一下宋格的小手指。
宋格收回手。
童香钰不泄气，又去勾她。
宋格这次没躲开，由着无聊的大小姐勾住自己的小指，撑着脸继续假寐，很快就睡熟了。
天亮后，三人一行再次赶路。
坍塌路段就快走完了，已经能看到远处完好的省道和排成长龙的私家车，不管怎么说，都是好事，哪怕省道上可能没有自行车和电瓶车这种好东西，起码路平坦更好走。
炎炎酷日从七点就开始当空暴晒。
童香钰把蒙脸的布条绑在额头上当导汗带，免得老有汗流进眼睛里难受，过了一晚上，脚踝的扭伤已经大好，她亦步亦趋跟在宋格后头，又不忘带上岳窈。
推进的速度不算快，但也不慢。
宋格突然脚步一停。
她停住，另外两人也跟着一起停下。
宋格循声看去。
童香钰问：“怎么了？”
“嘘。”宋格说：“你们在这，我过去看看。”
岳窈心里微动，喜悦于自己终于成为宋格口中“你们”的其中一员，但很快又失落马上要分开。不过，要分开也是以后的事，岳窈守着童香钰，免得她好奇跟上去。
走出去没几米宋格就回来了。
童香钰问是什么。
宋格：“没东西。”
童香钰顺着宋格回来的方向看去，的确没看到什么东西，一行人继续往前走，只是走了一段后童香钰突然也听到了微弱的动静，像是什么东西的叫声，她再次转头看去，定睛仔细找寻，忽然看到了巨石边上一个白色小脑袋。
“小狗！！”童香钰眼睛一亮，指向那边，“宋格你快看，那有只小狗！”
宋格还能不知道吗，她刚刚没走几米就发现了，瘦骨嶙峋的一条白色宠物狗，很脏，浑身毛发都打结了，小狗喉咙里发出的叫声总让她感觉不太舒服。
怕大小姐又同情心泛滥，宋格当时才故意说没东西。
童香钰说：“宋格宋格，我们带上它吧！”
宋格，“带上它干什么。这种情况你还有心思养狗？”
“可是有了小狗的话，你就不用那么辛苦天天晚上守夜了呀！”童香钰有些兴奋的说着，脚下已经往那边走去。
宋格看小菩萨又不听劝，叹了一声，随即快步跟上。
童香钰很快靠近了那只小狗，还没来得及做什么，视野中就注意到了另外一样东西。
童香钰看过去，紧接着惊喜万分的指着不远处塌方里埋着的一辆小货车，虽然只看到一个角的颜色，她也认出来了，“那不是快递车吗？！”